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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為禍在線閱讀 - 第69節(jié)

第69節(jié)

    這種疼痛讓她已無暇再想任何事情,渾渾噩噩地扶進屋,連呼吸都是亂的。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至宮女扶著她在一方窄榻邊坐下,她木然看了看周圍,才吃力地張了張嘴:“這是……”

    “這是雁夫人的朱雀宮?!碧K鸞輕輕告訴她,她“哦”了一聲,腦中仍舊僵著,還沒真正反應(yīng)過來,就見蘇鸞轉(zhuǎn)過身往另一邊去了。

    阿追的視線跟著她走,見兩張外的地方放著一張寬敞的大榻,榻上衾被隨意地鋪著,一佳人柔弱無力地被衾被覆著身子,蒼白的面色與衾被濃郁的藍色反差劇烈。她又仔細辨了一辨,看出那是雁夫人。

    蘇鸞則徑直去質(zhì)問坐在榻邊的男子:“戚王殿下!阿追的病情您清楚,雁夫人就是傷得再重,先讓她服一顆藥丸的時間總也該還有,殿下這樣不管不問,是真要看阿追疼死?”

    一字一句都在耳邊蕩著,阿追卻是直到目光凝在那人面上時,才真正意識到那是誰。

    他也正看著她,緊抿的薄唇一字未說,旁邊的醫(yī)官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蘇鸞解釋:“女郎恕罪。服藥確不費時,但那藥丸并無現(xiàn)成的,需要臣等現(xiàn)制。但雁夫人現(xiàn)下情狀危急,臣等實在不能離開?!?/br>
    “雁夫人情狀危急,阿追便活該……”

    “阿鸞?!卑⒆繁M力喚了一聲,蘇鸞回頭見她要起身,只得一瞪那醫(yī)官,不再多做理論,只去陪她。

    阿追握一握蘇鸞的手:“無礙,便讓他們先照顧雁夫人,畢竟我們……”她的目光自嬴煥面上一劃,“寄人籬下?!?/br>
    嬴煥面色一凜,剛又看向她,卻見她自顧自地躺到那窄榻上休息了,除卻輕蹙的眉頭間透著痛苦,整張臉看上去都只是懨懨的,好似不欲與他多爭,又或者說,是一句話都不想同他多講。

    阿追翻了個身面朝墻壁,頭枕在柔軟的枕頭上,疼痛似乎緩解了那么一點兒。她便又得以分出兩分神與心下的情緒計較,而后越計較越不高興。

    他與雁夫人離她只有兩丈、最多也不超過三丈,雁夫人的柔聲細語一句句往她耳中灌。他雖然應(yīng)得少,但她聽到碗匙輕碰的聲音,偶爾再聽雁夫人帶著笑道一句“多謝”,不看也知應(yīng)是他在喂她服藥。

    頭腦的劇痛中,阿追心里也一陣陣堵起來。她一壁告訴自己這沒什么不對,一壁又克制不住這種難過。

    已經(jīng)這么長時間了,她滿心想的都是他。但眼下,她發(fā)病難受得厲害,他連一句話都沒有。

    阿追不自覺地縮緊了身子,在愈涌愈烈的劇痛中又抱緊了被子,乍覺側(cè)臉一癢,睜睜眼才知眼淚正滑下來,在枕上一觸,暈成了一片。

    她用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銀牙在懷中被子上一咬,說什么也不肯哭出聲來。

    她頭一次無可遏制地想占卜一下自己與他究竟能有下文不能,無奈她自打目睹過被反噬的樣子后便慫得很。那被反噬的巫師虛弱地苦笑說:“若不是絕望至極,沒有巫師會為自己占卜?!?/br>
    彼時阿追哆嗦著想,便是絕望至極,她也不要為自己占卜!

