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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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趁機(jī)道:“皇上,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甘冒此大不韙為微臣說情,微臣不勝感激惶恐,肯定皇上切莫責(zé)罰殿下。此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確是微臣輔佐不力,微臣自愿罰俸一年,充入國庫。” 皇上捋了捋胡須,道:“依你所言?!?/br> 皇上素來知曉太子的資質(zhì)品性,也知曉我的艱難。近幾年,面對言官對我的大肆彈劾,他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其實,眾多皇子之中,比傅諒出色的大有人在。二皇子傅惟文治武功,賢名在外,封晉王;四皇子傅辰精于商道,貢獻(xiàn)國庫,封漢王……傅諒?fù)晖耆褪亲畈粻帤獾囊粋€。奈何□□遺言“皇位由嫡長子繼承”,元皇后只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儲君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再者說,元皇后乃是突厥族公主,近年突厥日漸強(qiáng)大,圈地立國,皇上有心拉攏。是以,依靠著母族的強(qiáng)大支持,傅諒的太子之位坐得很是牢靠,行事也越發(fā)不管不顧。 傅諒喜道:“多謝父皇,多謝父皇!” 言官見勢不妙,紛紛表示:“皇上,不可輕饒戚大人!”“求皇上嚴(yán)懲戚大人!” 皇上煩躁地拂了拂衣袖,“朕意已決,不必多說,退朝!” ☆、第3章 女傅這職業(yè)(2) 暖風(fēng)四月,草長鶯飛,滿目新綠。 傅諒素愛櫻花,東宮之中櫻樹錯落,妖嬈盛放。有微風(fēng)過時,沉甸甸的花枝隨風(fēng)搖曳,淡米分的花瓣翩躚而落,仿若頑皮的精靈。 涼亭內(nèi)。 宮人奉上小點,茶女精心沖茶。 這一泡是我最愛的西湖明前龍井,我端起茶盅小嘬一口,清韻悠然,齒頰留香,連帶心情也舒坦了幾分。 傅諒坐在我身側(cè)默默地啃著點心,時不時地覷我一眼,似有幾分愧疚與不安。我自顧品茶,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侍衛(wèi)運(yùn)來三堆奏折,我說:“這是什么?” 侍衛(wèi)道:“回少傅大人,這些都是彈劾大人的奏折,皇上說讓大人看著辦。”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扶額道:“劈了當(dāng)柴吧?!?/br> 侍衛(wèi)道是,又運(yùn)著三堆奏折去了膳房。 傅諒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弱弱道:“玉瓊,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錯了?!?/br> 我對茶女道:“你先下去吧?!辈枧畱?yīng)聲退下。我放下茶盅,挑了塊糕點慢慢品嘗,“哪里錯了?” 傅諒道:“不該逛青樓……” 我瞟他,“嗯?” “不帶銀子,還打架?!?/br> “嗯。還有呢?” “不該蹲大牢……” 我又瞟他,“嗯?” “聚眾賭博,還總贏?!彼拖骂^,可憐巴巴對手指,“玉瓊,你就原諒我這次吧?!?/br> 傅諒的生母元皇后出生突厥族,大約是因為胡漢混血的緣故,這貨生得膚白勝雪、明眸皓齒,賣萌撒嬌起來,那威力自然也是無窮的……好吧,我心軟了。 那么我就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慈祥些,心平氣和對他道:“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二十有五了,做事能靠譜點嗎?微臣說了多少次,偷溜出宮之前,先跟微臣報備一下,讓微臣心里有個譜。就算不報備,您能把準(zhǔn)備工作做做足再去嗎?您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能犯不帶銀子這種低級錯誤呢?再者說,就算沒帶銀子,犯得著大打出手嗎?錢莊開著是干嘛的?再不濟(jì),您派人通知微臣,微臣還能不給您送錢?還有,那錦衣衛(wèi)大牢也是您能去的地方?