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囊螢打了個激靈,將傘重新?lián)伍_,轉(zhuǎn)身便向著雨幕中走去。 裴珩來得十分迅速,想必俞云雙一入凌安,他便收到了消息。當(dāng)俞云雙換了干爽的衣服來到書房時,他已經(jīng)在廳中踱步了好些圈。 見到俞云雙進(jìn)來,裴珩腳下的步子一拐,人便向著俞云雙那邊沖過去,焦急道:“云小雙你可算是回來了,我前日差人向校場那邊送信,卻一直沒有收到你的回音。” “兩日前我還在回凌安的路上?!庇嵩齐p只來得及換衣服,頭發(fā)卻還是濕的,隨意一綰披散在身后,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見裴珩的表情與往常不一樣,俞云雙蹙眉問道:“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還不就是齊王的那檔子事!你可知齊王落腳在了哪里?”裴珩問完了也不等俞云雙回答,咬牙切齒道,“是潼城!” 俞云雙瞇了瞇眼。 “不愧是隱閣主,將車馬痕跡一路偽造到莫國邊境,那蛛絲馬跡做得藏頭露尾惟妙惟肖,連劉定疾將軍都被他糊弄了去!若不是我先前有你的提示,并沒有跟著禁軍,只怕此刻也被他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裴珩氣得狠狠一錘面前的桌案,“當(dāng)初你說齊王逃脫是隱閣主的手筆,我心中還存有疑慮,畢竟在我心中,隱閣主為人還算正派,與你也有些交情,怎么都不像是為了利益置自己家國于危難中的人。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倒是讓我開眼了,也不知齊王究竟給了他什么好處,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 裴珩的氣憤俞云雙可以理解。齊王在潼城停留,可比直接逃往彥國的帝都沂都更讓人憂心,畢竟潼城是彥國大軍駐扎的地方,齊王只需將議和失敗與大寧即將增兵進(jìn)攻彥國的消息傳出去,余下的事情有得是人替他cao心。 俞云雙的眉頭擰在一起:“潼城是兩國交戰(zhàn)的區(qū)域,既然齊王逃到了那里,想抓他便不那么容易了。你且先回去,我這便調(diào)派人手去潼城,不管消息泄露沒泄露,先將齊王抓回來再說。” 裴珩卻言不必了:“我已經(jīng)修書我大哥,讓他去拿人了?!?/br> 俞云雙原本還在思忖對策,在聽到裴珩這一句時,驀地抬起頭來,鳳眸牢牢鎖住裴珩的面孔,寒聲道:“你說什么?” 裴珩顯然不明白為何俞云雙的情緒起伏如此大:“事出緊急,若是我等到了你的回信再行動,沒準(zhǔn)齊王早就在隱閣主的安排下逃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手上的人因為尋人而四處分散,不是隱閣的對手,而大哥恰在潼城,請求他來幫忙,自然是最好的辦法?!?/br> 裴珩說到此處頓了頓,繼續(xù)道:“說來前日隱閣主的馬車出凌安,就是朝著潼城的方向。當(dāng)時我在場,本打算趁機將他擒住,但害怕無法一擊得手,反倒打草驚蛇,使隱閣主猜出我已知道齊王的行蹤,在大哥捕獲齊王之前先轉(zhuǎn)移了齊王的位置,最終只能眼睜睜放了隱閣主的馬車離開?!?/br> 俞云雙的口吻染了一層煞氣:“我不是與你說過此事一定不要走漏了風(fēng)聲?” 裴珩卻不服:“我大哥又不是外人,告訴了他一能讓他警戒,二能將齊王捕獲,無論怎樣都是利大于弊,為何不能告訴他?” 以裴鈞對彥國人的憎惡,齊王若是落到了他的手上,又焉能活命!俞云雙的氣息不穩(wěn),唯有將雙手狠攥成拳,才能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暴怒。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人從外輕叩了兩聲。 “什么事?”俞云雙不耐煩道。 映雪的聲音從外傳來:“殿下,是隱閣中常為駙馬探病的那位阿顏姑娘來了,說有要事與殿下說?!?/br> 俞云雙闔了闔眼眸,再睜開是眸中的怒濤已鎮(zhèn)定了許多:“讓她進(jìn)來。” 阿顏一襲妃色蝴蝶裙,進(jìn)來的時候一掃室內(nèi),只有俞云雙一人負(fù)手而立,艷麗眉目間是不加掩飾的冰冷,簡直能將人從內(nèi)至外凍起來。 