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就不自私？”龍希風(fēng)低喘著道，“我寧愿浴血沙場，或是靠雙手起家，也不愿坐享靠一個齷齪物件謀來的萬世富貴，碌碌無為，郁郁而終。”

    “又有什么區(qū)別？”龍希亭冷笑了聲，“大哥剛剛聽見了么？皇上許諾給龍家勝過以往的榮光，又是因為什么？因為龍家背棄沐氏，轉(zhuǎn)投沈家。推翻一個齷齪，去換取另一個齷齪…大哥，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傷了爹的心，也對不起龍家的列祖列宗。”

    龍希風(fēng)也沒有想過一向文弱順從的弟弟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他還想為自己分辯幾句，龍希亭已經(jīng)轉(zhuǎn)過臉不去看他，龍希風(fēng)低嘆了聲，又看向朝思暮想的昭陽。

    龍府外，沈煉凝視著鑄金大門外的漢白玉龍首，栩栩如生似要破風(fēng)躍起。沈煉看了許久，淡淡道：“還記得和辰世子第一次來龍府，這一對漢白玉龍首真是有蒼都皇權(quán)之風(fēng)。聽說這是沐氏先祖皇帝讓御工坊給龍家特意打造的，可見皇恩浩蕩。”

    龍戎有些老邁的身子微微一抖，弓著身子謙卑道：“這一對漢白玉龍首貴氣過重，實在不適合龍家，老夫看不順眼多時，早想挪了去…”龍戎抬頭令道：“來人，設(shè)法拖走這對龍首，要是太沉挪動不了…就砸了它…”

    ——“龍城主不覺得可惜？”沈煉自若笑道。

    “不可惜?！饼埲?jǐn)[著手，“老夫早就打算這樣做?！?/br>
    人群后頭，春柳和烏雅攙扶著龍梨緩緩走著，烏雅是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龍府，見著這不輸?shù)弁趸蕦m的氣概，心底也是嘖嘖稱奇。

    正挽著長女龍櫻小聲說話的薛毓秀看見小姑子龍梨慵懶的模樣，松開手走近她，屈了屈膝道：“知道娘娘要回來，特意讓人收拾了座幽靜雅致的別苑…”

    ——“大嫂太客氣了?！饼埨嫣裘夹Φ?，“不用叫什么娘娘，不過一個前朝什么都不是的妃子，難得大哥大嫂愿意收留，該是我念著你們的好處才對。幽靜別苑？大嫂果然還和以前一樣賢惠懂事，知道我在蒼都就慣是幽靜，回到自己母家，也要守著這份幽靜…”

    “姑姑…”龍櫻張口要為母親說些什么。

    龍梨鳳目幽幽掃過這個大侄女，龍櫻垂眉不再說話，薛毓秀按了按女兒的手背，仍是滿臉得體從容的笑容，“都是一家人，往后好好過日子就是?！?/br>
    龍戎見沈煉笑而不語似乎在等著自己說些什么，趕忙示意龍希風(fēng)上前，龍希風(fēng)會意點頭，走近沈煉低聲道：“皇上，夏族那頭傳來的消息，筱兒這兩日就要回來了。”

    “大少爺有心?！鄙驘捗加顨g愉，“還惦記著朕和筱兒的事?！?/br>
    “老夫之前有罪，差點必死筱兒?！饼埲终f著又要跪地，“多虧皇上和筱兒的深情感動上蒼，保住了筱兒的性命和皇上重聚，否則老夫真是萬死難恕?！?/br>
    “若非因為筱兒，朕也不會有今天?！鄙驘挿銎瘕埲郑褒埑侵?，朕和你就快是一家人。”

    龍戎不住的點著頭，哽咽的有些說不出話倆。龍梨冷眼看著兄長誠惶誠恐的模樣，鼻子低哼了聲。

    ——“這兩日…”沈煉低聲念著，“筱兒，朕一日都等不了了…”

    密林里

    這是一條熟悉的路，連不大認(rèn)路的龍筱都已經(jīng)熟悉起這條路。這條路上，夏夷歡抱著自己步步走過，草木雜生的小徑上似乎還留著他的腳??；龍筱仿佛聽見噠噠的馬蹄聲，夏夷歡彎腰采摘著一朵朵各色的野花，抬頭送到自己手邊，那蹙花真是不怎么好看，可怎么在他眼里像是美過了天上的云霞…

    馬背上，龍筱記得自己說過：這該是自己最后一次走上這條路。到底哪次才會是真正的最后一次？

    這次，又會不會是？

    馬背顛簸，龍筱腰上的狼首木雕也跟著晃蕩著，夏夷歡摸向狼首，指肚輕輕摩挲著怒視的狼眼，像是自言自語道：“記著我這個夏大哥，日后他要是欺了你，就回來找我。”

    ——“夏大哥?！彼穆曇粝駱O了林子里的百靈鳥。

    ——“額?！毕囊臍g松開指肚，恍惚的應(yīng)了聲。

    “昆鵬逼你以血洗罪那次。”龍筱輕聲說著，“那匕首再深半寸你就必死無疑，你真的不怕死么？你是英雄，我知道你戰(zhàn)死沙場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我龍筱…哪里值得你這樣?！?/br>
    夏夷歡多想摸一摸龍筱柔滑溫?zé)岬哪?，把她按進(jìn)自己的深懷再也不放開，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拉緊了馬韁，強(qiáng)撐著青松一樣挺拔的身體。自己是龍筱的鎧甲，永遠(yuǎn)都是。

