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是個好和尚?！崩瞎媚桃恢戈懴闼耄^立刻就轉(zhuǎn)向她，“你這丫頭，不知道疼男人。”

    “你看看你，清明一個人干活，跑里跑外的，我怎么沒看到你？他一個人連個幫手的都沒有。男人干活，你跑去上學(xué)，躲著享清閑，有你這么當(dāng)人家媳婦的嗎？”

    陸香穗正在烙煎餅的手一抖，一張小臉變得無措了。她忙抬頭看看老姑奶，那老太太抹搭著眼皮，瞇縫著眼睛，似乎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嗐，咱老姑奶奶這怪脾氣又發(fā)作了。”劉香脂笑著沖陸香穗努努嘴，示意她別當(dāng)回事兒，“老姑奶說話就這樣，年紀(jì)大了就是個老小孩，喜歡不講理，動不動就數(shù)落人，摸不著天夠不著地的?！?/br>
    陸香穗擔(dān)心地瞧瞧老姑奶，忙小聲提醒劉香脂：“大嫂，老姑奶聽見該生氣了?！?/br>
    “沒事兒，就她那耳朵，咱倆這聲量說話，她根本聽不著。我跟你打賭，剛才咱們跟她打招呼說話，估計(jì)她也沒聽太清，就知道是拿煎餅給她吃了。她耳朵沉，有一回我看見她跟鄰居老太太說話，倆人都耳朵沉，誰也聽不見誰說什么，各說各的，爐頭不對馬嘴的，居然還高高興興拉呱了一上午?！?/br>
    劉香脂一邊說著，一邊瞅著老姑奶笑，誰知老姑奶忽然眼皮一抬，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敲：“說我什么呢？我就知道，說我老了不講理。你們現(xiàn)在這年輕人！我說錯了嗎？我年輕那會子，每天晚上洗腳水都給老頭子端到跟前，男人干活養(yǎng)家容易嗎？自己的男人不疼，你等著旁的女人來疼他呢？”

    陸香穗驚疑地看著老姑奶，這老太太到底聽得見聽不見?。?/br>
    “大嫂，老姑奶聽見了……”

    “不能吧，這么小聲她怎么會聽得見，可能就是蒙著了……”劉香脂也猶豫了一下，竊笑。你還別說，老人耳朵聾這事兒，據(jù)說是很邪乎的，你說別的他聽不清，你說他壞話他偏就聽見了。

    那邊老姑奶奶還在絮絮叨叨：“你等旁的女人來疼他，你哭都找不著地方哭去。”說著拿拐杖一指劉香脂，“你也是，你男人上山干重活，容易嗎？回來你可得給他弄點(diǎn)好飯，別只顧自己吃！”

    “老姑奶，他回來我給他包餃子，蒸大饅頭，行不？”劉香脂一邊憋笑，一邊貼在老姑奶耳邊大聲說。結(jié)果呢，老姑奶大概絮叨夠了，又抹搭著眼皮養(yǎng)神，看上去像是倦了，正當(dāng)陸香穗以為她要打盹的時候，老姑奶拐杖一敲，站了起來，挪著三寸金蓮就往外走。

    “老姑奶，這就要走啊？”許清明忙過去扶著她。

    “走了，走了?！崩瞎媚谭鏖_他的手，叫他：“不用你扶，我腿腳好著呢，你去管你媳婦。”

    “老姑奶奶，你等等。”許清明一轉(zhuǎn)身，抓起一沓子煎餅放到老姑奶懷里，“老姑奶奶，新煎餅軟和好咬，你拿回去吃?！?/br>
    陸香穗和劉香脂也站起身來送老姑奶，老姑奶也沒看她倆，抱著煎餅自顧自地走了，一邊走一邊還在絮叨：“這丫頭不拙，煎餅烙的好，就是年歲還小，得教她疼男人?！?/br>
    送走老姑奶，陸香穗坐下來繼續(xù)烙煎餅，不知怎么的，心里卻總琢磨老姑奶的話。這老太太年紀(jì)是大了，耳朵也聾了，可人卻不糊涂，說這些話，自然不是無心的。她來到許家，誰不知道她是來給許清明做媳婦的？如今許清明一個人忙里忙外，還搶著燒火做飯地照顧她，送她上學(xué)，接她放學(xué)……估計(jì)村里早有人看不慣了。

    那年代，男人是家里的重勞力，力氣活指望男人呢，女人某種意義上依賴于男人生活。作為妻子的，可不大都是順著男人疼著男人嗎。對這偏遠(yuǎn)山區(qū)的人們來說，慣老婆怕老婆，那就是一種“不男人”的表現(xiàn)。

    老姑奶一走，劉香脂就開始跟陸香穗八卦開了：“噗！老姑奶這是又想從前啦。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那老姑爺爺，年輕時候聽說也長得英俊著呢，又上過大學(xué)，家里有些家產(chǎn)，據(jù)說也養(yǎng)過小老婆的，解放的時候，小老婆跟個雇工漢子跑了。”

    陸香穗低頭烙煎餅，心里想著剛才老姑奶的指責(zé)，就沒回應(yīng)劉香脂的八卦，半天沒吱聲。

    劉香脂見她這樣，大約也琢磨到她的心思了。她這當(dāng)大嫂的不好當(dāng)面管的事情，老姑奶是長輩，這樣直截了當(dāng)說出來，未嘗不是個好事。劉香脂便笑笑，對陸香穗說：

