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經(jīng)池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點了一支，抽一口，長長吐了一口氣。

    他和南嘉認(rèn)識將近十年，那么多年的情分，不是說舍棄就能舍棄的。他還把她當(dāng)朋友，但不可能再有其他多余的感情。

    “抽嗎？”他轉(zhuǎn)頭，把煙盒遞向南嘉，這是男人在爭吵后慣用的委婉求和的手法。他一只眼在煙霧微瞇起來，薄唇間叼著一支煙，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性感。

    南嘉定定地看著他，忽然一抬手，把他嘴里的煙拔掉，然后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捧著他的臉，朝那睽違多年的唇吻了上去。

    白經(jīng)池沒料到她這突然的動作，懵了一下，在她貼上來的一瞬間猛地別開了臉。南嘉的手用力扳著他的臉，白經(jīng)池冷著臉把她的手拽下來，因為太過用力，將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河堤上沒有圍欄，南嘉半只腳踩空，重心不穩(wěn)，驚呼一聲，向后倒了下去。白經(jīng)池也嚇了一跳，連忙又拉了她一把，將她拽了回來。

    南嘉本能地往他身上靠過來，白經(jīng)池等她站穩(wěn)，迅速松開她，自己后退了一步。

    他已經(jīng)氣得不想說話，扔下一句“你自重一點，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南嘉撲上來，從后面抱住他，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你變成了別人的，不甘心陪在你身邊的是別人！”

    “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我沒有義務(wù)為你的不甘心買單。”白經(jīng)池用力掰開她的手，大步走開。

    “你不愛我為什么分手之后又以慈善機構(gòu)的名義資助我念書？”南嘉在他背后哭著大喊，儀容不整，哪還有半分平日的優(yōu)雅和自信，聲音在夜晚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帶著滿滿的不甘心，和幾乎愚蠢的自欺欺人。

    白經(jīng)池頓住腳步，回身望向她，表情冷肅：“如果這件事給了你錯誤的信息，那我向你說聲抱歉，你誤會了?！毕旅娴脑捳f出來很可能會傷害到南嘉的自尊心，白經(jīng)池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事實上，那筆錢是余爾捐的，所以資助你的是她，不是我?！?/br>
    當(dāng)年周虹生病的時候劉晴常去醫(yī)院陪她，好姐妹之間總喜歡互相談?wù)劶页?，那段日子南嘉過得很辛苦，劉晴心里也難受，幾次在周虹面前哭訴，周虹看著南嘉長大的，也很心疼她，但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自顧不暇，想幫她也有心無力。

    她還在生病，白經(jīng)池不想她為這些事傷神，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開始跟著余爺爺慢慢接手余氏的工作，原本是想用自己的工資力所能及地補貼她們家一些，那時候他已經(jīng)跟余爾確定了關(guān)系，并沒瞞她。

    也許當(dāng)時多多少少還是念著一些往日的情分，才會跟余爾提這件事，但這并不能成為他還愛南嘉的證據(jù)。

    至于為什么通過慈善機構(gòu)資助，這就是余爾的一點小心機了。當(dāng)時的情況下南嘉是不能不幫的，不然顯得她不夠大度，說不定還會因此跟白經(jīng)池產(chǎn)生隔閡，但她私心里并不希望白經(jīng)池跟南嘉再有任何牽扯，所以以自己的名義，向當(dāng)?shù)匾粋€專門資助中國貧困留學(xué)生的慈善機構(gòu)捐了一筆錢，只要求他們在名單上加上南嘉的名字。

    白經(jīng)池在這一刻忽然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慶幸，當(dāng)時他沒有自己私自幫助南嘉，而是選擇了先跟余爾商量。

    夫妻之間的坦誠，真的很重要，不然一件小小的事，都可能對婚姻造成致命一擊。

    “……什么？”滿臉的眼淚早已將原本精致的妝容弄花，南嘉震驚地瞪著眼，一片狼藉的臉上表情僵硬，顯得有些滑稽。

    “我想我們以后還是不要再見面了。”白經(jīng)池轉(zhuǎn)身離開，再沒做停留。

    他到達(dá)周虹住的病房時，剛好碰到劉晴出門，點點頭叫了聲：“劉阿姨?！?/br>
    “小池啊，”劉晴笑瞇瞇地，看了看他身后，納悶道，“小嘉呢，不是去接你了嗎？”

