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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相見歡在線閱讀 - 第111節(jié)

第111節(jié)

    第122章 積怨

    又片刻,四大刺客開始巡邏,各選了一條道,在案幾旁走過。

    殿試時間將近一日,接近正午時熱了起來,侍女便挨個案幾放上木杯,注滿茶,并從托盤中取出點(diǎn)心,放在案旁。段嶺口渴得很,卻不敢喝。武靴在他身邊停下,躬身放下一杯水,并將原本的水收走,段嶺順著那人的腿朝上看,見是武獨(dú),便把水喝了。

    武獨(dú)又倒了一杯,段嶺不敢多喝怕憋尿,又提筆繼續(xù)寫,寫著寫著,竟已不知時間,沉浸于過往的回憶之中,那些時光里的久遠(yuǎn)印象,牧?xí)邕_(dá)堆疊在書房中積聚如山的奏折,逃亡時的百姓……盡數(shù)撲面而來。

    落筆,一筆轉(zhuǎn)折,段嶺的眼淚落下,滴在紙上,洇開了卷末最后一字的墨色。

    他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淚,擱筆,吁了一口氣,這份殿試卷子,仿佛耗盡了他畢生的力量。

    那一刻他的內(nèi)心安靜無比,只沉默坐著。及至日頭西斜,朝殿內(nèi)投入一道金紅色的光,第四次敲鐘,內(nèi)閣大學(xué)士前來收卷,段嶺才如釋重負(fù),抬起頭,忽然看到了蔡閆。蔡閆正坐在殿內(nèi)高處,不知何時來的。

    彼此相對,蔡閆正死死地盯著他看,段嶺最初的震驚過去,恢復(fù)鎮(zhèn)定,朝蔡閆微微一笑。蔡閆也朝他一笑,笑容里帶著莫名的滋味。

    “各位辛苦了。”蔡閆說。

    考生們又紛紛拜見太子,且是跪拜,段嶺站在滿殿考生中,與蔡閆對視。數(shù)息后,段嶺一整長袍,毫無障礙地朝蔡閆下跪,拜伏在地。

    “平身?!辈涕Z答道,便轉(zhuǎn)身走了。

    “各位貢生。”太監(jiān)道,“請到側(cè)殿內(nèi)用過晚膳再行離去。”

    蔡閆走后,殿內(nèi)考生方徹底松了口氣,段嶺直接到鄭彥面前去,說:“鄭彥,我有事求見陛下?!?/br>
    “武獨(dú)已經(jīng)說了?!编崗┱f,“稍后你們到御書房外來,我?guī)氵M(jìn)去。”

    段嶺一掃殿內(nèi),又看見郎俊俠還未走,在與內(nèi)閣大學(xué)士說話,便道:“烏洛侯大人,有事相談,晚生在長廊中相侯,請?!?/br>
    郎俊俠仿佛略覺意外,段嶺說完便先一步離開英和殿,進(jìn)了殿后回廊。武獨(dú)正坐在欄桿前喝水,等段嶺。

    “去吃點(diǎn)東西?”武獨(dú)問。

    “等會兒?!倍螏X答道,與武獨(dú)并肩坐下。

    “考得如何?”武獨(dú)見段嶺臉色不大好,以為他考砸了。段嶺卻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尚未出來,聽到這話時,回過神,朝武獨(dú)說:“你說過,你要帶我去很多地方。我想去鄴城?!?/br>
    “去?!蔽洫?dú)答道,“我去收拾東西?!?/br>
    武獨(dú)沒有問為什么,仿佛只要是段嶺決定的事,他就全無條件地接受。

    “你不問我怎么動了這個心思嗎?”段嶺有點(diǎn)不安,問道。

    武獨(dú)答道:“你能守住潼關(guān),自然也能守住鄴城?!?/br>
    段嶺卻知道并非這么簡單,上一次只是去殺人,保護(hù)住潼關(guān)是靠運(yùn)氣,自己雖曾經(jīng)熟悉兵法,但要真正帶兵上戰(zhàn)場,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他還有點(diǎn)猶豫,武獨(dú)便不說話,靜靜看著他,待他下決定。

    這時間郎俊俠出來了,他沿著長廊走來,武獨(dú)側(cè)頭,看見了郎俊俠。

    “他來了?!蔽洫?dú)說。

    段嶺從思考中抬起頭,也看著郎俊俠。

    他還是那個模樣,仿佛從未有過任何變化,豐神俊朗,玉樹臨風(fēng),如同一塊美玉,就是段嶺記憶中的那個人。

    段嶺起身站到長廊中,朝他走去。

    “什么事?”郎俊俠說。

    “有話對你說?!倍螏X沉聲道,他慢慢地走到郎俊俠面前。

    兩人之間的時光仿佛凝固了,彼此沉默對視。

    郎俊俠動了動嘴唇,仿佛想說點(diǎn)什么。

    段嶺卻抬起手,給了郎俊俠一記重重的耳光,“啪”的一聲,清脆響亮,聲音在靜夜中回蕩。

    郎俊俠被打得側(cè)過頭去,左臉通紅。

    “你的族人。”段嶺低聲道,“一名老嫗,被帶到西川,又被帶到江州,她不會說漢語,平時想必也不與鄰居說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唯一的依靠只有你,你卻對她置之不理,只給點(diǎn)錢便了事,也不托人照顧她,讓人陪她說說話,知道我怎么看出來的嗎?”

