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閆問：“鄴城現(xiàn)狀如何？”

    “民風剽悍?！瘪T鐸說，“土匪聚集，時有殺人越貨。他竟然一個兵也不帶，單倚靠武獨，膽子實在太大。”

    蔡閆尋思良久，只不說話。

    片刻后，馮鐸又說：“初到之時，事務纏身，武獨一定忙不過來，不可能時刻守在他的身邊。他想整頓鄴城，必定會把武獨派出去，殺人也好，練兵也好。只要武獨不在，我們就可趁機動手。到時候推在當?shù)赝练松砩希靡桓啥?。?/br>
    蔡閆片刻后問：“如果他死了，鄴城會被元人奪過去不？”

    “殿下請放心。”馮鐸答道，“眼下河北郡三城是這樣，他就算死在北方，想必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大不了讓朝廷再派人去就是了?！?/br>
    蔡閆想來想去，最后說：“先令他整頓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br>
    馮鐸會意，點頭，說：“那么就等到入冬時再把影隊派過去，這樣一來，待今秋他把事辦得差不多了，再下手?！?/br>
    蔡閆坐著出了一會兒神，而后道：“不行，還是得盡快下手?！?/br>
    馮鐸想了想，說：“那么就先將影隊派出去了。”

    “再等等?！辈涕Z嘆了口氣，眉頭深鎖，無奈道，“難道眼下朝中，就沒有一個可用之人嗎？”

    第126章 起疑

    馮鐸沒有接話，只是安靜等候蔡閆的指令。

    “先把影隊派出去?！辈涕Z說，“看情況，應當用不著烏洛侯穆了?！?/br>
    “用不著了?！瘪T鐸說，“鄴城的情況非常兇險，流民成群結(jié)隊，占山為王，武獨分身乏術(shù)，顧王山一個，必定顧不過來，咱們只要收買幾個城中衛(wèi)隊的人，讓他們隨時報知動向，除掉王山，非常簡單。若城中動不了手，把消息賣給元人，讓他們順手解決掉就是了?！?/br>
    “不不不?！辈涕Z說，“萬萬不能讓他落在元人手里。”

    馮鐸只得答道：“是?！?/br>
    “去辦吧?！痹诓涕Z的眼里，殺掉段嶺應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了。臨了，他又想起來，說：“把武獨也除掉，要確保他倆都死了。”

    馮鐸躬身告退。

    蔡閆不知道為什么，再見到段嶺時，心里生出一股恐懼，那恐懼是他先前已經(jīng)遺忘的。必須盡快除掉他，否則假以時日被他坐大，就再也收拾不了了。

    二更時分，天下第一攤的老板要打烊了。段嶺頭昏腦漲，暗道幸好今夜前來與黃堅等人聚了一聚，否則自己有太多的細節(jié)與遺漏，一定會出狀況。

    “那人事擢升怎么辦呢？”段嶺問。

    “交給功曹去辦?！秉S堅說，“能下放的事情，全部下放，否則只有你一個，不是三頭六臂，絕顧不過來。”

    “好的。”段嶺現(xiàn)在感覺到，知人任人，當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若按照自己在潼關(guān)的作風，忙到死也未必收拾得過來。秦旭光又囑咐道：“你須得善待他們，保證這些人忠誠于你就是了。至清無魚，至察無徒，貪污受賄的事，只要不動搖到根基，睜只眼閉只眼，就放過了。”

    段嶺知道秦旭光實在是不避嫌，就這么與自己說了，畢竟大家來日將會是同僚，若記在心中，參上一本，秦旭光將吃不了兜著走。

    但因自己信任他們，把借糧之事告知，秦旭光也就欣然說了這些話，作為回報。這種信任的感覺，令段嶺覺得很好。

    “打烊了?！倍螏X說，“撤吧，來日不管是外放還是入翰林院，大伙兒空了都來看看小弟。”

    黃堅說：“不出一年，你必定是會回來的，只要一切上正軌，斷然沒有讓這種人才在鄴城守一輩子的理?！?/br>
    眾人都笑了起來，各自告辭，約定書信聯(lián)系。段嶺預感到需要求助的地方還有很多，自己外放到鄴城，對黃堅等人來說是好事，畢竟他們在朝中。而自己若在鄴城有所發(fā)展，各自都有個照應，只要不黨同伐異就行。

