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所有人等還不及反應,廣德帝早已沖了下去。 沈?qū)幪稍诖采闲煨燹D(zhuǎn)醒,朦朧中映入眼簾的正是東聿衡的臉,她愣了一瞬,旋即憶起發(fā)生了什么事,想也沒想地,她抬起身子右手一揚,就將他狠狠打了一巴掌。 東聿衡知道她清醒過來定不會善罷干休,早有先見之明地將下人都趕了出去,卻仍舊不料她竟敢打他! “你這無法無天的潑婦!”東聿衡抓住的她的手臂怒喝,思及她手上的傷,下意識地放松了力道。 沈?qū)巺s跟發(fā)了狂似的一把甩開他,“你要殺我就沖著我來,你為什么要殺他們!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她大吼大叫,用力捶打著他的胸膛,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終于哭出來了。東聿衡見狀,任由她捶打發(fā)泄。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即便她還未康復,他也感到了火辣疼痛,但皇帝毫不在意,只在意她臂傷未愈,他緊箍著她冷酷地道:“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不會放過你,但你若是再逃跑,朕就殺更多的人,不止殺了這些奴才,朕還會滅了李家九族,滅了沈家九族!” “你這個魔鬼!”沈?qū)幨钩龀阅痰牧馄疵鼟暝澳阕屛冶池摿四敲炊鄺l無辜的性命,你怎么能!你究竟要怎么折磨我才罷休?你要我的命?你拿去,拿去?。 ?/br> “朕不要你的命,朕要你好好地待在朕的身邊!” “你滾,你滾!我就是死,也不要待在你身邊!”沈?qū)幮靥偶ち移鸱俅斡昧Φ貋y捶亂打,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東聿衡不躲不閃,覺著她的拳頭愈發(fā)軟綿綿,眼底閃過心疼之色,才抓住了她的雙臂,“朕的身邊就是龍?zhí)痘ue,你的傷還沒好就想著逃跑?”他低喝一句,又道,“以前許多事兒,朕有過失,你也有錯,你便忘了過往,朕也既往不咎。朕往后好好待你,朕一定會好好待你,寧兒!” “東聿衡,我是一個人,不是一條狗!”沈?qū)幨Э氐負]開他,“你以為給我兩顆糖吃,我就會讓你招之即來呼之即去么!” “朕,并未對你……”他說著竟也有些無力,憶起從前的樁樁件件,無法向她開口解釋。當初他著實待她較之其他后妃嚴苛,他要求她與后宮和睦相處,不許她破壞任何規(guī)矩,他能硬下心腸來罰她。正如那回她假扮太監(jiān)送膳食之事,他分明心底高興,一絲一毫也不怪罪于她,但他還是讓她跪了半個時辰。天爺才知他打心底里是不愿她跪的,但他依舊處罰了她。 惟有他一人明白,他是自欺欺人,欺騙自己與旁人,睿妃與其他后妃并無不同,他同樣能夠一視同仁地對待。 直至得到她染上花疹即將死去的消息,他仍舊假裝鎮(zhèn)定接受。 然而終于在她的靈柩前,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那如刀割的心。 沈?qū)幨撬膼鄣膵D人。 然而連她也毫不知情,甚至還自輕自賤。東聿衡只覺喉中苦澀。 “你到底有沒有心?你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什么千方百計讓我進宮?如果你喜歡我,又為什么舍得這么對我?”哀莫大于心死,沈?qū)幙薜醚壑懈蓾?,愣愣地看著他問出了口?/br> 皇帝沉默地凝視她許久,傾身上前,深深地吻住了她。 沈?qū)幤^,用力推開他,“別碰我!你讓我惡心!” 東聿衡下顎緊繃,深吸了兩口氣壓下怒火,才硬生生地開口,“朕體諒你近來情緒不定,擅自逃離之事便不予追究,你最好收斂你這烈性子,否則受罪的就是你身邊的人!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你終是朕的……妃子,待回了宮便冊封寶睿貴妃,位階在皇后之下。” 分明是求和之辭,卻被生硬的皇帝說來跟施舍一般。 沈?qū)幚湫σ宦?,“誰稀罕!”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竟晃了一晃。 東聿衡眼里閃過擔憂,“朕去叫人進來伺候你喝藥?!?/br> “我不喝!” “你不喝那些奴婢也得死!”東聿衡爽性撂下狠話。 