    武獨(dú)站到段嶺身后,以防郎俊俠動手,但郎俊俠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安靜地站著。

    “發(fā)大水的時候,周圍住的人都撤了?!倍螏X小聲道,“沒有人帶她走,為什么呢?想必是大家知道,她是你的家人,不想惹上麻煩,是以都不管她,對不對?”

    “沒有人看護(hù),沒有朋友,沒有親情、人情?!倍螏X說,“原因很簡單,你不想讓她與任何人交談,一切事情,盡可能守口如瓶,對吧?”

    “這就是這記耳光的緣由,你記清楚了?!?/br>
    “我知道你不想讓人與她交談,免得被套問出什么底細(xì)。”段嶺臨別時,最后朝郎俊俠說,“但我把話放在這兒,你最好善待她,否則待我入朝為官,第一件事就是參你一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枉為人臣,別說上頭是你安放的人,哪怕你自己當(dāng)皇帝,也要被天下人指責(zé)?!?/br>
    月亮升起來了,唯獨(dú)郎俊俠還站在走廊里頭。

    轉(zhuǎn)過御花園,段嶺打過郎俊俠,手還不住發(fā)抖,武獨(dú)卻道:“媽的,好大的膽子,老爺都被你嚇住了,摑耳光怎么回事?”

    “我是……真的氣不過?!倍螏X答道,“尤其是看到費(fèi)連氏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露臺上的時候……”

    這道理武獨(dú)知道,昌流君也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說,大家都不喜歡郎俊俠,正因如此。

    “他這人向來寡情薄義。害得……”武獨(dú)想了想,轉(zhuǎn)了話頭,問:“餓了么?今天沒有鄭彥的飯菜了,牧磬讓我?guī)闳セ屎竽莾撼?,走吧?!?/br>
    段嶺的手微微顫抖,武獨(dú)卻牽起了他的手,段嶺的內(nèi)心這才慢慢安定下來,想到武獨(dú)后面沒說出口的半句話——郎俊俠寡情薄義,害得被他帶大的段嶺也寡情薄義。

    可是刺客是不是本來就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反觀之武獨(dú)才不像個刺客。段嶺還沒見過鄭彥殺人,倒不大好評價,說不定鄭彥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而昌流君下起手來,毫不含糊。

    然而郎俊俠就真的寡情薄義么?段嶺禁不住回想起小時候,上京的風(fēng)雪夜,郎俊俠躺在榻上,身受重傷之時。無數(shù)個片斷縱橫交織,讓他覺得郎俊俠是有感情的。

    父親到來,郎俊俠離開的那一天,他還抱著他,不想他走。

    一晃就是這些年頭了,方才那一巴掌,仿佛打掉了段嶺積聚已久的怒氣,現(xiàn)在想起來,心里反而空空蕩蕩的。

    來日若獲得了屬于自己的一切,我會下手殺他,賜他一死么?

    段嶺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一夜里卻忍不住想了起來,到時候不必自己動手,郎俊俠都必須死,就算自己赦他,朝臣也決計不會放過他——然而他卻不愿看到郎俊俠死在自己的面前。

    哪怕有人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再告訴自己,郎俊俠失蹤了,逃了,亡命天涯去了,這樣他的心里都會好過一點(diǎn),仿佛只要不親眼看著他在面前死去,他的那些回憶就都還在,離開潯陽后,那短暫的幸福與新天地,不再顯得像個笑話。

    殿內(nèi):

    “你就是王山吧?!蹦铃\之悠然道,“磬兒天天念著你,念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段嶺忙朝皇后行禮,牧錦之說:“牧家的人,在我面前不必多禮,去把晚飯吃了。磬兒考完試就喊頭疼,方才剛讓他睡下,他讓你來了喊他。”

    “不必喊他了?!倍螏X答道,“讓他多睡會兒?!?/br>
    “正是這么一說?!蹦铃\之嫣然一笑,朝武獨(dú)道:“你也去用飯?!?/br>
    武獨(dú)點(diǎn)頭,卻不離開,在旁守著段嶺吃飯,牧錦之也不勉強(qiáng)他,坐在榻上,看宮女用筆墨描一個小小的走馬燈盞。

    “家里怎么樣了?”牧錦之又問,“淹水了沒有?”

