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龍筱無力道。

    “是…”夏夷歡垂下長睫，幽幽覆住了復(fù)雜的眼神，“夏大哥告訴你之前，和你說一個故事…”

    龍筱顫著手捂住桌上溫?zé)岬牟璞K，忽的周身有些發(fā)冷，她沒有應(yīng)答，只是軟軟的點了點頭。

    ——“南平年間，君主無道，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紛紛揭竿造反，天下大亂。君主無人可用，便起用了身邊一個追隨多年的臣子，領(lǐng)兵平叛。那個人也真是雄才偉略，廣納賢才，不足三年就平定了各地反軍，就要回京受封之前，他軍中的一個謀士，深夜去了他的營帳，二人密謀許久，也不知道商議了什么…幾日后大軍凱旋回朝，南平君主一夜暴斃，叛軍沒能傾覆的朝廷，一夜之間就被原本的臣子改朝換代…”

    “那個謀士勸說臣子擁兵自重，奪了南平君主的帝位…”龍筱喃喃著道。

    ——“不錯?！毕囊臍g繼續(xù)道，“但這樣的篡位對天下百姓不可謂一件好事。那個臣子出身寒微，知道民間疾苦，他登基之后勵精圖治，不過幾年國家就蒸蒸日上，得了天下人的擁戴。但此時，卻有件讓文武大臣，天下子民費解的事——帝王雖然不好女色，但后宮也有數(shù)位妃嬪，可是一晃好幾年過去，竟是沒有誕下一兒半女。君主無后是天大的事，一時間各種流言揚起，更有前朝不懷好意的舊臣，散播出不利君主統(tǒng)治的謠言…才平定的江山，開始有了異動。”

    “儲君遲遲不立，旁人心思便起，歷朝歷代都是這樣。”龍筱聽得入神，張口幽幽道。

    ——“在這個時候，那個勸臣子擁兵自立的謀士又站了出來，替君主尋醫(yī)問藥也好，出謀劃策也罷?？傊?，不過一年…皇宮里終于有了孩子的啼哭聲，還是，一個皇子?！毕囊臍g深邃的眼眸仿佛可以穿越數(shù)百年消逝的歲月，他似乎看見了蒼都高聳宮墻里，君主抱著來之不易的兒子熱淚盈眶的模樣，百姓奔走相告，都為帝王有后欣喜不已，“這個皇子很快就被立為儲君，儲君誕生，謠言不攻自破，朝野上下也恢復(fù)了平靜，一切都是從沒有過的安定祥和…”

    “夏大哥。”龍筱喊了聲，“你到底想說什么…”

    ——“龍筱，你還猜不出么？”

    龍筱怔住眼神，想說又不敢說，躊躇著道：“你剛剛所說，難道…那個皇子，不是君主的親生兒子？”龍筱說著又搖著頭道，“不可能的，我在皇宮待過，皇后妃嬪身邊有很多宮人嬤嬤，皇家子嗣怎么會搞錯？”

    夏夷歡抬起眼瞼，“龍筱，孩子一定是后宮妃嬪肚子里生出來的，但這孩子是不是皇上的骨rou…”

    龍筱撥浪鼓似的搖頭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妃嬪要是不守婦道和別人珠胎暗結(jié)，被人發(fā)現(xiàn)是要賜死的，何況皇宮守衛(wèi)森嚴(yán)，哪有那么容易？你也真敢想…”

    “要是…”夏夷歡低緩著聲音，“這個妃嬪與人珠胎暗結(jié)…本就是皇上安排的呢？”

    ——“啊…？”龍筱手一個哆嗦驚慌道，“皇上讓妃嬪和別人珠胎暗結(jié)??？…絕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夏夷歡朝龍筱壓近身體，鷹目閃爍讓她難以閃躲，“皇上無法生養(yǎng)，又沒有兄弟子侄…如果不這么做，帝位定然不穩(wěn)被心懷叵測的人篡奪了去…天下又將大亂…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盛世又要毀于一旦，這不是君主想看到的…唯有設(shè)法讓后宮產(chǎn)子堵住悠悠之口，斷去jian人的念想…才能守住江山，護下百姓的安生。”

