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兒，好久不見?！鼻淙粶\淺一笑，為立方一陣恍惚。他倏地站起身來：“表姑？”

    卿然點了點頭，笑容不變，臉上卻多了幾分懷緬：“沒想到，你都這么大了?！?/br>
    “表姑你……”

    卿然知道她想要問什么，還不待他說完，便接口道：“我一直都好好的?！?/br>
    為立方是聰明人，一下子腦子就繞了過來。

    為家是卿然的外公家，當年褚家出事的時候，為家還只是一個經(jīng)營百貨的小家族，能力比不過褚家，更不要說當時已經(jīng)算是較為強大的余家了，為立方是卿然表哥的兒子，雖然差了一輩，但是兩人的年齡差距并不大，因為卿然的母親是她外公家最小的一個孩子，所以導致姑侄之間竟然只相差了不到六歲。

    雖然褚卿然年齡要大點，但是從小愛犯迷糊，而為立方雖然年紀小，卻從小顯得成熟穩(wěn)重，小時候一起玩，也經(jīng)常是為立方照顧比自己大的表姑，兩人關(guān)系一直很好，不過后來卿然嫁給了余北居，有了自己的家庭，為立方也繼承了家族的事業(yè)，大家都長大了，也就漸漸少了來往。

    褚家出事的時候，為立方才繼承家業(yè)不久，雖然意識到了褚家出事沒有那么簡單，但也無能為力，畢竟他的能力不足以調(diào)查出其中發(fā)生的事情，而且雖然余北居做事囂張，但善后工作卻做得很好，為家人一直不知道褚家的事情全是余北居一手做下的。

    在為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傳出了褚卿然瘋了的消息，而那個時候的褚卿然也確確實實是瘋了，為家的人去看她已經(jīng)認不出人了，只是一味地癲狂。

    余北居的表面功夫一向做的很好，當場便表示一定會照顧好褚卿然，并且終生不會再娶，為家對余北居便放下了戒心。

    后來為家也斷斷續(xù)續(xù)的去看過褚卿然，但每次為立方都會提前給她下藥，沒有哪一次為家人見到的褚卿然是好的，反而給他們一種褚卿然病得越來越厲害的感覺，而且褚卿然一直都認不出人，漸漸為家去余家的次數(shù)也就少了，只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回去看一眼，禮節(jié)性的送些東西。

    為家的老爺子老夫人因為女兒女婿的去世也受了打擊，一病不起，沒幾年就走了，所以兩家也漸漸疏遠了起來。

    為立方?jīng)]想到今日會突然見到自己那瘋了七八年的表姑。

    此時卿然姿態(tài)曼妙的站在他的面前，踩著細細的白色高跟鞋，一身白色的套裝，臉上畫了淡淡的妝容，眉峰挑的高高的，略微顯得凌厲，然而眉宇間又透著輕愁，容貌雖然略顯蒼老，但卻一點也不影響她通身成熟優(yōu)雅的氣質(zhì)。

    他幾乎很難將眼前之人和過年時在余家見到的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聯(lián)系起來。

    不過他也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卿然身上的變化，她的眼睛不再澄澈的如同一汪清泉，而是深邃得如同一口古井，里面翻涌著叫人看不清的情緒，唇角微微的揚起，臉上的笑容溫和而又得體，卻隱隱帶著高傲和疏離，和當年那個三十多歲還笑起來天真無邪的表姑仿若是兩個人。

    為立方很難想象這中間的七八年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猜測不到當年到底是什么事情，讓這個表姑蛻變的如此徹底。

    但他知道，卿然找他，肯定不會是單純的敘舊而已。

    “小表姑，好久不見?！?/br>
    卿然坐下，將自己的目的緩緩道來。

    ……

    “不行，你不能這樣做！”聽完她的想法之后，為立方想都沒想就表示了反對。

    “立方，你冷靜一點?！鼻淙粍竦馈?/br>
    “該冷靜的是你！”為立方吼道，“小表姑，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沒有了你爸媽，你還有我們這些親人??！”

    “立方，你不懂?！鼻淙惶痦油?，讓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那雙眼睛里盛滿的是什么？是悲傷？是絕望？不，都不是！是一片死寂，為立方心頭一涼，她在這雙眼睛里，已經(jīng)看不到生的希望，“我恨余北居，可我也曾經(jīng)愛過他?！?/br>
    “所以，就按我說的去做吧?！?/br>
    ……

    “褚卿然女士，您的孩子正在廣播站等您，請您速到廣播站?！?/br>
    “褚卿然女士，您的孩子正在廣播站等您，請您速到廣播站?！?/br>
    “褚卿然女士，您的孩子正在廣播站等您，請您速到廣播站?！?/br>
    走下頂層，褚卿然便聽見了廣播里傳來的聲音，她知道，這是余卿歡在找她。而廣播室里的余卿歡，正盯著攝像頭，眼睛里寫滿了著急。