    段嶺答道:“回皇后的話,一切都好?!?/br>
    牧錦之說:“空了勸勸你家老爺,三頓按著點(diǎn)兒吃。長聘不在他身邊,更沒人提醒他了?!?/br>
    段嶺答是,瞥了一眼武獨(dú),眉毛一抬,意思是聽到?jīng)]有?牧錦之說的是牧?xí)邕_(dá),段嶺卻常與武獨(dú)開玩笑,老爺老爺?shù)睾?,現(xiàn)在也藉此趕他去吃飯。

    武獨(dú)便退下到側(cè)旁殿內(nèi)去用晚飯,吃著飯時仍豎起耳朵聽隔壁動靜。

    段嶺瞥了一眼牧錦之的肚子,看不出端倪,牧錦之又問:“成婚了沒有?”

    段嶺知道只要是個人肯定都想給他這種青年才俊做媒,來時早就想好對策,答道:“命硬。”

    牧錦之便說:“看不出來。”

    牧錦之端詳段嶺,突然“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用手中團(tuán)扇推推宮女,說:“你看王山,我怎么覺得他長得像誰?”

    宮女也看了一眼,想了會兒,柔聲道:“嘴角倒是有點(diǎn)像五公主?!?/br>
    段嶺心中“咯噔”一聲,心道眼這么尖,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只得賠著干笑,幸好鄭彥終于來了,想必得到消息,把段嶺帶走了。

    段嶺忽然想起,長聘不在牧?xí)邕_(dá)身邊?似乎確實(shí)有好幾日不見他了。他去了什么地方?現(xiàn)在這么重要的時候,牧?xí)邕_(dá)能把長聘派去哪兒?

    御書房內(nèi)依舊點(diǎn)著燈,里頭咳了幾聲,段嶺又開始擔(dān)心李衍秋的身體,他本來就體弱多病,一連多日,政務(wù)繁忙,只希望不要生病才好,空了得讓武獨(dú)給他看看,可別被牧?xí)邕_(dá)或是蔡閆給毒死了。

    恰好有人送藥進(jìn)去,段嶺靈機(jī)一動,伸腳絆了那宮女一下,宮女驚呼一聲,整個人撲在段嶺身上,藥湯灑了他一身。

    “對不起對不起?!倍螏X忙道。

    宮女忙道無妨,收拾了碎瓷,又回去煎藥,段嶺聞了下身上的藥,聞不出個究竟,抬眼看武獨(dú),武獨(dú)點(diǎn)頭意會。

    “外頭是誰?”李衍秋道。

    “回稟陛下?!编崗┐鸬溃笆峭跎脚c武獨(dú)求見?!?/br>
    “進(jìn)來吧?!?/br>
    段嶺與武獨(dú)交換眼色,推門進(jìn)去。

    “還未入朝?!崩钛芮锎蛄慷螏X一身,說,“倒是來得比丞相還勤了?!?/br>
    段嶺答道:“位卑未敢忘憂國。”

    “朕看了你的卷子?!崩钛芮锞従彽?,“大陳這些年來,便唯獨(dú)你這一份,令朕一時悲從中來,情不能自已?!?/br>
    段嶺抬眼看李衍秋時,見他眼眶發(fā)紅,似乎確實(shí)被觸動了。

    第123章 交鋒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倍螏X微笑道,“陛下,保重身體,臣驟知先帝駕崩之日,猶如天塌地陷。但總歸慢慢地走出來了。”

    李衍秋眼睛發(fā)紅,安靜地看著段嶺,許久后說:“你覺得先帝是個怎么樣的人?最終那段日子,是武獨(dú)鞍前馬后追隨,想必你也聽過不少?!?/br>
    段嶺想了一會兒,搜腸刮肚,都無法找到最貼切的詞來形容他的父親,英明神武,溫柔耐心……如同一座山一般,永遠(yuǎn)指引著他的方向,不管過多久,走多遠(yuǎn),抬頭時都能看見那座山,很高很高的山。

    但要說他留給自己最深刻的印象……段嶺想來想去,最后答道:“是個有趣的人?!?/br>
    李衍秋笑了起來,答道:“不錯,是個有趣的人?!?/br>
    段嶺也笑了起來,李漸鴻的一切都在這二字里,已經(jīng)無需多言。

    “人生在世,要當(dāng)一個有趣的人,可比建功立業(yè)、名垂千古難多了?!崩钛芮锔锌?,“世間雖大,竟是再找不到一個像他這樣的人,不過每次與你說話,朕都很高興?!?/br>
    段嶺答道:“能與陛下說說話,臣也很高興?!?/br>
    李衍秋又笑了笑,此時外面鄭彥道:“陛下,送藥來了?!?/br>
    段嶺不待吩咐,便上前去開門,接過藥進(jìn)來呈上,李衍秋拿著藥碗時,段嶺又伸出手指,搭在李衍秋的脈門上。李衍秋看了段嶺一眼,默不作聲,把藥喝了。

    段嶺沉吟片刻,知道李衍秋沒有被下毒,至少脈象顯示,一直是正常的,只是虛細(xì)無力,氣血兩虧,心臟不大好,須得服用安神補(bǔ)心的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