    ——“你又怎么知道實情？”龍筱毫不客氣道，“一切不過是你自己胡亂猜的。”

    “我不是胡亂猜測?！毕囊臍g終于要說出口，“因為…大燕開國先祖昌武帝，原本就是南平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也是…斷去命根的太監(jiān)…”

    見龍筱已經(jīng)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夏夷歡看著她煞白的臉繼續(xù)道：“那個給昌武帝出謀劃策的謀士，你應(yīng)該猜到是誰，就是你們龍家的先人——龍淵桐。如果我想的沒錯，昌武帝當(dāng)年以太監(jiān)之身伴在南平君主左右，卻文武雙全是個有本事的人，君主要用他，又怕朝中說自己寵幸宦官，便瞞住了他的太監(jiān)身份。龍淵桐當(dāng)年輔佐昌武帝的時候，也一定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否則…憑龍淵桐的治世之才，怎么會把畢生智謀傾力在一個不可能有后的太監(jiān)身上？”

    夏夷歡輕輕搭上龍筱冰冷的手背，“昌武帝無計可施，便只有說出一切向大燕第一謀士求助，畢竟也是他把自己推上帝位，就算為了天下安寧，龍淵桐也不可能袖手不理。龍淵桐震驚之余，也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有一條路走到底，竭盡所能助昌武帝瞞住此事。其中關(guān)鍵，就是需要誕下一個皇子…”

    夏夷歡見龍筱已經(jīng)聽傻，沙聲繼續(xù)道道：“這幾個月，我讓人想法子找了不少和燕國有關(guān)的書籍史冊，史冊記載，昌武帝傳位予太子沐斯仲，太子是蝶妃所生，蝶妃產(chǎn)下皇子就體虛而亡…蝶妃一定知道自己是會死的，這樣大的秘密，怎么可能存活于世…至于那個借種給昌武帝的男人，相信完事后也一定被早早滅口了吧…”

    ——“荒謬，太荒謬了…”龍筱抽出被夏夷歡按住的手，茫然搖頭低喃著，“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絕不可能有這樣荒謬無稽的事！”

    “龍筱。”夏夷歡知道龍筱已經(jīng)想起什么，“你知道的，蝶妃名叫龍小蝶，是你家先人，也就是龍淵桐的長女。龍淵桐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昌武帝身邊…他已經(jīng)替昌武帝獻上了自己的計策，也選定了最穩(wěn)妥的行事人選。沒有誰會比自己的女兒更容易駕馭，女兒，也是最順從自己父親的那個人。蝶妃產(chǎn)子去世后，被昌武帝追封為忠烈圣皇后，親繪畫像供奉在你家祠堂數(shù)百年，龍筱…”

    第105章 造物者

    “龍筱?！毕囊臍g知道龍筱已經(jīng)想起什么，“你知道的，蝶妃名叫龍小蝶，是你家先人，也就是龍淵桐的長女。龍淵桐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昌武帝身邊…他已經(jīng)替昌武帝獻上了自己的計策，也選定了最穩(wěn)妥的行事人選。沒有誰會比自己的女兒更容易駕馭，女兒，也是最順從自己父親的那個人。蝶妃產(chǎn)子去世后，被昌武帝追封為忠烈圣皇后，親繪畫像供奉在你家祠堂數(shù)百年，龍筱…”

    ——“別說了，我不信！”龍筱捂著耳朵狠狠搖著頭道，“我不信！”

    “沐斯仲?！毕囊臍g一字一句說出這個名字，“斯，私也；仲，是次子的意思，太子是昌武帝的長子，更是他帝王生涯唯一的孩子，怎么會用仲字做名？仲，種也。昌武帝費下心思給太子取下這個名字，就是暗指此子非他親生…也是可憐了這個皇帝，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jīng)]有子嗣可以繼承，卻要拱手送給和自己毫無血緣的孽種身上…怎么也是有些不甘心的。昌武帝雖然無計可施只有用這個丟盡男子顏面的辦法，但心底還是鄙夷著這個皇子，取下這樣的名字暗諷他的可笑出身…”