    她明明知道褚卿然的神智不正常，時而穩(wěn)定時而不穩(wěn)定的，怎么能夠讓褚卿然一個人去試衣服呢？萬般無奈之下，她只有聯(lián)系百貨的經(jīng)理進入監(jiān)控室，然后確認所有出口都沒有褚卿然離去的痕跡之后，在一家商鋪的旁邊發(fā)現(xiàn)了被遺棄的布娃娃，想到褚卿然對這個布娃娃的在乎性，她只有這樣一試。

    焦急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尤其的難熬，廣播站里的工作人員也知道了她的情況，對于這個可憐的女兒內(nèi)心充滿了同情，突然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余北居的電話。

    “寶貝兒，在哪兒呢？”電話那頭，男人磁性的聲音傳來。

    余卿歡卻是急的快要哭了出來：“爸，我把媽弄丟了……”

    “寶貝兒別哭別哭，你在哪里，我馬上過來跟你一起找你mama……”就在余北居安慰余卿歡的時候，廣播站的門響了，一個工作人員探了一個頭進來，說道：“褚卿然女士來了?！?/br>
    “歡歡，我的歡歡呢……”

    看到卿然，余卿歡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然后立馬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爸，你不用來了，我把媽找回來了。”

    “那就好，寶貝兒真厲害。今天晚上你爺爺要過來吃飯，你早點帶著你mama回來。”

    經(jīng)過卿然消失的這么一嚇，余卿歡也不敢?guī)е仪淙辉俚教巵y跑，生怕再出什么岔子：“嗯，我馬上就帶著媽回家?！?/br>
    “歡歡對不起對不起，是mama太粗心了，是mama錯了，mama不該把你搞掉的……”卿然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余卿歡轉(zhuǎn)頭，表情顯得有些難過，不過她很快便調(diào)整好了情緒，走向了卿然：“褚小姐，歡歡很聰明呢！知道自己來廣播站找您?！?/br>
    “對啊?！鼻淙煌蝗幌氲搅诉@一點，和布娃娃額頭抵著額頭，笑著說道：“我家歡歡啊打小就聰明，到哪都掉不了，掉了也知道怎么找mama……”

    “褚小姐，剛剛余總打電話來了，說今天余老爺會過來吃飯，叫您早些回去?！?/br>
    “行，我也有些累了。”卿然說道，“我家歡歡也累了，我要帶她回家睡覺了。”

    “呀，今晚老爺子要來，做些什么菜比較好呢？對了，老爺子喜歡喝湯，不然做一個燉的玉米排骨湯好了……”

    一路上，卿然都在念念叨叨的，余卿歡聽著很是懷念，小的時候卿然也常常這樣念叨著第二天的食物，讓她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然而剛剛走出百貨商場，卿然卻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

    “對了！”

    第87章 家族的秘密（五）

    “怎么了褚小姐？”余卿歡問道。

    “啊呀，”卿然說道，“我答應(yīng)了歡歡說要帶她去游樂場的，今天給忘了！”

    余卿歡一愣，原來是這件事情。記憶里，因為余北居常常忙于工作，游樂場的確是母女倆常常交流感情的地方，因為有很多項目，余北居都是受不住偏偏褚卿然母女倆卻特別愛玩的，比如說過山車，跳樓機一類的玩意兒。

    “褚小姐，今天老爺子要來，您要早點回去?！?/br>
    提到這件事情，卿然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猶豫，褚卿然一向?qū)τ嗉腋改负苁亲鹁?，不過在她嫁給余北居沒多久余母就去世了，所以對于余父的到來，她還是看的很重要的。

    然而在她心目中，答應(yīng)了余卿歡的事情也一樣的重要，她沒有工作，在家里做全職太太，余卿歡和余北居就是她的全部，對于余卿歡這個女兒，她是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精力。

    “要不，我先回家，小余你帶著歡歡去游樂場？”卿然提議道。

    余卿歡怎么可能放心讓卿然一個人回家，當然是一口拒絕，不曾想卿然笑笑說道：“這樣吧小余，你先陪我回家，我給歡歡換一套衣服，然后你再帶著她去游樂場玩?！?/br>
    “老爺子來還有段時間，我要準備的東西也不少，回去我叫王媽幫著我做飯，也沒心思帶歡歡，你帶著她去玩剛剛好，等你們玩夠了就回來?！?/br>
    “對了，你們玩的時候記得給歡歡拍照，她最喜歡拍照了?！?/br>
    “……好?！?/br>
    ……