    是以阿追又迫著自己回思了一會兒那巫師的慘狀,緊咬著牙關(guān)放下這般念頭。抹抹眼淚,卻越抹越多,她在淚眼迷蒙與頭痛欲裂里墜入夢鄉(xiāng),說不清在夢始之前,是真的累睡了,還是痛到暈厥了。

    耳邊風聲簌簌,有柔軟的樹葉摩挲的聲音伴著。接著她嗅到了樹葉的清香,在疲憊里抬起沉重的眼皮,辨了一辨,認出是自己在弦國的住處。

    因為她不喜歡喧鬧,國府的這后半部分就總是安安靜靜的??杀闶沁@樣,眼下也似乎安靜得過頭了些,風刮著、樹葉窸窣著,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半點動靜。加之天色陰沉又寒寒涼涼的,直讓她感覺有些陰森詭異。

    她深吸了口氣,循著記憶去尋自己的住處,心下想著能找到蘇鸞或是哪個侍婢也好,她要問一問她們,為何這樣安靜。

    前面不遠出現(xiàn)了一片假山石,繞過那片假山石就能看見她喜歡的那片小湖,之后不遠就是她的臥房了。

    阿追稍稍松了口氣,足下加快了些,剛繞過假山,腳步卻猛地頓住。

    三五步遠的地方,一女子背對著她。女子白衣飄飄,青絲長得及地,嘴里輕輕地哼著什么小曲兒。阿追聽不清,想湊近聽一聽,剛抬腳,對方卻先一步轉(zhuǎn)過來。

    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樣子,慈祥的笑容浸在眼里,打量了她一會兒,對她說:“你回來了,孩子?!?/br>
    “你……”阿追提防地看著她,對她半點印象也沒有,“您是誰?我……我見過您嗎?”

    “上一次見到我時,你也是這樣問的。那時你才……”對方在腰間比了個高度,“才這么高?!?/br>
    阿追訝然,確信自己即便在“這么高”時也必已是記事了的,仔細想想,卻仍對她半點印象也沒有。

    對方緩緩踱起步子,溫和地說:“也不要緊,是我不讓你記得的。今天這一覺醒來,你也同樣不會記得我了,但你記得其他的事情便好,那是你需要知道的事?!?/br>
    “什么?”阿追茫然不解,她噙笑指了指不遠處的湖。

    她便隨她一并走到湖邊,不解地看著她彎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點。

    頃刻間湖水一顫又定住,阿追驚得杏目圓睜,眼看著湖水中倒映的景物輪廓淡去,繼而霧氣彌漫,霧氣中出現(xiàn)的,是已困擾她數(shù)年的噩夢!

    她眼看著父母被匪人殺盡,母親的血濺在院子里的石磨上。而后匪人一把火燒了她的家,熊熊烈火中,父母尸骨無存。

    稚嫩的哭聲響得刺耳,阿追怔怔看著,畫面中景象已轉(zhuǎn),兒時的她從噩夢中醒來,驚魂不定地哭了好久后,連鞋也顧不上穿就往外跑:“我要找懷哥哥!”

    “想起些什么了嗎?”耳畔話語溫緩,她望過去,對方和顏悅色,“是誰指引你看到這些?”

    萬千疑惑在腦海中驀然收住,她窒息地看著眼前的人,滿心的不可置信,又一點點的化作相信。

    她隱隱記得,那場夢醒來后,雖只有父母的慘狀記憶猶新,她卻總依稀覺得夢境開始時不是那樣,是有一個人對她說“孩子,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你一定要小心”。

    然后她才看見了那些。但夢醒之后,她卻死活想不起那人是什么模樣,連是男是女都記不得。

    眼下她突然又這樣出現(xiàn),又這樣“提點”她,她倒不難想到這究竟是誰。

    “月主您……”阿追僵了片刻后倏然回神,屈膝跪到她腳邊。

    他們這些巫師,沒有哪個不是倚靠月主過活。阿追心里更十分清楚,如若沒有月主庇佑,她失憶時估計早被覃珀那伙人賣到青樓去了,能不能活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

    她便很想為那件事道句謝,話未出口,便聽月主道:“謝就不必了。”

    阿追一啞,她伸手指向湖上的煙霧繚繞:“那是你心中所愛?”

    阿追舉目望去,煙霧中依稀是姜懷的身影,剛想說“不是”,驀見身影一變,再定睛已是嬴煥。

    她仍想說“不是”,話到了口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嘖,人啊?!痹轮饕宦曈崎L的喟嘆,搖一搖頭,“只為他,你連想為自己占卜的心,都動了不止一次了。”

    .

    “啊——”阿追輕叫一聲驚醒,渾身的冷汗。

    窄榻邊的帳子已放下,房里的多半數(shù)的燈也已熄滅。周圍黑漆漆的,像是萬千的繁華都已被神從她眼前推開,只留給她這一方狹小的黑暗,逼著她心無旁騖地一遍又一遍欣賞這剜心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