第116節(jié)
東宮燈火通明,蔡閆昏昏欲睡,一手支著額頭,險些撲在折子上。 “殿下?”馮鐸說。 “什么時辰了?”蔡閆問道。 馮鐸答道:“三更了,殿下不如先歇下,還有一會兒就要預備上早朝了?!?/br> “睡不了多久了?!辈涕Z答道,“烏洛侯穆?!?/br> 郎俊俠坐在一旁,應了聲。 蔡閆說:“去把我的玉璜取來,待會兒上朝?!?/br> 郎俊俠起身,離去,殿內(nèi)靜了一會兒,馮鐸取過熱毛巾,給蔡閆擦手。 “怎么樣了?”蔡閆低聲問, “已派出三隊?!瘪T鐸同樣低聲答道,“共四十八人,百里、令狐、南宮帶隊,預計一月后便可抵達鄴城,將埋伏在赭石山下。” 影隊由大陳開國太祖創(chuàng)立,每一任編制都不多不少,剛好一百人。而這一百人,則以百家姓命名,作為代號。不管入影隊前真名喚什么,入隊后一律隱去,取一姓氏為稱。 四十八人,又都埋伏在暗處,隨時會傳遞回消息,蔡閆一聽便放心了許多,于是也打起精神來,勤于處理政務了。不多時,郎俊俠帶著玉璜回來,蔡閆與馮鐸便停下了對話,各自心照不宣。 郎俊俠看了蔡閆一眼,并未說話。 夏季的官道綠蔭蔥翠,段嶺離開江州,已有近一月時間,越往北走,氣候便越是宜人。漸漸地,他也認全了這一路上追隨自己的人,并能挨個叫出名字。 武獨在眾人面前,始終表現(xiàn)得像個忠心耿耿的守護者,甚至較之在丞相府內(nèi)更為嚴肅,未有任何逾矩之舉。有時候白天為了照看隊伍,還常常出來騎馬,唯獨段嶺午睡時會進去伺候。 武獨領河間校尉一職,眾人便喚他作“將軍”;段嶺則身為河北太守,大家喊他作大人。兩人在大伙兒面前不怎么交談,偶有對答,也是武獨朝段嶺回報沿途安防之事。 中途休息的時候,附近人家的小孩們偶爾也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車隊,聚集過來。太守大人便下車教小孩子們用彈弓打路邊樹上的青梅,百發(fā)百中,打下來后分給他們吃。武獨則盤膝坐在石頭上,給小孩子們說先帝的戰(zhàn)績,有時是繪聲繪色,描繪先帝怎么在夜里射死一只老虎,天亮后發(fā)現(xiàn)是塊石頭;有時則說先帝帶著兵在沙漠中前行,告知將士們,前面有片梅樹林,于是大家便不渴了。 段嶺在旁聽得啼笑皆非,一路上聽到了不少明明和父親無關卻被莫名其妙扣在腦袋上的事——原來望梅止渴、飛將軍射虎還可以故事新編。 段嶺坐在另一塊大石頭旁喝梅茶解暑,身著文人服飾,雖然他只有十六歲,略顯稚嫩,舉手投足間卻已隱約帶著一股不容輕視的氣質(zhì)。 每當這時,他總會隔著路,望向一道之隔的武獨。武獨說完故事,起身遣散小孩子們,在細碎的陽光下走過來,高大俊朗,做一個手勢,請他上車,送段嶺上車后,在車里對著他的唇一吻,便轉(zhuǎn)身下來,騎上奔霄,為眾人巡邏,保衛(wèi)車隊。 偶有夜里在沿途村鎮(zhèn)、城中借宿,得了單獨的房間,半夜武獨便會過來找段嶺,一陣風般地進來,拴上門閂,二話不說便抱著段嶺,把他按在床上,彼此親吻,低聲訴說彼此相思衷腸,卻又吝于這相聚的時間,多說一句話也是不甘,寧愿只要唇舌交纏,再一番激烈纏綿后,方讓段嶺抱著自己入睡。 下雨天不必趕路,武獨也會留在房中,拿著鄭彥給的食單認真地看,與段嶺作伴。 如此一行人行行停停,一月后,沿途景色已近荒涼,夏末秋初之時,終于抵達河北地界。 界碑之后就是河北,這一天下起了暴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車輪陷在泥里,段嶺冒著雨,下來與他們一同推車。 “怎么了!”武獨偵查過前方,冒雨趕回,大聲道,“快回車里去!” “輪子陷住了!”段嶺大聲答道。 暴雨傾盆,武獨催促段嶺上車,生怕他淋雨受寒,一手提著車轅,朝后倒拖,大喝一聲,上千斤的馬車被他拖出了淤泥。 “你別這樣!”段嶺不悅道,“會傷到筋骨的!” 武獨左手按著右肩,活動臂膀,答道:“沒事!你別下來!” 一道閃電劃破昏暗天空,今夜車隊只能在山里過宿了,然而雨下得這么大,不能露宿野外。武獨檢查車隊,淋了一身雨。 “繼續(xù)走吧!”林運齊說,“找個山澗!山洞什么的也行!” “不行!”嚴狄說,“太危險了,不要在山上行軍!撤下山路去!” 嚴狄喝得醉醺醺的,被雨一淋便醒了過來,堅持不能再走下去,武獨便聽從他的意見,讓大家朝不遠處的樹林里去。 剛撤下山不久,遠方山坡頂上的黃泥便發(fā)生了大面積的塌方,泥水混著石頭一并涌了下來,掩蓋了道路。 好險,段嶺心想,若堅持前進,說不定得損失不少財物。 樹林中一片漆黑,狂風卷著雨水掠過,在林中擋不了多少雨,卻勉強能避一下寒風。武獨排開車隊陣形,圍起一個圈,讓眾人都到車上去休息,分派人站崗巡邏,才上車去通知段嶺。 武獨:“今天晚上只好在這里過夜了,還好聽了嚴狄的?!?/br> “讓你不要逞強?!倍螏X皺眉道,“我看看。” “不礙事。”武獨先前那一下使力沒對,肩膀發(fā)紅,脫下外袍,手臂挽著,現(xiàn)出健碩肩背,段嶺便給他貼上散瘀的藥貼。 “親一個?!蔽洫殏?cè)過頭,與段嶺親了親,段嶺從身后抱著他的健腰,低頭又在他充滿力量感的肩上吻了下。 “明天就到河間了?!蔽洫氄f,“好好過一晚上,你記得喝點姜湯,別著涼了?!?/br> “不會的?!倍螏X答道,“沒你想的這么弱不禁風,晚上應該沒什么事,你不要下去了,有人巡邏。” 武獨說:“還是去看看的好?!?/br> 段嶺拗不過,只得讓武獨又出去,自己在車里躺下,一身濕淋淋的,車內(nèi)也不好生火,只得將外袍脫了,打著赤膊,穿一條長褲,躺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 夜半時,武獨回來了,躺在段嶺身邊,他的體溫登時溫暖了段嶺,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段嶺無意識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段嶺突然睜開眼。 “聽到了嗎?”段嶺問。 “什么?”武獨馬上警覺起身,彼此都赤著上身,武獨眉頭深鎖,問,“你聽到什么了?有東西?” 段嶺仿佛在夢里聽到隱約的馬蹄聲,剛爬起來又沒有了。 “你不要嚇我?!蔽洫毦o張道,“聽到什么了?” 段嶺迷茫地搖搖頭,說:“做夢了。” 武獨把白虎明光鎧給段嶺穿上,正要出去巡邏,段嶺便拉著他的手,復又躺下,說:“老爺,別太緊張成么?” 武獨說:“須得照顧你周全,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活不活了。” 段嶺側(cè)躺在車內(nèi)榻上,注視武獨,手指摸他帥氣的臉,簡直越看越喜歡,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與武獨就這樣在一起了,如同撿到天大的便宜一般。 武獨專心地看著段嶺的臉,似乎有什么煩心事,武獨的眉頭又微微地皺了起來,說:“這一路上盡是讓你吃苦?!?/br> “小時候吃過的苦也不少。”段嶺輕輕地答道,“如今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突然間,段嶺又聽見了那馬蹄聲。 “等等?!倍螏X說,“我又聽見了。” 段嶺這次聽得非常清楚,發(fā)現(xiàn)自己側(cè)躺著,一側(cè)耳朵枕在木榻的橫上,木榻連著馬車,底下又有車轅,車轅連著車輪,車輪又在地上,抵著一塊大石頭。 于是大地遠方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到他的耳朵里。 “你來聽聽看?!倍螏X示意武獨,武獨只是聽了一下,就說:“不到五里地外,有行軍,正在靠近咱們,快!” “不一定是來找咱們麻煩的!”段嶺說。 兩人躍下馬車,讓所有人起來,進入樹林深處,正要撤走時,段嶺又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兒。 “繞過去了?!倍螏X答道,“目標不是咱們!” 雨停了,夜間一片寂靜,只有隱隱約約的悶響。 段嶺馬上預感到事情不簡單,這聲音,只有一種可能——馬蹄上包著布,要趁雨夜偷襲。 武獨說:“王鉦帶十人留下,務必躲好,其余能打的跟著我們!” 武獨翻身上了奔霄,伸出手,段嶺握住借力一躍,上了馬背,穩(wěn)當坐在武獨身后,挎上長弓,帶兵出發(fā)。 一隊元兵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齊齊沖向不遠處的河間城。 第129章 破局 “不要動手!”武獨抬手,朝下壓,示意所有人下馬,他撕下布袍,裹住馬蹄,眾人紛紛照做。 段嶺問:“怎么打?” 他只有一次與元人交手的經(jīng)驗,就是在阿爾金山中,與李漸鴻偷襲敵人的時候。 武獨說:“總之不要動手,先清點人數(shù)?!?/br> 段嶺說:“好像有一千人?!?/br> “我說咱們這邊的?!蔽洫氄f。 段嶺道:“一十二人?!?/br> 再來一個就能湊夠昆陽十三騎了,段嶺心里計算,如果有十三個李漸鴻的話應該比較靠譜?,F(xiàn)在自己與武獨兩個,外加十名騎兵,要怎么打一千人? “等他們散開。”武獨說。 “你怎么知道會散開?”段嶺問。 “一定會?!蔽洫氄f,“如果所料不差,他們會從四個方向設法進城去?!?/br> 果然抵達河間城外平原時,元人便開始默契地分兵。 “咱們跟著中間那路士兵走?!蔽洫氄f,“上!” 武獨策馬,帶著段嶺與十名騎兵,在夜色中追著第一路人過去。目標非常明顯,是對方的千夫長。不多時,敵人繞到河間城北,武獨則帶著自己的十人進入了城外不甚茂密的樹林里。 “不出聲示警嗎?”段嶺問。 武獨做了個噓的手勢,吩咐道:“砍樹枝,準備火把插在地上。” 外面十分安靜,元兵紛紛下馬,在樹林中各自做好準備,整理配備,甩出鉤索,掛在城墻上。 河間城守備空虛,城樓高處連巡邏的士兵都沒有,不知跑到何處去喝酒了,只有兩個火盆照著。直到第三隊兵爬到一半時,武獨方果斷下令。 “沖!”武獨低聲道,“不要出聲!” 雖然只有十二人,但突然間從黑暗里殺了出來,亂箭一飛也是頗有氣勢,登時有人倒地,元軍萬萬未料居然有人在背后偷襲,倉促轉(zhuǎn)身迎戰(zhàn),連忙大吼示警。 城墻上的守軍居然還沒有發(fā)現(xiàn)偷襲! 武獨騎著奔霄,帶著段嶺,瞬間沖進了敵軍,抖開烈光劍,雙腳夾馬腹,回手掠去,烈光劍所到之處便有人應聲墜馬。緊接著武獨又單手攬著段嶺,兩人朝側(cè)旁一傾,眨眼間出劍,血液唰地飛濺出,元人痛喊一聲,被斬成兩半。 這聲大喊令他們馬上暴露了行蹤,登時箭矢亂飛,奔霄卻早已訓練有素,一個疾停,緊接著側(cè)身撞上了夾擊的元兵戰(zhàn)馬,對方一刀劈向段嶺。 段嶺馬上用元語喊道:“不要動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那元兵一怔,緊接著武獨一揮手,元兵身首異處,腦袋飛了出去。 元馬本就體型矮小,其貌不揚,奔霄又是烏孫寶馬,個頭高大,這么一撞登時被撞飛出去。 段嶺迅速摸箭,一箭飛去,便有馬匹嘶鳴摔倒,滾成一團,緊接著連珠箭發(fā),段嶺很好地實踐了射人先射馬的陰招,嘶聲四起,到處都是摔倒的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