沈?qū)帨喩硪活?,憶起因她而死的畫兒等人,悔恨地抱膝再次嗚嗚地哭了起來。全都怪她的自私!全是她的錯! 東聿衡聽她為那些奴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站在床側(cè)擰著濃眉注視著她。她低聲的哭泣與軟弱的神情就如一只大手緊緊捏著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地道:“你只知道為那些奴才哭,你可知朕聽你逃跑……” 他的話,終是欲言又止。 ☆、第七十八章 隔日,大軍按原計劃浩浩蕩蕩奔往克蒙生命之源多倫克河,心灰意冷的沈?qū)幈粠нM了皇帝的八馬御鑾中,里頭的鑾座上鋪了層層軟墊,像是特意為沈?qū)幎鴾蕚涞摹?/br> 皇帝與眾將一同騎馬而行,并不坐這御鑾,瀲艷頗有些失望。 大軍不緊不慢地出了白州邊境,就是一片廣袤的草原與奔騰的河流,帶著天生的野性難馴。沈?qū)幜瞄_簾子,嗅著隱隱夾雜著馬糞味道的牧草氣息,望著連綿不絕一望無際的青草綠地,清風拂過她的臉龐,帶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娘娘,外頭風大,仔細刮了您的臉兒?!睘嚻G道。 沈?qū)幏鏖_亂發(fā),浮腫的雙眼微瞇,略帶沙啞地道:“不要緊?!?/br> 瀲艷凝視她的側(cè)臉半晌,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娘娘,奴婢有一事想請教娘娘?!?/br> 沈?qū)幝勓员阒湟?,輕嘆一聲,轉(zhuǎn)過頭來先向她道了歉,“抱歉,昨個兒將你打暈了?!?/br> “奴婢賤命,不值一提,”瀲艷直直注視著她,“奴婢只是不解,娘娘為何要帶傷逃跑?”圣上分明已赦了她一年前詐死逃跑的死罪,并且對她體貼入微百依百順,她又為何要再次逃跑?她究竟將天子的一番深情至于何地? 瀲艷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答案。 沈?qū)幙粗聊?,她知道瀲艷的眼神中早已夾雜著不滿,好似覺得她逃離她的陛下如今又出現(xiàn)在此簡直是罪大惡極,為何還敢再逃一次?她搖了搖頭,“非要我給個理由的話,那就是道不同,不相謀。” 瀲艷神情怪異地看著她,“娘娘,恕我直言,陛下是天子,我等不過區(qū)區(qū)女流,如何能與陛下道同?”娘娘這究竟說得是什么話! “你看,我們也是道不同不相謀?!鄙?qū)幹酪f服瀲艷,無異說服現(xiàn)代重男輕女的奶奶,勾了勾唇并不多說。 瀲艷見她有意結(jié)束這個話題,急忙說道:“娘娘,奴婢跟在陛下身邊十幾年,從未見陛下對哪一宮的娘娘如此情深意重,您……為何毫不心存感激?” 瀲艷從來是個知道分寸的,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僭越對沈?qū)幷f這些,但昨夜她看到東聿衡臉上隱隱的五道紅印,心中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睿妃兩次逃跑,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膽大包天還敢掌摑天子!陛下別說罰了,壓根兒是只字不提! 她究竟是何方的妖孽來迷惑她大景天子! 是哩,堂堂皇帝陛下屈尊降貴,她還毫不知足故作矯情。大抵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罷。沈?qū)幾猿耙恍?,“我就是這么一個不識好歹的人。” 瀲艷心有薄怒,長指甲掐進rou里,“娘娘,太后臨終時囑咐奴婢好生服侍陛下,奴婢卻沒那福分長伴帝皇身側(cè),想來太后知陛下對娘娘不同,九泉之下也是欣慰,娘娘為何執(zhí)迷不悟?” 這個以東聿衡為天的女人?。∷尤辉趧駝e的女人愛自己心愛的男人。沈?qū)幧钌钅曋鵀嚻G,同樣地無法理解。 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女人與東聿衡朝夕相處,也不能獨占了他的心,她曾經(jīng)又憑什么以為他喜歡過自己?真真可笑。 日落時安了營寨,馬車奉命趕到前頭,在大軍中最大的帳篷前停了下來,這自是天子營帳。 晚膳才撤了食桌不多會,侍衛(wèi)在外稟告皇長子東明奕求見。沈?qū)幊烈髌蹋屓苏埶M來。 大步而入的鐵甲少年見著站著的沈?qū)?,正要屈膝下跪被上前的沈?qū)幰话逊鲎?,“不必虛禮,”她仔細看他一看,“最近如何?” “多謝娘娘掛記,兒臣一切安好?!?