    段嶺下得樓來，卻見武獨與鄭彥在對坐喝酒。

    “怎么你也來了？”段嶺說。

    “明日只怕不得空。”鄭彥說，“先來送送你們?！?/br>
    黃堅等人打過招呼，便自行離去，剩下段嶺、武獨與鄭彥三人。武獨牽著馬，走在二人身邊，鄭彥摸摸奔霄，朝武獨說：“今日聽見他們說，河間校尉之職，明天就會下來。”

    武獨點頭，沉吟不語，鄭彥又看看段嶺，說：“你今天毛遂自薦，跑那么個偏遠的地方去，實在大出我意料?！?/br>
    段嶺與鄭彥相對而立，段嶺隱約感覺到鄭彥仿佛猜到了什么，武獨必然不會告訴他真相，這些事要說，只能由他自己來說。

    “你不喜歡太子？”鄭彥問。

    “鄭大人?！倍螏X笑道，“這話哪怕是真的，我會告訴你么？莫要給我下套?！?/br>
    鄭彥也笑了起來，知道段嶺已經(jīng)明確地表態(tài)了，他瞇起了眼。

    “我這里有一封手書?！编崗┏螏X說，“抵達鄴城后，若有難處，憑這封信，可送到淮陰給姚侯，他看在我的面上，會來幫你。”

    段嶺接過信，說：“謝了?！?/br>
    “是陛下的吩咐。”鄭彥說，“北方兇險，自己千萬當心?！?/br>
    鄭彥翻身上馬，策馬離開。

    鄭彥走后，段嶺朝武獨說：“他怎么突然問到蔡狗身上去了？”

    “那夜他聽見了的?！蔽洫氄f，“他已經(jīng)開始懷疑太子身份了。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在懷疑?！?/br>
    已是后半夜了，兩人穿過靜謐小巷，月光灑下，滿地清輝，五月間空氣清新而美好。

    “回去還得去見牧相?！蔽洫氄f。

    段嶺一想起就頭疼，難得片刻安寧，希望這條巷子永遠也不要走到頭，他牽著武獨的手，慢慢地走著，仿佛世間只有他們倆。

    “今天你在御書房里頭說的，是真的么？”武獨說。

    “什么真的？”段嶺已想不起來了，沉吟片刻，想起謝宥對武獨能力的質(zhì)疑，說：“啊，是的。”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武獨，武獨一身黑色武袍，牽著奔霄。

    “我有時候在想，你要穿盔戴甲?！倍螏X笑道，“一定是個很英氣的將軍。”

    武獨低下頭，親吻了段嶺的唇，唇分時，武獨認真地看著段嶺雙眼，眉目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憂色。

    “這一去?！蔽洫氄f，“你要殺人，你會殺很多的人。殺那些反對你的人、想坑害你的人，要帶兵，就得殺亂紀的人，甚至要殺掉有錢人，搶他們的錢，分給百姓?！?/br>
    “我知道。”段嶺黯然道。

    “也許會殺得血流成河?！蔽洫氄f，“你天性良善，我怕你下不了決定?！?/br>
    “不會的?！倍螏X嘆了口氣，說，“我見過太多人死了?！?/br>
    武獨說：“我會替你去殺，你不要害怕，但只有這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凡是該殺之人，你不可手軟，否則，后患無窮?！?/br>
    “好?！倍螏X點頭，說，“我答應你?！?/br>
    武獨這才點頭，段嶺仿佛忽然認識了另一個不一樣的武獨，想起了他也會殺人，只是在不必要的時候，他很少去動手。

    也許這一次，武獨要大開殺戒了，段嶺有點不安，但這一天必將來到，去一個毫不熟悉的地方，要最快集權(quán)，必定要施展鐵腕。

    他始終在想這個問題，巷子已走到了盡頭，外頭有管家等著，朝段嶺說：“王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請您盡快去一趟。”

