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雁逸從前若當面議事，素來都是口述即可，從來不會這般寫下來。寫下來的東西固然看上去更正規(guī)，然則當面說的話仍歸于書面，便難免顯得生疏。

    嬴煥黯然點頭，示意那兩個護衛(wèi)將竹簡都放下，頷首道：“孟哲君辛苦。時辰不早了，孟哲君先回去歇息吧。待我看完，明早再議?！?/br>
    雁逸也不推辭，抱拳說：“其中有些安排涉及軍隊調(diào)整，主上若覺可行，不妨直接下令。臣告退?！?/br>
    戚王“嗯”了一聲，雁逸撤了半步后似忽地又想起什么：“主上……”

    戚王抬眼看向他。

    雁逸略有遲疑，轉而道：“此戰(zhàn)若贏了，主上可否應臣一事？”

    “什么事？”

    “臣暫不能說。”雁逸聲色平靜，“臣斗膽請主上先給答復。若輸，臣不再提；若贏，便請主上信守承諾。”

    嬴煥挑眉，睇視了他一會兒，淡聲笑道：“你不能要求我許你娶阿追?！?/br>
    “阿追”這個名字頭一回被明明白白地提到二人間，雁逸一滯。

    戚王垂眸掩住情緒：“除非……她自己也愿意，否則我不能應你這要求?！彼麩o聲地長嘆，話音也低了下去，“我也不該逼她做她不肯做的事情的?！?/br>
    雁逸抑住心驚，默了須臾，才道：“臣不會強娶國巫?！?/br>
    戚王眸色微凝：“那是別的事？”

    雁逸點頭。

    “那待我看完你呈來的東西吧。且看看你的法子能用上多少，我再決定是否冒險應你?！逼萃醯恼Z氣仿佛突然輕快了些，“明日一早我給你答復。”

    雁逸便告了退，主帳中再度變得悄無聲息。長夜寂寂，嬴煥卻覺周圍聒噪得讓他靜不下心。

    雁逸方才提出那要求的剎那，讓他覺得心驚rou跳。他下意識地出言阻擋雁逸娶阿追，可“除非她自己也愿意”那一句說出來，他瞬間覺得，好像在垂死掙扎。

    他不能再逼阿追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情了，不能逼她嫁雁逸，也不能逼她不嫁雁逸。

    而假若雁逸去問了她的意思……

    他想，她大概是會答應的。

    嬴煥自欺欺人地以“阿追許不想嫁她”強作安慰，深緩了幾息，拿起雁逸呈來的竹簡，第一卷生生讀了三遍才勉強讀進去，可算得以將身心投入到已近在眼前的一戰(zhàn)中。

    雁逸說按目下的安排，他們先從曄郡南部強攻，班皖兩國的主力便也都壓在了南部，北邊會相對薄弱。按先前探子所探來看，南部這邊班軍較多，北邊則泰半是皖軍。

    皖國水路縱橫交錯、巷窄且密，只宜近戰(zhàn)不宜以弓箭遠攻，刀劍的鍛造比其余六國都強許多。

    雁逸便說可在此時差一只軍隊趁夜繞到北面，待得明日戰(zhàn)事一起、南邊的兩軍咬緊了，那邊便也開始強攻，以投石車等遠攻的武器為主，應能直接從那邊撕開一道口。

    不管皖國的刀劍有多好，不管皖國的軍隊有多善近戰(zhàn)。這里不是皖國，沒有水路交錯和狹窄的巷子，近戰(zhàn)不是必須，恰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而后戚軍在北邊占了優(yōu)勢，南邊如不派兵，就可徑直從北攻入，對班軍皖軍行程夾擊之勢。若南邊派兵增援，則南邊兵力也會減弱，也可攻入。

    雁逸到應是會將西南一邊的兵力調(diào)走增員北邊，一因戚軍對西南一側的攻勢最弱，二則那邊有班國的幾萬弓兵、弩兵，正可彌補北部兵力不善遠戰(zhàn)的弱點。戚國可在西南一側附近先安放一支兵力蟄伏不動，等這方的□□兵撤走再行進攻，十拿九穩(wěn)。

    嬴煥讀完最后一卷竹簡時，只覺神清氣爽，抬眼一看才見外面天已漸明，走向床榻，想抓緊時間稍微睡一會兒。

    剛離開案桌兩步，他倏然間渾身一震！

    ……雁逸怎知西南一邊多是□□兵？探子并未探到此事。

    他循循地吸了口涼氣。

    “來人。”嬴煥心中欣喜漸起，“告訴上將軍，他的要求，本王答應?！?/br>
    “諾?！弊o衛(wèi)一抱拳便要走，嬴煥又道：“等等?！?/br>
    護衛(wèi)定住腳。

    他思緒轉了幾個來回，終于克制住激動，道：“從親衛(wèi)里抽調(diào)二百人去守上將軍的帳子，不必讓他知道?！?/br>
    “守上將軍的……帳子？”護衛(wèi)不太明白，覺得戚王許是想說抽調(diào)二百親衛(wèi)護上將軍周全？一道出征？

    戚王強作鎮(zhèn)定道：“嗯，護他的帳子……他帶來的書卷太多了，有不少是從前戰(zhàn)事的記載，不可讓敵人得去?！?/br>
    .

    蘇洌帶著南束鐵騎抵達昱京時，昱京國府正有些暗涌著的混亂。

    將蘇洌往里請的官員都在冒冷汗，蘇洌拽了個人問原因，那人遲疑再三后，擦著冷汗說了。

    大抵就是一直安靜無聲的弦公姜懷從幾日前開始，突然吵著要見戚王，道有緊要的大事要稟，必須立刻、馬上、半點都不能耽擱地見到戚王。

    可是戚王親征去了。

    留在此處的官員沒辦法，問他有何事，他又不肯同他們說，幾日之間這事已傳開了。貿(mào)然送此人去前線，他們不敢做主；蠻橫地讓這人閉嘴，也沒人敢去動手。

    畢竟戚王一直沒殺他，不知是否有別的打算。

    那官員稟完就看著蘇洌，大有請他拿主意救急的意思。

    雖則請別國貴族來救這“急”也不合適，但實在沒別的辦法。眼下主上親征去了、上將軍前陣子也走了，國巫和雁夫人雖沒說離開，但去一問，都是婢子出來說“病了，不便見人”，官員們多少明白，要么是也不在，要么是不想管事。

    是以蘇洌算是最適合拿主意的了，南束女王是他長嫂、現(xiàn)下各國還稱其一聲“睿國公子?！?。

    蘇洌長吁了口氣定定神，就讓那官員將姜懷和老弦公都請出來，他問問究竟怎么回事。

    其實蘇洌心里也不快，他不遠千里帶著兩萬騎兵來接阿追，結果阿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