    “她在下面等你。”白經(jīng)池氣還沒消，不愿跟她多說，直接進(jìn)了屋去看周虹。“媽，爸，我回來了?！?/br>
    周虹正彎腰坐在床邊，讓白謙幫她洗頭，一遍洗過，白謙去換水，她拿毛巾擦了擦臉，抬頭，跟劉晴一樣的反應(yīng)，喊了他一聲，然后瞅著他身后：“余爾呢，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她下去找你了，你們沒遇到？”

    白經(jīng)池愣了下：“沒有?！?/br>
    周虹一臉納悶：“奇怪，你們今天怎么搞的，她回來沒碰到你跟小嘉，下去找你，你上來又沒碰到她，什么情況？”

    白經(jīng)池過去輕輕拉了一下周虹的手，對這個年紀(jì)的男人來說，已經(jīng)是難得的親近動作了。他放下東西，拿出手機給余爾打電話，無人接聽。

    連打幾個都沒人接，家里的座機也是一樣，白經(jīng)池皺眉，收了手機說：“我出去找她?！?/br>
    ☆、chapter 23

    工地的事故一處理完，白經(jīng)池一秒鐘都沒有耽擱，把同去的袁經(jīng)理留在那兒跟進(jìn)后續(xù)事宜，自己先開車趕了回來。五個多小時的車程，飯都沒顧上吃。

    一回來又是一堆麻煩事，南嘉莫名其妙的糾纏，余爾的突然失蹤，還有臨走前mama拉著他那一番痛哭和懺悔，白經(jīng)池已經(jīng)滿心疲累。

    他開車回江畔別墅的時候，一路上還在不停地給余爾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十有八.九是鬧脾氣跑哪里躲起來了。江畔別墅區(qū)各家燈火都亮著，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唯獨自家的房子是一片漆黑。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白經(jīng)池還是進(jìn)了家門，一片漆黑中，只有一樓角落處開了一盞昏黃的小燈，那是白球球的窩。

    這個點白球球不知道是沒睡還是被他進(jìn)門的動靜吵醒了，瞪著倆圓眼睛，十分警惕。窩外面擺著一個兔子形狀的卡通白盤，白球球的飯碗，現(xiàn)在空空如也。白經(jīng)池倒了點兔糧給它，不忘在旁邊另外一個小圓杯里添上溫水。

    除了這片小天地，家里其他的燈都沒開，白經(jīng)池還是每個房間都找了一遍，余爾并不在，不過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到了一個精致的紙袋，里面是一整套的帽子、圍巾、手套，兒童款的，圍巾和手套上都有q版的小馬圖案，帽子頂上還有倆耳朵一樣的凸起。

    袋子里還有一張卡片，寫著——馬寶寶生日快樂，祝馬寶寶快高長大。后面還畫了一個笑臉。

    這個馬寶寶白經(jīng)池還有印象，是馬主任家的獨孫，姓馬，又剛好是馬年出生的，所以小名就叫馬寶寶。不過生日是什么時候，他還真不記得了。

    前兩天打電話的時候余爾說拜托了馬主任來給mama做手術(shù)，這大概是她準(zhǔn)備的禮物吧。

    余爾的電話依舊沒人接聽，白經(jīng)池先往余家老宅打了電話，陳嫂說余爾并沒有回去；然后給梁喬打了電話，她說最近出版社挺忙，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見過余爾了，她自己的新書都不管，全部都交給出版社決定。不過一聽余爾不見了，她二話不說就出來幫忙找人，白經(jīng)池沒想麻煩她，但是想攔都攔不住。

    余爾的朋友不多，其實也可以說是很少，白經(jīng)池把能想到的那些她有過聯(lián)系的人全部問了一遍，一無所獲。

    她可能去的幾個地方都沒有消息，白經(jīng)池立刻聯(lián)系了翟域和趙愷幫忙找人，然后提著那個袋子出門。隔壁的房子燈火通明，他頓了下，過去敲門。

    來開門的是家里的幫傭，聽說他的來意后一臉為難地往里看了看，讓他稍等一下，隨機關(guān)上了門。白經(jīng)池也不在意，等了片刻，門再次打開，一個腹部微微隆起的漂亮女人站在門口跟他道歉說家里人不懂事怠慢了，透過半開的門，可以瞧見后面樓梯上站著的青年男人，正一臉陰沉地看過來。