/br> 瀲艷上前給東明奕行禮,東明奕叫了一聲“瀲艷姑姑”,而后又轉(zhuǎn)頭看向沈?qū)?,“不知娘娘身子是否大安了??/br> “我很好?!?/br> 很好?東明奕眼帶懷疑地打量她一會。 沈?qū)幟靼姿阎浪优芪垂氖?,勉強勾了勾唇?/br> “娘娘,男兒頂天立地,許下的誓言定也是一言九鼎?!睎|明奕變了聲的嗓音帶著成熟的低沉,“兒臣對您許下的承諾定會做到,請娘娘再莫嚇兒臣,兒臣著實被您嚇怕了?!碧热舾富适⑴聦⑺龜厥资颈姟胂氡闶且簧砝浜?。 “大皇子,謝謝你,我不再會那么魯莽了。”加上何生,她的肩上已經(jīng)那么多條無辜冤魂。若有地獄,她一定是下地獄的。 東明奕認真注視她片刻,才放松了語氣道:“娘娘若不嫌棄,喚兒臣明奕便可?!?/br> 沈?qū)廃c點頭,“明奕?哪個奕?” “奕世載德之奕?!?/br> 沈?qū)幭肓讼耄吧癫赊绒鹊霓???/br> 東明奕輕笑一聲,“是了,神采奕奕的奕,娘娘好文采?!?/br> 沈?qū)幓匾詼\淺一笑。 適時皇帝撩開帳簾跨步而入,正巧看見二人笑容。 墨瞳異光一閃而逝。 沈?qū)幰娝M來便隱去了笑容。 東明奕沒料到父皇突地回營,急忙下跪,“兒臣參見父皇!” “平身罷。”東聿衡進了帳中脫去披風,瀲艷忙與隨后進來的一名奴婢為其卸下鎧甲。 皇帝又看一眼沈?qū)?,卻是對長子道:“朕這些時日雜事繁多,也沒功夫問你在軍中情形,只聽得簡將軍對你幾句夸贊?!?/br> 見父皇并不提自己被俘害黃逸被殺一事,東明奕卻更為不安,只得喏喏應是。 待脫去身上負累,東聿衡坐上正中寶座,與下首站著的長子教導幾句,而后說道:“朕且問你,此番親征你是想隨侍朕左右還是與前軍一齊沖鋒陷陣?” 沈?qū)幈臼堑痛沟难劭聪蛄藮|明奕,恰逢他也向她投來了視線。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一幕皇帝自是看在了眼里。 “兒臣請愿做馬前卒為大景效力!” “為何?” “父皇身側(cè)高手如云,兒臣隨侍也只會添亂,不如由兒臣替代父皇與將士們一齊浴血奮戰(zhàn),示我東氏皇朝與子民同進退,以振軍心?!睎|明奕朗朗回道,頓了一頓,抬眼看看父皇臉色,而后道,“況且兒臣前恥未雪,殺友之仇未報,兒臣豈能做了縮頭烏龜?”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卻并未表露出來,反而斥道:“你身為皇長子,當以大局為重,怎能時刻惦記私憤未泄?” “兒臣知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東明奕低頭請罪。 東聿衡點了點頭,“行了,退了罷?!?/br> 沈?qū)幮南胍膊还炙麑λ绱耍麑ψ约旱挠H生兒子都這么冷情,還指望他對誰有情呢? 東明奕遵言,“父皇、娘娘,兒臣先行告退?!?/br> 沈?qū)幭胫诳赡芤矝]多少機會再見到他,便開口說道:“殿下,凡事安全第一。”這個在現(xiàn)代不過是個中學生的孩子居然又要提起勇氣上戰(zhàn)場了。她有些不忍,但也知道他必須這么做。 東明奕臉色微微一變,躬了躬身,“多謝娘娘,娘娘也請多多保重?!?/br> 東明奕出了大帳,紊亂的腦中卻依舊想著沈?qū)帯?/br> 他憶起那夜與她身陷敵營之時,身中媚藥的他看著眼中堅韌擔憂的她是那般美麗不可方物,從未有過的感覺蔓延全身?;貭I后他發(fā)覺從來不諳男女之事的身子似是有了變化,偶爾竟會夢見沈?qū)幈硨χ麑捯陆鈳В@醒時身下卻高高豎起。他一直對行房之事甚無好感,母后曾暗示待他回宮便將納妃納妾,他都興味寡然,可如今…… 但她是…… 東明奕驀地握緊了拳頭。 帳中因大皇子的離去而陷入安靜。沈?qū)幉幌胱鰺o謂的抵抗,走入屏障縮在床角躺下便睡。 東聿衡在書桌前獨自看了一會地圖,須臾又出去了。 過了不久,又有奴才過來,讓瀲艷告知沈?qū)?,吹簫者在外求見?/br> 沈?qū)幉涣纤挂搽S軍而來,垂眸沉默了片刻,她坐起身來,點了點頭。 那人似是知曉了她的身份,卻依舊寡言,不過見了禮就吹起了簫音。 塞外的夜里帶了涼意,似是還能聽到呼嘯的風聲,伴隨著草原狼悠遠的嚎叫之聲,令人有些起雞皮疙瘩。那簫聲卻一如既往地輕柔平和,沈?qū)幈プ诖采?,放任這份溫柔撫慰她的心靈。 漸漸簫聲遠去,陷入睡眠的沈?qū)幍惯M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