    “牽強！”龍筱高聲打斷道，“一切都是你猜的，你怎么說都行。斯，也是離開的意思，仲，也是二月的意思，太子也許就生在開春二月，二月出生，昌武帝寵愛蝶妃，蝶妃難產(chǎn)而死離開昌武帝…也許昌武帝根本就是借太子之名寄托對蝶妃的哀思。什么太監(jiān)之身？夏夷歡，你這個騙子，你為了顛覆大燕江山，居然能編出這樣的大謊話？看你武夫模樣，想不到腦子也挺厲害?！?/br>
    “龍筱?！毕囊臍g注視著她因氣憤漲紅的臉，“就算你借我一個腦子，我也想不出這樣的謊話騙你。你家冰窟的玉盒里…就是剛剛我所言的鐵證?！?/br>
    ——“玉盒里到底藏著什么?。俊饼報闫磷庀?。

    夏夷歡深吸了口氣，“玉盒里是一個黃色的錦袋，錦袋里…是…宮中太監(jiān)的寶貝…”見龍筱像是沒大明白的樣子，夏夷歡低聲又道，“男子的命根?！?/br>
    龍筱漲紅的臉慢慢褪成驚恐的煞白，瞪大的眼睛頓時光彩，顫著唇好一會兒都吐不出半個字，喉嚨微動像是心口泛起了惡心，身子僵僵的動也不動。

    ——“龍筱，龍筱？”夏夷歡喚著她的名字，“你應(yīng)我一聲?！?/br>
    龍筱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夏夷歡也是慌了神，伸出手摸向她濕噠噠的臉頰，可那眼淚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怎么也止不住，那不是被驚嚇的淚水，是十七年心中堡壘的崩塌，讓這個堅韌的少女失望無助的淚水。

    自懂事以來，龍筱無數(shù)次猜測著自家冰窟到底有什么秘密，就在自己終于偷偷溜了進去的時候，龍筱告訴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巨龍也好，什么都沒有也罷，她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就算是死在冰窟里，自己也絕不會后悔。但當(dāng)夏夷歡告訴了玉盒里藏著的東西，她忽然深深厭惡起自己的家族，大燕數(shù)百年最顯赫榮耀的家族，這樣的榮華，竟然是建立在污濁之上！多么可笑的秘密，龍氏人守著漣城九代，龍女一代代被送進蒼都的深宮荒度一生郁郁而終，一切都是為了玉盒里…那個太監(jiān)的寶貝…

    夏夷歡拾起衣袖擦拭著龍筱止不住的淚水，中衣單薄，不過一會兒就打濕了一片。夏夷歡支撐著站起身走到龍筱身旁，掌心輕拍著她聳動的背，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龍筱更加難受，但他還是要說下去——

    “雖然昌武帝是殘缺之軀，但他的確是一代明君，深謀遠慮讓人欽佩。他雖然有了一個皇子，但畢竟不是自己的骨rou，人固有一死，他也不可能看著大燕百年千年，這個皇子到底能不能治世，他的后代子孫，又有沒有資格統(tǒng)領(lǐng)大燕千秋萬世？昌武帝也沒有把握。所以…他就把自己凈身時留下的寶貝，交予了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龍淵桐。

    龍淵桐推自己登上帝位，幫自己出謀劃策治世安邦，他是昌武帝最信任倚重的人，又為他獻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讓昌武帝放心龍家的人無意駕馭大燕江山，蝶妃生下皇子就神秘的香消玉殞，龍淵桐更是辭去一品首輔的官職，并立誓龍家后人永不踏入朝堂，甘愿做永世的平民。

    昌武帝把東西交給他，目的只有一個，他要龍家的后人替自己看住大燕歷代的皇帝，冰窟之謎只傳龍家嫡長子，如果我沒有猜錯，昌武帝一定告訴龍淵桐，如果沐氏后人昏庸無道治不了江山，龍家便公開自己無后的秘密，到那時，子民就有了推翻沐氏皇族最好的理由，也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

    龍筱止住抽泣，抬起頭淚眼摩挲，哽咽著道：“昌武帝一定也忌憚龍家，生怕我家先人手握燕國最見不得人的秘密，日后萬一要是有后人起了異心，借此犯上作亂，取而代之…所以，龍女世代為后，名為母儀天下無尚榮光，實則，不過是軟禁在深宮里的質(zhì)子，龍家只要有異動，龍女必死。龍家的男子也做不了官封不了王侯，空有富貴卻沒有實權(quán)，自然也難以掀起什么浪來。”