阿顏對著俞云雙斂衽行了一禮,便聽頭頂她的聲音傳來道:“不知顏姑娘有何要事,會在這個時候拜訪長公主府?” 阿顏直起身,身段柔軟,盈盈玉立:“我是來替公子向傳話的?!?/br> “那便說罷?!庇嵩齐p顯然不吃她那一套,走到了書房正首的官帽椅中坐下,垂下頭來潤起了桌案上的毛筆。 阿顏抿了抿嘴唇:“公子去潼城了?!?/br> 這事情俞云雙方才已經(jīng)從裴珩那里得知,是以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頷首。 “公子臨行前,讓我務(wù)必將一句話傳給長公主。他說齊王一事實非他所愿,他定會妥善處理,若是長公主還愿信他,請在凌安等他回來,他會親口給長公主一個解釋?!?/br> 俞云雙譏諷一笑:“沒了?” “公子的話便這么多了?!卑㈩伌鬼?。 “本宮知道了。”俞云雙揮了揮手,“你說完了便離開罷。馬上就要宵禁了,長公主府就多不留你了。” 阿顏卻立在原地未動,眸光深深凝視向她,深吸了一口氣,揚聲道:“公子的話沒了,我卻還有一句!長公主不愿信他,還有我愿意信他,長公主今日會為了一個齊王猜忌于他,明日便會有其他,我替公子感到心寒?!?/br> 俞云雙只低低“哦”了一聲:“是么?”而后放松了背脊慵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屑一顧道,“你信他與我何干?我疑他又與你何干?你可知以往這么對本宮說話的人下場為何?割舌挖眼縫嘴的也不是沒有,本宮現(xiàn)在不殺你,只是因為你對他還有用,退下去罷,本宮是真的乏了,不想聽人念叨有的沒的。” 阿顏狠狠咬著下唇不言語。 “還讓本宮喚人進(jìn)來請你出去么?”俞云雙黛眉微挑。 阿顏捏了捏拳,卻終是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出了書房門。 待到屋門再次闔緊,俞云雙這才重新執(zhí)起了毛筆:“出來罷?!?/br> 書房連通內(nèi)室的落地罩后拐出來一個人,卻是神色震驚的裴珩。 俞云雙沒管他面上的復(fù)雜神色,只將手置于額角輕揉了揉道:“那封送與你大哥的信,什么時候發(fā)出去的?” 裴珩掃了一眼書房的大門,回答道:“前日在我查出齊王的下落之后,便送出了兩封信,一封是給你的,另一封便是給我大哥的。算算日子,只怕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就能到我大哥的手中?!倍箪?,“看你方才生氣的模樣,可是我這樣做得不對?” 俞云雙想留齊王一命是她自己的私心,裴珩卻只是做了那個時候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哪里算得上什么錯。 俞云雙搖了搖頭:“我方才生氣,是因為想活捉齊王彥景,只是你大哥未必會對他手下留情。” “那怎么辦?”裴珩也明白了是自己闖了禍,“要不我這就去派人攔截這封信?” 俞云雙卻搖頭:“你也先下去罷,我再給你大哥寫一封書信解釋緣由,看看是否來得及?!?/br> 來得及么?俞云雙的五指絞緊毛筆的筆桿,只希望能來得及。 ☆、第98章 彥景推門走進(jìn)房中,但見一道繡著茂林修竹的十二折絹素屏風(fēng)擋住視線,屏風(fēng)前是一把黃花梨木制成的玫瑰椅,顯然是為他準(zhǔn)備的。 這場景與當(dāng)年他前去拜訪隱閣閣主時如出一轍,只是此刻他的心境卻截然不同了。 那時的彥景為救人命而來,心中懷著的是忐忑與期盼,如今的他只想質(zhì)問這人為何不在凌安就告訴他真相。早些時候他瞞著他還情有可原,但是在朝夕相處了那么久之后,再次相見他還是要隔著一道屏風(fēng),是否說明他對他還是心存戒備? 彥景的視線死死黏在屏風(fēng)后那人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上,只恨身旁守著一個自己怎么都打不過的隱閣武部之首屈易,不能將那扇屏風(fēng)直接掀了好面對面問問他究竟將他當(dāng)做什么! “齊王殿下?!蹦侨怂剖悄芏创┧南敕ㄒ话?,開口笑道,“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慢慢敘舊?” 語調(diào)溫潤如初,鼻音卻不知為什么很重,聲音聽起來囔囔的。 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說客套話!