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赫連博點點頭,不再堅持,獨自轉(zhuǎn)身離去,段嶺追上,說:“什么時候走?我?guī)湍愠鋈ァ!?/br> 赫連博擺擺手,轉(zhuǎn)身狠狠地抱了下段嶺,看了眼蔡閆,快步離開瓊花院。 蔡閆嘆了口氣,兩人目送赫連博離開,段嶺朝蔡閆說:“暫且住下吧,也好互相照顧?!?/br> 蔡閆說:“不了,我得回家,陪我哥?!?/br> 段嶺也只得作罷,朋友們都走了,外頭又傳來攻城聲響,段嶺對接二連三的消息已經(jīng)麻木了,這些天里他常聽見一會兒有人說城破了,一會兒又是元軍打進(jìn)來了,大家都見怪不怪,無聊地各自活著。 “夫人有請?!倍≈プ哌^段嶺身旁,小聲道。 明晚就是七月初七,廳內(nèi)擺了各式糕點,段嶺進(jìn)了廳,尋春正在擦拭一把劍。丁芝退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 “這是我的劍?!睂ご赫f。 “斬山海。”段嶺答道。 尋春有點意外,看著段嶺,點了點頭,說:“我已經(jīng)很久沒用過劍了,師娘死前,我在她面前立過誓,這一生,不會再出手殺人?!?/br> “城要破了么?”段嶺問。 “就怕守不住。”尋春輕嘆一聲,說,“中京路傳來的消息,耶律宗真派出的援軍被黨項人截住了,遲遲過不來。” 段嶺一驚,尋春說:“想必元人已與黨項人秘密達(dá)成協(xié)議,這一戰(zhàn)后,西涼將脫離遼國的控制,再次復(fù)國?!?/br> 段嶺忙問道:“我爹呢?” “陛下已經(jīng)登基了,登基當(dāng)日發(fā)兵,沿西路往上京,想必三天內(nèi)能到。”尋春答道,“現(xiàn)在南陳奇兵成了耶律大石唯一的希望?!?/br> 鋒銳的劍芒上雕琢著一條龍,尋春說:“天家在四百年前將此劍賜予我?guī)熼T,自當(dāng)護(hù)衛(wèi)殿下周全。元軍顯然已得到南方來援的消息,這兩天里,將是攻勢最為猛烈之時,我做了兩個設(shè)想,若耶律大石能頂住,自當(dāng)無妨?!?/br> “但若是頂不住?!睂ご赫f,“瓊花院亦會拼死一戰(zhàn),保護(hù)殿下周全,逃出上京城去,掩護(hù)您與陛下會合?!?/br> “不會的?!倍螏X說,“爹一定會來接我的。” 尋春答道:“正是如此,殿下請萬勿相信任何人,耶律宗真派出的信使還請北院大王送你前往中京,但看眼前局勢,實在太兇險?!?/br> “我知道了。”段嶺明白尋春的意思是不要跟赫連家走,也不要被耶律宗真接走,留在城內(nèi),萬一發(fā)生什么事,還是可控的。 虎牢關(guān)下,李漸鴻還未出關(guān),便偵查到了西涼的伏軍,要將他拖延在虎牢關(guān)外,然而李漸鴻急行軍后兵分三路,搶先繞到西涼軍側(cè)翼,發(fā)動一場突襲,西涼軍登時大潰。 段嶺知道此時父親就在不到六百里外,然而這一夜,也是上京城最為兇險的一夜。 四更時,遠(yuǎn)方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兵馬的喧嘩與百姓的慌亂,他們早已習(xí)慣了在夜半被驚醒,然而這一次似乎比先前都要嚴(yán)重。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鳴金聲,示意己方收兵。 段嶺這幾天一直和衣而寐,聽到聲響時便抓起弓和劍,起身下床,沖出院外去,只見南城區(qū)處的火光已映紅了大半天空。 元軍殺進(jìn)城來了! 七月六日夜,元人等到了又一輪己方援軍,展開了總攻擊,耶律大石見難以固守,率軍出城迎敵,雙方在城墻下戰(zhàn)得血流成河。 伴隨著近乎絕望的鳴金聲,千萬油火罐猶如天際的帶火流星,一瞬間被投進(jìn)了上京城內(nèi)! 裹著熊熊烈焰的流星墜地,炸開,綿延大火覆蓋了大半個南城,在風(fēng)力吹動下,朝著東西兩城席卷而來,上京已成火海,滾滾濃煙中,傳來痛苦的慘叫與哀嚎,猶如一片人間地獄。 