    余爾有一日曾跟他聊起過，說認(rèn)識了隔壁的喬太太，白經(jīng)池卻知道，里面那位喬家大少目前還是未婚。其中內(nèi)情外人不好多做猜測，白經(jīng)池卻還是禮貌地稱呼對方一聲：“喬太太，抱歉這么晚來打攪，冒昧問一下，我們家余爾今天聯(lián)系過你嗎？”

    喬太太愣了下：“沒有啊，她出什么事了嗎？”

    “跟我鬧小脾氣呢?！卑捉?jīng)池捏捏眉心，故作輕松地解釋道，“不接電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br>
    “需要幫忙嗎？”里面那位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冷冽。

    “不麻煩了，多謝?！卑捉?jīng)池遙遙望過去，兩人的視線對上，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從喬家的別墅離開后，白經(jīng)池立刻開車出門去找，剛開出別墅區(qū)，翟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白經(jīng)池連忙接通，“有消息了？”

    “我說這位兄臺，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嗎，直接手機定位不就行了嗎？難得你有事求我一回，我以為多難呢！”那邊一陣噼里啪啦打鍵盤的聲音，翟域沒好氣道，“南山公墓，小魚餌估計看爺爺去了，不過這個點，也可能是看鬼去了?！?/br>
    白經(jīng)池默了一會兒，道了聲“謝了”，直接掛了電話，拐上通往南山公墓的那條路。

    他的智商可能剛才拿去喂白球球了。

    去南山公墓的路上，白經(jīng)池先給大晚上兩肋插刀跑出來幫忙的梁喬通了個信兒，鄭重地道了謝，讓她先回家去，說改天再登門道謝。

    那邊梁喬也松了一口氣，推辭了一下，然后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說：“余爾上次做的牛rou醬還有沒有哇，她給我的那些已經(jīng)吃完了，這兩天已經(jīng)吃不下飯了都?！?/br>
    白經(jīng)池有點無奈，只好說改天再給她送。

    南山公墓外，酒紅色的沃爾沃停在路邊，隱在夜色里，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片黑暗中，車中忽然發(fā)起一點亮光，黑夜寂寥，白光忽隱忽現(xiàn)。

    墓園內(nèi)，幽靜得幾乎沒有一絲聲響，一排排墓碑整齊排列，肅穆而冷清，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聽起來都有些陰森。余爾抱著膝蓋靠在一塊墓碑上，臉埋在腿間，一動不動，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不怕嗎？

    當(dāng)然怕。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她想爺爺了。想吃爺爺包的餃子，想像小時候一樣跟在爺爺屁股后面去串門，還想爺爺能摸摸她的頭，再叫她一聲小寶，告訴她“別哭，爺爺會陪著你。”

    膝蓋處的褲子早已經(jīng)濕透，只要想起剛才在小花園看到的畫面，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她看到白先生和南嘉接吻，看到短暫的分開后他激動地把南嘉拽回懷里……深夜的小花園，郎有情妾有意，多美的畫面啊……

    白經(jīng)池你個死豬頭！大騙子！臭水池！

    再也不想理你了……

    一邊流眼淚一邊在心里面把那兩個人罵了一百遍，余爾幾乎忘了自己正坐在一片墳地里，山上冷颼颼的，還帶著嗚嗚的詭異風(fēng)聲，屁股下面的石頭冷的徹骨，她努力把自己整個縮進(jìn)了大衣里，哭著哭著竟然睡著了。

    后來被一道蒼老的聲音叫醒時，迷迷糊糊間還以為是爺爺在叫她，余爾幾乎立刻醒來，睜開眼皮的瞬間眼中就盈滿了淚水，然后驚喜的目光對上一道刺眼的白光，她立刻抬手擋住眼睛。

    來人是公墓的管理員，晚上照例過來巡視一圈，猛地看到這兒坐著一個人被嚇了一跳，還以為鬧鬼了！他表情驚恐地舉著手電筒在遠(yuǎn)處看了半天，后來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才確定這是個活人。