即便您想去,尋個由頭視察一下不行嗎?坐牢是兒戲嗎?” 傅諒被我的一連串發(fā)問問得有些懵,好半天緩過神,道:“說起來也很奇怪,那日前分明帶了足夠的銀子,出宮前我特意還讓小安子檢查過,不知怎么回事,結(jié)賬的時候銀子便不翼而飛了,應(yīng)該是遇上了扒手……”他眨了眨眼睛,委屈道:“總之,下我會注意的。” “還有下次?”我捂著胸口,憂心忡忡道:“若還有下次,微臣就真的要被發(fā)配邊疆去挖煤了?!?/br> 傅諒忙不迭擺手,信誓旦旦道:“沒有,絕對沒有下次!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去挖煤的。大不了我跟你一塊兒去,反正我也不愛當(dāng)這個太子,又悶又累,還不自由?!?/br> 我被他最后一句話駭了一跳,下意識地環(huán)顧周圍,確定四下無人后,方訓(xùn)斥道:“以后不許說這種話!” 傅諒悶聲悶氣道:“哦?!?/br> 我忽然意識到身為太子少傅我應(yīng)當(dāng)給他一些正面的引導(dǎo),遂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您身為一朝儲君,也不能每次出宮都尋歡作樂,偶爾也要體察一下民間疾苦,關(guān)心一下百姓生活什么的?!?/br> “說得也是,”傅諒湊過來,嘿嘿笑道:“玉瓊,下次我們一塊去吧。” 我沒接他話。 通常來說,一個人只有想干壞事的時候才會說“我們”,好事都是“我”。這貨總愛整些幺蛾子,我若跟他一同出宮,只怕有命去沒命回。好歹我也熬了三年,眼看離“黃金萬兩、良田千畝、美男百名、別院十座”越來越近,總不能功虧一簣。 我岔開話題:“咳,殿下,距下個月秋虎原狩獵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您這次傷勢不輕,還能參加嗎?” “當(dāng)然沒問題,這點小傷何足掛齒。上次是我太大意,才讓二皇弟鰲頭占盡,這次我一定要拔下頭籌,獵得猛虎,讓父皇和文武百官好好瞧瞧——我,不,是,廢,柴!”說完,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表示決心……瞬間痛得嗷嗷直叫。 秋虎原狩獵乃是皇族傳統(tǒng),由來已久。 齊國建國之前,中原大地四分五裂,諸藩鎮(zhèn)割據(jù)混戰(zhàn),為搶奪地盤而窮兵黷武。那時候,換皇帝比換衣服還頻繁,今天皇帝還是張三,可能明日便成了李四。百姓受盡苦楚,怨聲載道。 □□傅忠不忿藩鎮(zhèn)殘暴虐民,遂揭竿而起,于風(fēng)云際會的亂世殺出一條血路,在馬背上奪得天下。當(dāng)今圣上即位后,繼續(xù)推進(jìn)統(tǒng)一大業(yè)?,F(xiàn)如今,除了南朝宋國據(jù)長江天險偏安江南之外,其余藩鎮(zhèn)國土已盡數(shù)納入我齊國版圖。 因此,齊人尚武。每年春秋二季,皇上都會在秋虎原設(shè)下圍場,領(lǐng)諸皇子比箭狩獵。若有皇子能獵得猛虎,便可加官進(jìn)爵,加封土地。諸皇子雖表面上手足情深、兄恭弟敬,實則暗中你爭我奪。 傅諒的騎射之術(shù)在兄弟之中屬于上乘,去年秋獵時,他與晉王傅惟爭了個不相上下。但傅諒是個極其自信且樂觀的人,他堅信自己一定能贏晉王。決賽那日,他竟與隨從在帳中飲酒作樂,說是提前慶祝。 皇上與一眾皇子在圍場等了許久,遂派人去尋他,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爛醉如泥。即便如此,他卻依然堅持要去比賽。結(jié)果尚未進(jìn)入圍場,他便從馬上跌了下來,臉朝地背朝天摔了個狗啃泥。最后被抬回宮,足足一月才能下地。 皇上龍顏大怒,氣罵他是廢柴,他表示不服氣,放話下次狩獵定要拔下頭籌。 “玉瓊,你也會去的對吧?”傅諒問我。 “這個……”看他一臉興奮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說出“微臣不想過去給你收拾爛攤子”之類的話,遂搓了搓手,道:“微臣聽皇上安排?!?/br> 傅諒喜道:“那我跟父皇說,讓他恩準(zhǔn)你伴駕隨行?!?/br> 我:“……” *** 我滿腹心事地離開東宮,往御書房去了。思前想后,我以為先下手為強(qiáng),后下手遭殃。我必須搶在傅諒之前,向皇上告?zhèn)€假。 御書房中,我作五體投地狀跪倒在地,道:“皇上,微臣近來感染風(fēng)寒,身體不適,恐不能伴駕前往秋虎原狩獵,懇請皇上批準(zhǔn)微臣告假休養(yǎng)?!?/br> “不準(zhǔn)?!?