數(shù)名遼軍沖進(jìn)了瓊花院,段嶺手持長劍,擋在院中,吼道:“做什么!都給我滾出去!” 那幾名遼軍顯然是逃兵,一身血污,看著段嶺喘氣,瓊花院內(nèi)機(jī)括聲響,所有女孩出來,各自手持強弩,指向逃兵。 逃兵漸漸退了出去,然后剛出門外,便被騎著奔馬沖來的騎兵一箭射死,旋即再進(jìn)來一名身上滿是焦臭之氣的北院親兵,匆匆下馬,說:“尋春夫人呢?” 丁芝放下武器,帶他進(jìn)去,片刻后親兵還等著,尋春匆匆出來,找到正在院里洗臉的段嶺,說:“殿下,耶律大石舊傷復(fù)發(fā),今日率軍出城,又添新傷,回城后想見您一面,被我拒絕了?!?/br> “城門如何?”段嶺問。 尋春稍稍搖頭,說:“還沒破,赫連家成功脫逃了,耶律大石為了放他們一條活路,不惜出城應(yīng)戰(zhàn),去年他中箭墜馬,身體便不太行了,您想去嗎?去的話,現(xiàn)在就吩咐下去,為您備車?!?/br> 段嶺不知道耶律大石為什么找他,也許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了,也許也是因為耶律宗真特別囑咐過……但看尋春臉色,耶律大石的傷勢不容樂觀,萬一傷重不治而死,上京就此徹底淪陷。 這時候必須去見他,若是耶律大石不治,便得回來通知瓊花院,全身而退。 段嶺最后點了頭,尋春便馬上安排,臨走時又提醒道:“不可多耽擱?!?/br> 上京迎來了七月初七,天蒙蒙亮,城里悶得讓人十分不舒服,像個巨大的蒸籠,南城區(qū)還燒著,馬車快速經(jīng)過幾條街,停在北院大王府外,院內(nèi)全是人等著。 親兵匆匆將段嶺帶進(jìn)了房內(nèi),聽見劇烈的咳嗽聲,幾名侍婢與王妃正在照顧耶律大石,房中則是幾名親信。 段嶺心中一驚,這是在交代后事的情形,親兵說:“大王,您吩咐的人帶來了?!?/br> “都……退下?!币纱笫f。 余人退下,剩下段嶺在房中。 耶律大石說:“你……過來讓我看看?!?/br> 段嶺走近些許,與耶律大石對視,耶律大石肩上被穿了個血洞,現(xiàn)用繃帶綁著,段嶺說:“大王?” 耶律大石稍稍抬起一手,段嶺忙說:“大王,不要說話。” 緊接著段嶺手指按上耶律大石脈門,再觀察他的情況,見他一說話,口鼻中便有血沫,忙取了濕布為他擦拭,據(jù)此推斷是在戰(zhàn)場上被沖撞,甚至被馬匹踩踏,傷了肝肺,身上雖不見大傷口,脾、肺、肝等內(nèi)臟卻已在出血,再無回天之力。 “是你。”耶律大石說,“是不是……你?!?/br> 段嶺:“……” 耶律大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那夜,與陛下……在瓊花院中……喝過酒回去,我見屏風(fēng)上……你的影子……越想……越……覺得,你……” 段嶺心中五味雜陳,答道:“是我,大王?!?/br> “你父果然……不欺我?!币纱笫f,“你……果然……還……在,我知道……你父親……一定會來……讓他……當(dāng)心……有人……有人……出賣……” 段嶺喘著氣,心臟狂跳。 耶律大石看著段嶺,微微張開嘴,表情帶著某種期盼,像是想朝他問李漸鴻到哪里了,又仿佛想告訴他什么事,段嶺知道耶律大石已到彌留之際,忙湊上前,問:“大王?” 然而耶律大石被血沫堵住了氣管,一句話未出,已劇烈咳了起來,外頭王妃帶著大夫驚慌入內(nèi),王妃喊道:“出去!都出去!” 親兵匆匆忙忙,將段嶺架了出去,段嶺還來不及問,卻聽見內(nèi)里傳來大哭的聲音,耶律大石死了。 府內(nèi)一片混亂,再無人來管段嶺,段嶺越想越不對,匆匆出府,登上馬車,吩咐道:“快,回瓊花院!” 馬車掉頭,馳進(jìn)街道內(nèi),段嶺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細(xì)想,眉頭深鎖,總覺得耶律大石像是想說一句什么,那表情,似乎要提醒他當(dāng)心。 