    “等多久了？”段嶺問。

    “將近一個時辰?！惫芗掖鸬?。

    時近三更，段嶺便與武獨匆忙過去，準備今日的最后一場會面。

    案上放著兩卷任命狀，案后還坐著兩個男人，雖已是深夜，大家卻還很精神，正在討論鄴城施政之事。段嶺進來，告罪讓牧曠達久等，牧曠達卻擺擺手，答道無所謂。

    “與你師兄說話去了？”牧曠達問。

    “是?！倍螏X知道無論做什么都瞞不過牧曠達。

    “一些經(jīng)略，還得朝黃堅多學?！蹦習邕_又朝段嶺介紹道，“這位是林先生?！?/br>
    案后一人名喚林運齊，與段嶺見過禮，牧曠達說：“林先生先前追隨西川鹽鐵使任弼升任大人，主管功名考核，想必能為你助力。”

    段嶺忙感謝林運齊，牧曠達又介紹另一個人，卻是個武人，武人朝段嶺拱手，牧曠達說：“他叫王鉦，是你本家，曾是先帝的隨軍通判，征北軍裁軍后，便留在西川，遷都后一并來了江州。謝宥向我舉薦，想必是剛正不阿的?！?/br>
    一個是管擢升的，另一個則是管刑罰的，段嶺知道自己身邊一定會有牧曠達的人，用什么人，罰什么人，都由牧曠達說了算，否則他不會放心。也怕自己在鄴城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坐大后不受控制。

    段嶺與兩人寒暄幾句，牧曠達便朝林、王兩人道：“夜也深了，你倆回去歇下，來日有的是時間，與太守相談?！?/br>
    林運齊與王鉦便先自告退，牧曠達又說：“關(guān)起門來說話?！?/br>
    段嶺笑了起來，便上前關(guān)了門，房中只有牧曠達與自己、武獨三人，一片靜謐中，牧曠達說：“你先說吧，徒弟?！?/br>
    段嶺心中忐忑，知道牧曠達對自己的行事一定有很大的意見。

    “想找遼人借糧。”段嶺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牧曠達。牧曠達聽完以后說：“費宏德確實在耶律宗真身邊，如你所料，此事可行?！?/br>
    段嶺點點頭，又大致把黃堅告訴他的，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朝牧曠達詳細解釋，最后，牧曠達說：“沒有問題，想得很好。你還有沒有別的可說？”

    段嶺知道牧曠達一定要問，自己為什么會自請前去鄴城。

    “沒有了?！倍螏X說。

    “你是新科探花。”果然，牧曠達說，“為什么想去鄴城？為什么不先與師父商量？”

    牧曠達慢條斯理地說著話，段嶺卻知道若是一個不小心，答錯了話，就將引起他的戒心。事實上此時牧曠達已經(jīng)對他生出猜疑了，畢竟先前未曾深思熟慮，未與牧曠達商量這么大的決定。

    “是我讓王山這么說的。”這個時候，武獨突然開口道。

    “不?！倍螏X說，“是我自己這么想的?！?/br>
    他示意武獨不要攬到自己身上，朝牧曠達說：“想……與他多聚些時候。”

    牧曠達設想過這徒弟的許多個回答，卻不料最后得到的解釋，居然是這么簡單。

    第127章 并蒂

    牧曠達當即無言以對，看著段嶺，略帶著些怒意。

    “你為什么就這么固執(zhí)呢？”牧曠達說。

    段嶺忐忑不安，不再說話。

    牧曠達又說：“你終有一日，會毀在感情用事上。”

    段嶺還是沒有說話。

    武獨也保持了沉默，牧曠達忽然覺得十分滑稽，這算什么事？自己最看好的門生，與一個男人相戀，連前途都不要了，倒像是他在拆散小兩口似的。這個理由滑稽無比，然則結(jié)合段嶺先前的反應，卻又讓牧曠達不得不信。

    “你倆這是要私奔去了？”牧曠達又說，“還回來嗎，探花郎？”

    段嶺忙不迭點頭，說：“回來的。”

    牧曠達勃然大怒道：“王山！你腦子里頭究竟裝的都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