/br> “皇上……” 皇上正在批閱奏折,抬了下眼皮瞟我一眼,道:“方才太子差人來報,說是讓朕恩準(zhǔn)你伴駕隨行,朕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太子總愛胡鬧,有你在旁看護(hù)提點,朕多少也放心些。戚愛卿,距秋虎原狩獵還有半月呢,你這幾日好生歇息歇息,朕派太醫(yī)過府為你調(diào)理身體。風(fēng)寒嘛,不礙事的。” 我的心里頓時有一萬只神獸呼嘯而過——我方才分明沒有耽誤片刻,傅諒竟能趕在我前面……簡直喪心病狂! 我又拜下,痛心疾首道:“微臣……遵旨。” 皇上沉默了片刻,嘆息道:“玉瓊啊,阿諒他不爭氣,這幾年辛苦你了?!?/br> 我不由得愣住,下意識地抬起頭望著皇上。他放下朱砂筆,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按太陽xue,神色有些黯然,若帶幾分無奈與歉意。 此時此刻,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個平凡的、為兒子憂心的父親。 皇上已過不惑之年,日夜為國事cao勞,平日我未曾留意,現(xiàn)在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鬢角早已生出華發(fā),臉上也布滿細(xì)紋。 胸口有些發(fā)堵,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朕最近時常在想,他究竟能不能繼承大統(tǒng),成為一個為百姓稱頌的好皇帝。他究竟能不能坐穩(wěn)江山,將祖宗基業(yè)傳至千秋萬世。朕知道,或許阿諒并不適合這個位置,五指尚有長短,他資質(zhì)如此,再苛求也無濟(jì)于事。玉瓊,你說,究竟是祖宗遺訓(xùn)重要,還是江山社稷重要?” 皇上這番話的意思,難道是要……我暗吃了一驚,完全不敢往那處想。 廢太子。 腦中飛速盤算起來,這可讓我如何回答? 答祖宗遺訓(xùn)重要不妥,若皇上當(dāng)真已經(jīng)動了那個的念頭,我為人臣子不好與他對著干。 答江山社稷重要更不妥,那便是挑明了支持皇上改立太子。畢竟傅諒背后是突厥族,一旦改立必將燃起戰(zhàn)火。再者說,若是來日教元皇后知道,肯定以為我唆使皇上廢太子,只怕發(fā)配邊疆挖煤都不行,非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要我的老命…… 好在皇上并沒有希冀從我這里獲取答案,我正暗自煎熬,卻聽他說:“罷了,你先下去吧,此話不可傳于外人耳中?!?/br> 我如蒙大赦,連道“微臣明白”,匆匆跪安離開。 推門而出時,恰與一人錯身而過。 那人錦衣玉帶,廣袖翩然,一襲竹色長袍將他襯得身姿頎秀,質(zhì)若初降雪,面似白玉冠。 晉王傅惟,名動天下。 提及他時,世人總會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的生母德貴妃是宋國人,曾是南朝出了名的美女兼才女。傅惟深受德貴妃的影響,亦是文采風(fēng)流、溫文爾雅,史官皆以“善屬文,美姿儀”來形容他。 “戚少傅?!彼麑⑽覇咀?,微笑道:“何事匆忙?” 我斂了斂心神,恭聲道:“參見晉王殿下?;氐钕?,微臣方才與皇上議事結(jié)束,正準(zhǔn)備打道回府?!?/br> 傅惟道:“戚少傅近日費(fèi)神了?!?/br> “為人臣子,職責(zé)所在?!?/br>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望了他一眼,待要作禮離開,他忽然又道:“今次秋虎原春獵,你會去的吧?” 他側(cè)首向我看來,眸光仿佛是深沉莫測,又仿佛淡若春水。稍稍瞇了瞇眼,教人魂牽夢縈,捉摸不透。 我似受到蠱惑,訥訥道:“會,微臣會去?!?/br> 傅惟點頭,“早些回吧。”說完他便推門進(jìn)去了。 雕花木門緩緩闔上,他的背影終究消失在視線里。我卻如同受了魔怔,久久不能回神。 ***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時分。 管家在門前相迎,我解下披風(fēng)遞給他,問道:“準(zhǔn)備好了嗎?” “回小姐,準(zhǔn)備好了?!?/br> 我點頭:“好,我現(xiàn)在過去?!?/br> 繞過迂回曲折的回廊折橋,停在小閣樓前。推門而入,幾位僧人正在唱喏佛經(jīng),檀香無聲地燃燒,滿室清香。 昏黃跳躍的燭光映著墻上兩幅畫像,分外溫暖。畫像前的桌案上,擺著兩塊牌位和一眾貢品。 先父戚正坤之位。 先母柳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