外面?zhèn)鱽砗皻⒙暎娹D(zhuǎn)而攻打西門,馬車掉了個向,段嶺回過神,揭開車簾往外看,見車不是馳往瓊花院的方向,而是改走北門,段嶺突然警惕起來,卻不敢說話,以免引起車夫警覺,想起自離開王府,上車以來,車夫便不發(fā)一言,連“駕”也未曾出口。 但從瓊花院出來時,車夫明顯是開過口的!唯一可能就是在王府外等候時,被換了個人! 段嶺保持著安靜,突然間從車內(nèi)翻了出去,馬車停下,那車夫馬上翻身下車,前來追段嶺,段嶺卻早有準(zhǔn)備,閃身進(jìn)了巷內(nèi),再出來時抄了個近道,以袍襟捂著口鼻,沖進(jìn)烈焰與濃煙中。 那車夫追丟了人,停下腳步,緩緩摘下斗笠,思忖片刻,轉(zhuǎn)身朝瓊花院追去。 第36章 驟變 一聲巨響橫亙天際,游龍般的霹靂割裂了烏云,緊接著無數(shù)閃電猶如騰龍出海,一瞬間同時射向上京城。 暴雨鋪天蓋地地下了起來,天上的水朝地面瘋狂地倒,澆滅了全城烈火,元軍鳴金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暫且收兵。 段嶺咳嗽著從廢墟里頭鉆出,拐過幾條小巷,回到瓊花院內(nèi),瓊花院中一片靜謐。 “尋春!”段嶺說,“有人殺了車夫……” 他快步?jīng)_過回廊,聲音猛然收住,看見暴雨中,前院站著兩個人。 尋春一身華麗的長袍被淋得濕透,鬢發(fā)貼在臉上,手持?jǐn)厣胶!?/br> 郎俊俠戴著頂斗笠,站在院中,手持青鋒劍,兩人遙遙對峙。 段嶺放慢腳步,走到院中,怔怔看著郎俊俠。 “是我?!崩煽b說,“我來接你離開,此處太危險了?!?/br> “不要跟他走!”尋春說,“殿下!” 段嶺一時間竟有點不知所措。 郎俊俠:“上京今天一定會被攻破,不能再留在此處。” 尋春:“陛下吩咐,除非親至,否則沒有人能帶走他。” 暴雨鋪天蓋地,雨聲已大得無法再聽見任何人的交談,又一聲霹靂響起,段嶺喊道:“住手!” 話音未落,尋春已驟然出手,郎俊俠的劍卻翻轉(zhuǎn)了一個極小的角度,折射出閃電的白光,映上尋春眉眼。 尋春眼睛微微一瞇,就此失去了先機(jī),郎俊俠一劍直取尋春咽喉,緊接著尋春回身,一步踏上水流,紅袍蕩起,帶著雨水旋轉(zhuǎn)。 千萬滴雨水仿佛凝固在電閃雷鳴的一剎那,晶瑩的雨滴納入了世間景象,每一滴水都如同鎖住了這個世界——段嶺抽劍,尋春回守,郎俊俠直刺。 尋春抽出發(fā)簪,一擲。 郎俊俠一劍刺中尋春胸腹,尋春那一簪則破空而去,刺穿沿途的水珠,揚起破碎的水花,釘中郎俊俠肋下。 下一刻郎俊俠抽青鋒劍,尋春卻拼著受這一劍的危險,合身撲上,雙掌同時按在郎俊俠胸膛,內(nèi)力在郎俊俠體內(nèi)爆發(fā),卻在被簪子封住的xue道內(nèi)受得一阻,頓時震傷郎俊俠五臟六腑。 郎俊俠回身蹬上木柱,朝段嶺一步?jīng)_來,段嶺猛然抽出長劍,迎向郎俊俠,郎俊俠顯然傷重,腳下一個沒收住,朝長劍上一撞,段嶺馬上退后,生怕傷著了他。 這時候,郎俊俠才一口血噴出,段嶺手中劍上俱是他吐出的鮮血,繼而他逃出瓊花院外,消失了。臨離開前,郎俊俠與段嶺對視的最后一眼,令段嶺敏銳地感覺到了什么,卻說不出口。 暴雨傾盆,段嶺追出幾步,堪堪收住腳步,回身。 “尋春!”段嶺焦急道。 尋春小腹被刺穿,滲得袍上全是血,段嶺忙將她扶進(jìn)房內(nèi),丁芝從旁趕來,驚叫一聲,忙上前檢查尋春傷勢。 與此同時,南陳軍已接近上京城二百里地外的西山,雨驟然而起,越下越大,山下滿是泥濘,全軍渡河,近四萬人逼近元軍后方。 “報——”探報沖來。 “元軍增兵已至,上京城外,共計十萬!”探報說。 李漸鴻一身水,雨水順著他的鎧甲流淌下來,浸潤了他的全身,冰冷無比。 “城破了?” 李漸鴻只覺聲音十分遙遠(yuǎn),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正在巷戰(zhàn)?!碧綀蟠⒅f,“先鋒部隊,在奔馬原上救下一行辟雍館內(nèi)逃難的學(xué)生,他們說,耶律大石死了?!?/br> “把人帶上來。”李漸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