彥景遷怒地瞪了一眼寸步不離自己的屈易,終是照著卓印清的話提袍落座于玫瑰椅上,輕哼了一聲道:“以前想要見隱閣主,都要用刀橫在脖子上才行,如今隱閣主卻專程從凌安趕來見我,真是教人受寵若驚?!?/br> 屏風(fēng)后的人自然就是卓印清,只是不同于凌安城中的卓印清一般以喑啞的嗓音說話,如今的他用的卻是隱閣閣主的身份:“專程倒是談不上,只是因為我要見的人距離這里很近,便順道過來一起看看?!?/br> “你不是來見我的?”彥景又有些冒火,“寧國的小皇帝要殺我時,你不惜損兵折將也要救我,現(xiàn)在怎么又端起架子來了?你在救完了我之后將我扔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讓我與任何人接觸,連外面是何情形也不讓我知曉,是怎么個意思?若不是我在離開凌安的時候提了一句要見你,你打算將我晾在這里到幾時?” 卓印清的聲音不緊不慢:“我將殿下安置在此處,是不想殿下被外界的事情煩擾?!?/br> 這人總是這樣,話說得比誰都冠冕堂皇,彥景要氣炸了:“不管你如何說,我都要回沂都!” 卓印清的口吻卻十分柔和,像哄孩子一樣:“依我看你還是不回得好,沂都此時亂得很,越王與太子翊爭權(quán)不休,以你的性子,如果有誰吃了虧,必然要上去摻和一腳為他求求情,到時候別人沒什么事,你反而成了被打的那個出頭鳥,惹得一身腥?!?/br> 當(dāng)初彥景便是因為替太子翊求情,招了彥帝的忌諱,才會被派到大寧求和。卓印清的話說得句句在理,彥景卻哪里聽得進(jìn)去,驀地站起身來,激動道:“如今烽火即將四起,我身為大彥國的議和使者,卻一個人躲在這里像什么話?這沂都你若是不放我回,我便自己闖出去!大寧的國都我都闖過了,如今差一步就能回到大彥,我若是茍且偷安停留在此處,還不如自己抹脖子一了百了,省得將來回沂都丟人現(xiàn)眼!” 屏風(fēng)后的人久久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卻悶悶低咳了起來,初始還能聽出他在極力壓抑,到了后來愈演愈烈,頗有不把肺咳出來不罷休的架勢。 彥景面上憤慨的神情一滯,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 一直在旁看護(hù)的屈易手臂一抬,卻并沒有阻止他。 “你生病了?”彥景伸手觸上屏風(fēng),屏風(fēng)的絹素極柔軟,被他的五指壓出一道丹淡淡的印記來。 瓷器與木桌桌案相撞的聲音傳來,卓印清應(yīng)該是在止咳之后喝了一口清茶潤嗓子,再開口時,口吻帶著些許無奈:“我病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你便是看準(zhǔn)了我不會拿你怎么樣,才一次又一次嚷著抹脖子威脅我?!?/br> 饒是彥景臉皮厚,聽了卓印清的話也不禁老臉一紅,伸手摸了摸鼻尖尷尬道:“誰讓你隔了這么久才來見我,一見面還要跟我隔著一道屏風(fēng)。當(dāng)初我來見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把我戲耍了一遍,如今又來這一套,我又怎么可能不氣?” “那你就繞過屏風(fēng)過來罷?!弊坑∏迥沁厒鱽砀O窸窣窣的聲響,屏風(fēng)上他的影子也隨之動了動,看起來應(yīng)是換了個坐姿。 彥景瞟了一旁守衛(wèi)的屈易一眼,繞過了那道十二折屏風(fēng)。 卓印清與在長公主府時沒什么區(qū)別,依舊朗潤的如一塊溫玉一般,他穿著月白錦衣,即便在炎炎夏日,腿上卻還蓋著一條厚厚錦被,靠在床頭的姿態(tài)十分慵懶,面色卻憔悴不堪,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樣。 “我就猜到你便是隱閣主。”彥景一步一步靠近他,“我每每前往長公主府,都能察覺到那里與隱閣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你說隱閣的大夫會來長公主府替你瞧病也就罷了,隱閣主那樣學(xué)識通達(dá)的人,閣里的兩個孩子不由他來教導(dǎo),反而讓你教,怎么可能不引人懷疑?況且我在凌安城中除了你之外無親無故,出逃的時候你什么沒有動靜,卻引來了隱閣主前來相救。種種跡象聯(lián)系在一起,若說你不是隱閣主,我都不相信?!?/br> 卓印清的唇際沒什么血色,笑起來的時候卻依舊十分好看:“我諸事也沒瞞著你,猜到便猜到了罷?!?/br> 見彥景走近,卓印清向著一旁靠了靠,為他讓出床榻旁的位置。 