    “夏大哥半生為別人活著?！毕囊臍g晃著手里的馬韁，竭力讓自己的話語平和低緩，“不過是想任性一次。你不也是這樣，龍女命運早已注定，偏偏你這個龍三要走自己的路，你，就不怕死么？”

    ——“我怕死?！饼報愕拖骂^，“但我更怕不能好好活著。”

    第167章 恍然如夢

    “夏大哥半生為別人活著?！毕囊臍g晃著手里的馬韁，竭力讓自己的話語平和低緩，“不過是想任性一次。你不也是這樣，龍女命運早已注定，偏偏你這個龍三要走自己的路，你，就不怕死么？”

    ——“我怕死?！饼報愕拖骂^，“但我更怕不能好好活著?！?/br>
    夏夷歡俯首貼住龍筱發(fā)髻上的閃著光亮的紅寶蝶簪，纏綿著幽香的發(fā)絲，執(zhí)馬韁的手背青筋盡顯，依稀可見白骨。

    漣城，鏡湖

    鏡湖邊，昆鵬忽然勒住了馬韁，凝視著平靜的如銅鏡般的湖面，滄桑的眼睛露出恍惚——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已經(jīng)二十年沒有踏出過夏族的密林，鏡湖只有在他的夢里才出現(xiàn)過。他記得那年的自己，就站立在這個位置，靜靜看著在鏡湖邊梳洗的龍怡悠，她是那么美，美到讓自己忘記了一切，國仇家恨，豪情抱負(fù)…他只想帶著這個女人遠(yuǎn)走高飛，拋盡一切，只為龍怡悠。

    但是他沒有，他幻想著世事兩全，帶走龍怡悠，帶走冰窟之謎，老天卻沒能讓他如愿，到頭來他只能兩手空空，二十年痛徹心扉。

    龍府就在鏡湖外十里，他已經(jīng)可以看見連綿不絕的金色屋瓦，直沖云霄的飛檐…昆鵬想起了自己初入漣城時，看著龍府望不到頭的府宅的震驚模樣，這樣的陣勢，就算是今日過了四十的自己，還是一陣激蕩感懷。

    ——龍府這樣不輸皇族的榮光，一定深藏著可以傾覆燕國的力量。

    燕國改朝換代，確是因龍家發(fā)生?？上?，卻不是傾覆在夏族的手上。昆鵬忍不住一聲嘆息，轉(zhuǎn)身去看后面的夏夷歡，見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少將卻是神色鎮(zhèn)定，他沒有對龍府恢弘的驚嘆，也沒有對江山錯手而過的懊惱。他深邃黝黑的眼睛里只有馬背上的龍筱。

    ——你為這個女人傾盡天下又如何，老天卻還是負(fù)了你。昆鵬暗暗自語，像是給自己的安慰。

    “鏡湖就在前頭?！毕囊臍g低聲道，“你要不要去梳洗下再回去，神湖福澤深厚…”

    龍筱忽的扭頭抬望著夏夷歡的臉，夏夷歡頓住話，閃爍著避開龍筱的眼神，他沒有再發(fā)聲，但龍筱卻聽見了他心底的嘆息。

    龍府外

    接到消息的龍戎夫婦和兩個兒子迎出了門外，看見龍筱的薛毓秀淚水縱橫，高喊著“筱兒”甩開丫鬟的手直撲向龍筱，后頭站著的龍櫻也是傷懷落淚。

    龍筱一聲“娘親”哽咽在喉，看著不遠(yuǎn)處父親蒼老了十歲的臉孔，心里五味雜陳。夏夷歡抱下龍筱，薛毓秀頓住步子，怔怔看著見過的夏夷歡，忽然朝他鞠了個大禮，抽泣道：“多謝夏將軍救下筱兒，此等大恩，妾身永不忘記?！?/br>
    夏夷歡沒想到龍家的夫人會對自己行這樣的大禮，他也從未想過龍家會有人感激自己救走龍筱，見薛毓秀如此，夏夷歡倒是有些感動，趕忙抱拳頷首，把龍筱輕輕推到她身邊。

    薛毓秀拉緊龍筱，生怕這個女兒再離開自己一步。母女二人經(jīng)過龍戎身旁，龍戎低低咳了聲，龍筱停下步子，眉心動了動，輕輕喊了聲“爹?！?/br>
    龍戎臉頰抽動了下，深目定在小女兒清瘦了些的臉上，又意味深長的看向夏夷歡，夏夷歡身姿傲立，冷冷對視著這個掌管著龍府二十余年的男人。一旁的龍櫻執(zhí)起meimei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上下看了又看，還沒張口已經(jīng)哽咽，姐妹二人無言對視著，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龍戎注視夏夷歡片刻，忽的隱約看見了一個舊識，他有些慌神的不敢相信——是那個人！不…二十年了…他遍體鱗傷逃出漣城，怎么可能活著穿過那片林子？可就是他…龍戎到死也不會忘記那張臉，那張迷惑了自己的meimei，也騙過自己的臉…——昆展，昆展。

    昆鵬見龍戎看向自己，拂開黑色的披風(fēng)躍下馬背，理了理一身勁裝走近這個故人，還故意湊近了些，指著自己刀刻一樣的臉，笑了聲道：“龍城主，你可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