    “姑娘，你咋睡這兒了？”管理員壯著膽子上前，心里納悶得很，哪有人大晚上在公墓睡覺的，膽兒還挺大！

    余爾驚喜的眼神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就黯淡下來，眼皮一垂，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她抹抹眼淚，抬頭看了他一眼，倆眼紅的跟兔子似的，看得人心里一疼。管理員不由自主軟了聲音：“離家出走啦？”

    余爾還是沒吭聲，又吸了吸鼻子。好像要感冒了……

    管理員拿手電筒往四周晃了一下，一邊以長輩似的口氣道：“你看，感冒了吧。咋這么想不開呢，在這種地方睡，又嚇人又冷，著涼了受罪的還不是自己？”

    “我……”一開口嗓子啞的厲害，她清了清嗓子，不服氣地反駁，“我沒有離家出走?！?/br>
    管理員拿“然而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瞄了她一眼，手電筒往她臉上照了照，“看你這嗓子啞的，趕緊摸摸腦袋，看發(fā)燒沒？”

    余爾聽話地摸了摸：“沒有。”

    “趁著沒發(fā)燒趕緊回去吧，這么晚跑出來，家人肯定擔(dān)心了！回去乖乖看病吃藥，不想吃藥就捂上被子好好睡一覺，你們年輕人身體好，小病小痛的睡一覺就過去了?！?/br>
    “恩。”余爾站起來拍了拍屁股，這個管理員讓她想到了爺爺，所以格外地聽話，又回頭摸了摸爺爺?shù)哪贡?，吸吸鼻子把眼淚忍回去，跟管理員爺爺說了再見，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管理員跟了上來，拿手電筒給她照著路：“來，我送你下去，這烏漆墨黑的，別摔著了?！?/br>
    做了一晚上腿有點麻，腳也凍得沒知覺了，她走得慢，管理員就慢慢跟著，一直照著她腳下的路。后面幾層他沒有跟下來，路燈的亮度已經(jīng)足夠為她照明。余爾走到最后一層，回頭看了一眼，管理員爺爺剛好也在看她，老遠(yuǎn)沖她揮了揮手。

    余爾一瞬間又想哭了，把手舉得高高的沖他揮一揮，一笑眼淚就下來了。

    她好想爺爺啊。

    回到車上就看到了扔在座椅上的手機，打開發(fā)現(xiàn)有很多未接電話，白經(jīng)池的、爸爸的、mama的、梁喬的、翟域的，甚至還有隔壁喬太太的。她出來的時候手機電量還有百分之八十多，現(xiàn)在只剩百分之三了。

    她任性跑了一晚上，大家也找了她一晚上。

    剛剛還在生氣來著，這么一鬧，她瞬間心虛了。糾結(jié)了好半天，鼓起勇氣給白經(jīng)池打了個電話，那邊幾乎是秒接，白經(jīng)池的聲音明顯透著焦急：“余爾？”

    余爾不知道該說什么，“恩”了一聲。

    白經(jīng)池緊接著問：“你還在公墓？”

    余爾怔住：“……你怎么知道？”那邊沉默下來，她心里有點發(fā)毛，趕緊補充了一句，“我手機快沒電了，回去再跟你說吧。”

    白經(jīng)池似乎松了一口氣，然后聲音就變得有點冷：“在那兒等我?！?/br>
    電話瞬間斷掉，余爾看著忽然黑屏的手機，咬了咬嘴唇。

    他生氣了。

    ☆、chapter 24

    白經(jīng)池開車趕到南山公墓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蹲在路邊的那一團(tuán)，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不好好在車?yán)锎糁?，蹲在外面吹著冷風(fēng)看星星嗎？

    他把車停在幾步遠(yuǎn)的位置，那一團(tuán)還是一動不動的，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白經(jīng)池大步走過去，把她拎起來。

    “涼快嗎？”他沒好氣道。

    “恩？”余爾慢吞吞把頭抬起來，眼睛有點迷蒙，說話間已經(jīng)能聽出一點鈍鈍的鼻音，“你來了啊？這么快?！?/br>
    沒喝酒裝什么醉……白經(jīng)池抬手摸了摸她額頭，一片guntang。發(fā)燒了還在外面吹冷風(fēng)，白經(jīng)池一瞬間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脫了大衣給她裹上，拎小雞一樣把她塞上車。

    他沒上車，俯身把暖氣開到最大，又“嘭”一聲關(guān)上門，自己走到一邊拿出煙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