彥景按住了他的肩頭,替他將身上的錦被向上掖了掖,緊鎖著雙眉問道:“我離開的時候你身體還算不錯,這么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卓印清輕輕拍了拍身側(cè):“坐過來罷,仰著頭與你說話太累?!?/br> 彥景本不欲擠他,不過既然他都這么說了,他也就不推辭了,理了理身上的錦袍坐到他旁邊,嘆氣道:“我那時沒日沒夜趕路,來到潼城的時候也不是你這副病怏怏的模樣。你說你的身體本來就弱,還不好好在府里歇著,如今病城這個樣子,怨得了誰?” “要見我的不是你么?”卓印清將彥景剛幫他蓋好的被子踢開了一角,“別給我蓋了,大熱天的。” “說得好像你能感覺到冷熱似的?!睆┚白焐想m然這么說著,卻還是由著他了,“你說你要見的人離這里很近,究竟是誰?”見卓印清未答話,他口中“嘖”了一聲,警惕道,“我知大寧的援軍這個時候應(yīng)該也到達(dá)潼城了,你要見的人,不會是無雙長公主罷?” 卓印清卻言不是:“云雙的身份復(fù)雜,不易久離凌安,此次出征帶兵的不是她?!?/br> “身份復(fù)雜……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那皇位么,你講得那么隱晦做什么?”提到“皇位”二字時,彥景的唇角微翹,笑容卻蔓著些許涼薄。 “我此番去見的那個人,也是個為了皇位的?!弊坑∏寰従彽馈?/br> 彥景在心中將可能的人選搜刮了一通,唇角的笑意驀地一凝:“你要見的那人,不會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兒罷?” 見卓印清搖了搖頭,彥景方要松上一口氣,便聽他繼續(xù)道:“不是要去見,是已經(jīng)見過了?!?/br> “他怎么這個時候了還在潼城?”彥景的劍眉向中間攢起,“我離開沂都之時,皇兄就已經(jīng)說過要將他召回去了。” “是我不讓他回去的。”卓印清回答道。 彥景沉吟了半晌,就連看著卓印清的神色漸漸復(fù)雜了起來:“你是以隱閣主的身份去見他的么?” 卓印清微微一頷首。 “我剛剛還在納悶,翊兒的性情素來軟弱,怎么都不會是抗旨不尊的人,原來是因為有你在背后為他謀劃?!睆┚吧钗艘豢跉?,“也是,反正如今他也一無所有了,放手一搏自然要比回沂都做那個當(dāng)廢未廢的東宮太子要強上許多。當(dāng)初我來隱閣時,你能三兩句話能將我說得心神大亂,翊兒的道行還不如我,自然更容易被你左右決定?!?/br> 卓印清卻并不同意他的說法:“做決定本就是一件承擔(dān)風(fēng)險的事情,我將賭注壓在他的身上,我承擔(dān)我的風(fēng)險,付出我的代價。而他決定留下來,自然也要承擔(dān)他的風(fēng)險。太子翊如今眾叛親離一無所有,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是否愿意接受由他自己定奪,我只是向他闡明了利害,又怎能說我是始作俑者?” 卓印清說了這么多,卻瞞了一點未提,那便是太子翊現(xiàn)在的絕境,都是他一手從背后促成的。 這事他不提,任誰也不會猜到。彥景只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這張嘴啊,黑的都被你說成了白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好端端地來摻和彥國的事情做什么,還嫌自己麻煩不夠多么?” 卓印清張了張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先掩唇低咳了兩聲。 彥景見狀匆忙為他將一旁矮幾上的茶水端過來,只是茶盞還未遞到他手中,動作卻先僵了起來:“你的手怎么了?” ☆、第99章 因著卓印清一直將手掩在被子底下,彥景到了此刻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纏著一層厚厚紗布。也不知卓印清什么時候碰到了傷口,紗布被鮮血洇濕,殷紅便一層一層蔓出來。 卓印清沒有痛覺對此渾然不知,彥景卻看得怵目驚心。 “這么重的血腥味你自己聞不到的?”彥景匆忙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提起他的左手來查看,“出血成這副模樣定然不是普通的擦傷,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