    ——“沐氏和龍家相生相克，相依相存，命運盤根交錯，你難以滅我，我無法叛你?！毕囊臍g仰頭道，“心思能如此縝密陰寒，捏造出冰窟之說威懾天下數(shù)百年，也唯有昌武帝和龍淵桐了吧?！毕囊臍g垂下飛揚的劍眉又看向龍筱，“龍筱，你家的先人，智謀卻勝過昌武帝，其實冰窟的秘密，不只藏在冰窟里，你們兄妹，還有龍府所有的人，在府中進進出出，其實秘密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只是你們沒有人想到過其中的玄機…”

    夏夷歡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若有所思的龍筱，他知道這個聰慧的少女在自己的點撥下一定可以想起什么。龍筱蹙眉微頓，忽的瞪大眼道：“祠堂？供奉著蝶妃畫像的祠堂！”

    龍筱比夏夷歡想的還要聰明，夏夷歡看著她的眼睛露出贊賞之色，點頭道：“不錯，就是供奉著蝶妃畫像的祠堂。女子嫁人隨夫，就不會出現(xiàn)在母家的祠堂，更何況是嫁進皇家的妃嬪？如果我沒有猜錯，蝶妃生下皇子后就去世，是產(chǎn)后虛弱殞命也好，被人舍棄滅口也罷…龍淵桐對這個女兒，昌武帝對這個無辜的妃子都還是心存憐憫愧疚的，昌武帝親手繪了蝶妃的畫像以寄哀思，昌武帝駕崩后，龍淵桐便向新帝沐斯仲求了這副畫像回漣城供奉，新帝是龍淵桐的外孫，當(dāng)然會答應(yīng)自己年邁外公的請求，龍淵桐就在自家祠堂堂而皇之的供奉起女兒蝶妃，明為紀(jì)念，實則…”

    ——“實則暗示后人?！饼報爿p咬唇尖低低吐出字來，“蝶妃的靈位不在皇族宗廟，而是在自己的母家，也就是說，蝶妃…并非是昌武帝的女人，她不屬于沐氏，她孕育了儲君，但她只是龍家的女兒…”

    “大燕自第二任帝王開始，就根本沒有開國昌武帝的血脈，他們是龍女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后裔，龍女是造物者，也可以是毀滅者?！毕囊臍g低沉緩慢道，“蝶妃的畫像在祠堂安放了數(shù)百年，我在你家時也無意中瞧見過，原本也沒有多想，直到我看見了冰窟玉盒里的東西…那一刻，所有的線索都串聯(lián)在了一起…”

    “你是無意中瞧見？”龍筱還紅著的眼睛不滿的瞪向他，“深夜還在龍府游蕩，你明明心機深重才對?！?/br>
    “隨你怎么說?！毕囊臍g按了按傷口，聽龍筱的聲音緩和下來，也是少許放心。

    龍筱還想頂他幾句，忽然想起龍怡悠瘋瘋癲癲的孱弱模樣，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大姑姑進了冰窟，瘴毒而已，娘親就有法子替她解毒，可爹娘眼睜睜看她瘋了二十年，卻是不治她救她，就因為她看見了冰窟里骯臟可笑的寶貝么！”

    “多一個人知道，秘密就失去一份價值?！毕囊臍g指尖觸到龍筱的發(fā)絲，聞著幽香有些恍惚，“龍家的人養(yǎng)尊處優(yōu)那么多年，早就不復(fù)先祖龍淵桐的治世大才，更多的只想靠著這個秘密富貴榮華，你爹就是如此，到了你這一輩，除了你大哥有些血性，你二哥和兩個jiejie，該都是這樣吧?！毕囊臍g難以自制的捻起龍筱的一縷黑發(fā)，黑發(fā)如漆如瀑，光滑似緞，讓人一碰上就舍不得放開，他的唇角揚起一抹笑容，聲音越發(fā)輕柔，“偏偏龍三筱兒和其他人都不同，她視榮華如草芥，從不循規(guī)蹈矩，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算搭上性命也不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