    到家之后，卿然便催促著余卿歡帶著歡歡去游樂場，因著老爺子要來，余北居已經(jīng)通知了做飯的阿姨提前到家里收拾，不過這個阿姨卻不是卿然熟悉的王媽，當年的王媽因為不小心知道了余家的事情，已經(jīng)不知道被余北居給弄到了哪個角落，還是從此消失在了世間。

    對于陌生人卿然有些不適應(yīng)，不過還是很快就熟稔了起來，以主人的姿態(tài)打過招呼之后，便吩咐對方去菜市場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一邊系上圍裙，一邊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廚房，動作干凈利落的不像是瘋癲了七八年沒過過一日正常生活的人。

    “小余啊，你帶著歡歡去玩，要到時間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br>
    “對了，記得給我傳照片啊！”臨出門前，卿然的聲音傳來。

    “嗯，會得。”余卿歡轉(zhuǎn)頭，卿然的身影在廚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嘩嘩嘩的水聲和清脆的切菜聲接連響起。

    她抱著娃娃，笑著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突然，余卿歡停住腳步，她轉(zhuǎn)頭，尖頂?shù)姆孔釉谙﹃柕挠鄷熛?，映射出神圣的光芒，她忍不住在心中頂禮膜拜，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家。

    既然母親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那她和爸爸的關(guān)系，就到此為止吧。

    即使再也找不到一個像爸爸一樣愛著自己的男人，但她寧愿孤獨終生，也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

    “北居，你回來啦？”余北居一打開門，便迎來了卿然的熱切歡迎。

    她殷勤的將他的外套拿到衣架上掛好，又為他拿來拖鞋，然后接過他手里的包，及其自然的問道：“北居，今天是不是很辛苦？”

    余北居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卿然出現(xiàn)這個情況，他到不覺得奇怪，因為余家的歷史上卿然并不是第一個出現(xiàn)這樣情況的女人，根據(jù)徐醫(yī)生的說法，她是在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之后產(chǎn)生的逃避心理，選擇性的遺忘了一些東西，只記得自己想要記住的一部分，如果好好照顧，有可能會恢復正常，而且失去的記憶想要完全想起的可能性極低。

    然而余北居并不滿意。

    這樣的結(jié)果不是他想要看見的。

    他不需要一個正正常常的妻子，也不想耗費心思去照顧她，本來他打定的注意就是等余卿歡再大一點，便找個機會弄死褚卿然，這樣兩個人在一起，余卿歡也不必再有面對母親的心理負擔。

    不過想雖然如此想，他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仍舊是一副好丈夫的樣子接受了卿然的體貼，然后貌似隨意的問道：“歡歡呢？”

    余北居回家必找余卿歡是多年的一個老習慣了，所以卿然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只是自然的回答道：“爸爸還有一會兒才來，我叫小余帶著歡歡去游樂場玩了?！?/br>
    “就是附近那個游樂場，一來一去要不了多久，歡歡早就想去了……”

    “小余？”余北居敏感的捕捉到了她話語里對余卿歡的稱呼。

    “對啊，就是你派回家的那個小余??？”卿然疑惑的問道，“她不是你新請來照顧歡歡的秘書么？”

    “……是?！?/br>
    “北居，我打算做一個玉米排骨湯，你想吃點什么？”卿然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

    “……隨你?！?/br>
    “爸爸說沒說什么時候過來啊？”她問道。

    “……六點?！?/br>
    時間在卿然的忙忙碌碌中一分一秒的過去，把花時間的菜先燉好煮好，余家的阿姨回來了一次，不過又被卿然支使了出去。

    “啊呀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家里沒有存著這東西，麻煩您再跑一次了，多的錢就當您的辛苦費了?！?/br>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笑臉盈盈的說道，然后收下了卿然給的錢，一臉樂意的又出了門，心里嘀咕著，這瘋了好幾年的夫人，恢復正常之后，比想象中還要好得多嘛。

    ……

    到了游樂園，余卿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有多久，她沒有再來過這個地方？

    游樂園就像是她心中的一塊禁地，承載著她對于母親的所有美好的記憶，自從褚卿然瘋了以后，她便再也不愿意到這個地方來。

    “mama，mama，我要坐旋轉(zhuǎn)木馬！”一個稚嫩的童聲把她從思緒中喚了回來，她這才想起自己是有任務(wù)出來的，眼神一暗，抱著懷里的布娃娃走了進去。

    旋轉(zhuǎn)木馬，摩天輪，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幾乎想得到又方便玩的項目，她都抱著娃娃玩了個遍，中途不忘自拍自己和娃娃的合影傳給卿然。

    正在廚房里做飯的卿然感受到手機的震動，從圍裙里摸出手機，收到的是余卿歡的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