    “他小姑，老姑奶脾氣就這樣，年紀(jì)大了就任性，你呀，也別往心里去。不過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自己的男人自己疼，自己不疼等著誰疼去？他二叔對你好，你往后也好好疼他，兩人互相體貼，日子才能和和美美的?！?/br>
    “大嫂，小偉跑哪去了？”許清明打斷了劉香脂，“村里狗多，小孩也皮，可別讓他亂跑?！?/br>
    劉香脂一聽果然就急了，一拍大腿說：“哎呦，光顧著說話，小東西跑沒了，我趕緊找找去?！贝掖颐γ碗x開了。

    劉香脂一走，陸香穗沉默了半天，專心烙她的煎餅。烙完煎餅扶起鏊子，她心里默默做了決定。

    “二哥，我不想上學(xué)了。我回家來跟你干活。家里田里的活，你一個人沒有搭手的也不好干，我這樣上學(xué)也沒意思，反正咱這山旮旯，也不指望上大學(xué)?！?/br>
    “香穗兒，說什么呢！老姑奶年紀(jì)大了隨口一說，你還真當(dāng)回事啊！”

    許清明微嘆，這丫頭性子內(nèi)向心思重，就知道她會擱在心里。

    “二哥，我認(rèn)真的，我想過了，不能讓你一個人挨累，我這學(xué)，多上一年少上一年，還不都一樣？有什么用？還不如好好干活掙錢，就算我小幾歲我也知道，日子不是這么過的。”

    “你上學(xué)也不耽誤照顧家，你看，烙煎餅，洗衣裳，打水澆菜收拾院子，你不都幫著我干？”許清明輕聲哄勸著，“再說了，我都把你送回學(xué)校了，好歹你也得把初中念完吧？我這才送去幾天，轉(zhuǎn)臉你就回來不上了，叫我難看呢？也不怕我生氣?！?/br>
    許清明說著，幫她把鏊子挪到墻根放好，下意識地抬手拍拍她的頭說：“聽話，這個家是咱倆的，我大你小，我叫你做什么你去做就行了，人活著給自己看，你管旁人說什么?！?/br>
    “二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也是擔(dān)心你嗎？”

    “有什么擔(dān)心的？”許清明笑，“你安心把期末試考完，等放了暑假，二哥帶你出門掙錢長見識去?！?/br>
    許清明深知，說來說去都是錢的事，只要家里不愁錢，家庭開支不成負(fù)擔(dān)，香穗她也就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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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考期末試，陸香穗是有些擔(dān)心的，考不好，丟自己的人不說，讓老師失望，回家來跟許清明也羞于報告。好在她缺了一段時間的課，都是復(fù)習(xí)階段，新課沒落下，只希望她能考好些。

    學(xué)校里殘酷的考試制度，排考場是按成績來排的，比如前三十名，就都排在第一考場，以此類推，最后一考場，便塞滿了全校著名的差生，想作弊都沒地方抄去。

    所以想知道一個學(xué)生成績怎么樣，端看他（她）考試排在第幾考場，就知道個大概了。老師們對此還洋洋得意，多好的制度啊，監(jiān)考也省心，前邊的考場不用管，沒人作弊；后邊的考場也不用管，隨他去。

    陸香穗這次考試，排在第一考場，不過排名就靠后了——正好第30號。這個成績是根據(jù)之前的模擬考試來的。上次的模擬考試，她數(shù)學(xué)沒考好，老師覺著她缺了課，沒批評她，但壓力是給了的。記得數(shù)學(xué)老師文縐縐地跟她說，學(xué)習(xí)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

    此時此刻，陸香穗真慶幸自己是第30號，坐在最后邊的角落里，沒人會注意她。

    第一天考完數(shù)學(xué)和語文，陸香穗稍稍放心了些，這次數(shù)學(xué)試卷不難，她應(yīng)該不會差太多。第二天上午考的是物理，說來也巧，一早晨天就陰沉沉的，考試才開始就下起了雨來，居然還越下越大了。陸香穗正埋頭做題呢，忽然感覺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她停下筆，愣了愣，預(yù)感到自己出狀況了。

    陸香穗不安地看看四周，小心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不期然看見挪出來的凳子上有一抹可疑的東西。她趕緊悄悄低頭看看自己的褲子，蔥綠色的褲子，夏天衣裳薄，某處果然有一塊深色的污漬。

    陸香穗腦袋里小小地嗡了一下——她來那個了。

    初潮就這么不期而至，恰恰在這個時候，真是夠讓她著急無奈的。

    因?yàn)橛袀€jiejie，加上到了十五歲，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們也會悄悄地交流這個事情，陸香穗對眼下自己這狀況還是清楚的，起碼不至于出那種“我怎么流血了，是不是要死了”之類的笑話。

    陸香穗悄悄知道，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姑娘們，有的早有的晚，已經(jīng)有不少同學(xué)來了的。大概是因?yàn)榘l(fā)育晚，她一直都還沒有。從小姑娘們的口中，知道這是個很討厭的事情，陸香穗因此便希望越晚越好了?？墒恰F(xiàn)在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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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怎么辦？

    陸香穗感覺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她坐在那兒動也不敢太動，不著痕跡地抬頭看看，還好，大家都在埋頭考試，兩個監(jiān)考老師都是男的，一個靠在門口，微閉著眼，一個站在講臺上，一副神游太虛的樣子。這個考場集中了全校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自然不需要太管，并且關(guān)系到各人的成績排名，誰也不會幫別人作弊的。當(dāng)然，也就沒人注意到考場角落一個小女生的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