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第七十六章 夜深,本應(yīng)住在軍營的皇帝循著夜色回了白州。他進了沈?qū)幍奈葑?,奴婢們要開口請安被他無聲制止,她們立刻會意跪下磕了個頭。 “娘娘可是睡下了?”他低聲問道。 “回陛下,娘娘早已安歇了?!?/br> 他點了點頭,“娘娘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身子可好?精神可好?”他雖時時掌握著沈?qū)巹酉?,可每回回來依舊有此一問。 “娘娘今日依舊躺在榻上休養(yǎng),不曾下來走動;晌午時娘娘請了老神醫(yī)來,卻打發(fā)張夫人與奴婢們都出外室,故而不知娘娘與老神醫(yī)說了什么。隨后娘娘便睡下了,晚膳時奴婢們請娘娘起床用膳,娘娘只喝了一點兒粥,張夫人怕娘娘肚餓,勸了一回,娘娘便發(fā)了脾氣。須臾娘娘消了氣,又與張夫人賠了不是?!边@奴婢說得巨細靡遺,也是東聿衡的交待,否則借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這么著稟告圣上。 東聿衡聽了卻十分難受。沈?qū)庪m對他使性子,卻從不曾打罵下人,連洪公公也說從未見過這般寬宏的主兒。如今她發(fā)了脾氣又賠不是,便知非她本意所愿。如今不能控制,最痛苦怕是她自個兒。且她怒氣發(fā)了一半又憋回去,豈不更是郁結(jié)積胸,不宜康復(fù)?并且他聽她自救回來,從未哭過一聲…… 他眉頭緊皺,擺擺手揮退了他們,獨自一人緩步進了內(nèi)室。揭開床帷,他透過微弱燭光看向夢中也不安穩(wěn)的沈?qū)帯Kp坐床沿,伸手抹去她額上的冷汗,拇指輕撫過她微蹙的眉心。 她滿身瘡傷……東聿衡懷著復(fù)雜情結(jié)就那么坐著凝視她許久,直至發(fā)覺她額上又出了虛汗,夢中似是受了驚嚇,他忙握了她的手,低聲輕哄,“沒事兒,朕在這里,沒事兒?!?/br> 他不停地低聲輕哄,夢中的沈?qū)幉潘频玫搅税矒幔俅纹骄徦ァ?/br> 東聿衡換了衣裳,輕輕地側(cè)躺下來,他惟恐碰了她,小心翼翼地睡在床側(cè),在昏黃的燭光中凝視著她的睡容久久,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 隔日,白州最出名的戲班子被叫進了府衙內(nèi)院,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隨著引路的奴才穿過層層把守的水榭曲徑,來到一處幽靜院落。 打梆鼓的偷瞄這里頭外頭大小奴婢侍衛(wèi)少說也有五六十號人,院內(nèi)居然鴉雀無聲,他咳聲嗽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這里頭究竟是哪個貴人…… 一管事的走來對班主說道:“咱們主子睡下了,你們且準備好嘍,等主子睡醒就好開場。” 班主點頭哈腰地領(lǐng)命,正吆喝大伙做準備,又被管事的喝止,“輕點聲兒,你以為這是什么地兒由得你大呼小叫!” 班主嚇了一跳,連忙點頭應(yīng)是,卻又在心里頭犯迷糊。他們來府衙里給老爺夫人們唱戲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地從前沒這么多規(guī)矩,今日卻有這么大作派?難不成是知州老爺招待哪方的貴人?他這么一想,先是嘆了口氣,萬一不是個好脾氣的,又或是見過大世面的,難保他們這一場沒好果子吃??梢晦D(zhuǎn)念,萬一唱得好了,今個兒的賞賜怕也不少。于是他一番思量,一一告誡弟子要仔細唱戲,萬不可出甚差池。 這頭戲班在緊張準備,這廂沈?qū)巺s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兩個時辰過去,她才緩緩轉(zhuǎn)醒。張夫人連忙領(lǐng)著奴婢們?yōu)樗┮孪茨?,將她扶到榻上坐下。沈?qū)庍@會已經(jīng)忘了早些張夫人說有戲班過來的事兒,坐在那兒不聲不響。 張夫人又不敢多嘴,正值為難之際,瀲艷端著一碗燕窩雪蓮粥走了進來。她這回也跟著東聿衡而來,卻是今日清晨才隨大軍抵達白州,一到便遵從皇帝旨意服侍于沈?qū)?。她微笑著走進屋內(nèi),說道:“娘娘,奴婢給您端了粥來,您睡了這么久可是餓了?” “……我不吃?!?/br> “可是娘娘,陛下交待了一定得伺候您用完一碗才行哩?!睘嚻G有些為難地走上前來。 “我不吃?!币惶峄实凵?qū)幘兔盎穑酥谱约旱呐瓪庠僬f一遍。 張夫人已是明白沈?qū)庍@些時日陰睛不定的脾性,忙說道:“瀲艷姑娘,娘娘既不餓,那便放一放,待娘娘聽了戲回來再用也不遲?!?/br> 沈?qū)庍@才記起這事兒。一早聽張夫人說的時候,她本不想聽,可又覺得或許能轉(zhuǎn)移注意疏導(dǎo)疏導(dǎo),便勉強自己同意了?!八麄儊砹嗣矗俊?/br> “來了不多會,已準備好了在外頭候娘娘的旨哪!”張夫人避重就輕。 沈?qū)庁M知他們已枯等了許久,點點頭道:“那就出去罷?!?/br> 瀲艷見狀也沒辦法,吩咐左右為沈?qū)幖恿艘律眩鲋鋈チ恕?/br> 枯坐著的班主聽得管事的匆匆而來叫他們上臺子,忙像打了雞血似的叫弟子速速整裝,還不忘再提醒一遍要扎扎實實唱好戲。 沈?qū)幵趹蚺_對面的高閣里坐下,叫了屋子頭的人一同坐下聽戲。 戲班早就被提點要求唱些喜慶的段子,打鼓老正敲了皮鑼,沈?qū)巺s立刻頭痛起來。而后熱鬧的大鑼嗩吶一出聲,她就難受得按緊了額側(cè)。她不愿掃興,忍了一忍,卻脫口而出:“別敲了!” 張夫人時時注意著沈?qū)巹酉颍犓@么一說連忙叫人去喝止戲班,自己上前問道:“娘娘,可是段子不合您的心意?” 沈?qū)幧钗鼉煽跉?,才道:“太吵了……你讓他們別敲敲打打,唱兩出安靜點兒的?!?/br> 她這話也是奇怪,唱戲哪有不敲鑼打鼓的?幸而這張夫人也是個機靈的,“那妾身叫他們清唱兩出可好?” 沈?qū)幝勓渣c點頭。 “娘娘可要選段子?” “你選就成了?!?/br> 瀲艷在旁不由側(cè)目,這娘娘怎地變得這般古怪? 張夫人立即交待下去,惶惶不安的班主就像得了大赦,連忙叫弟子按上頭點的段子清唱。 旦生首先拘謹?shù)爻藘删洌瑧虬嗟茏尤甲⒁庵项^那神秘貴人的動靜,班主甚而連大氣不也敢出。 沈?qū)幙吭谝紊下犞犞?,又覺唱聲尖銳讓她難受,她想忍著聽完這一曲,可腦中疼痛愈發(fā)激烈,她猛地一掃身側(cè)小幾,為她準備的參茶頓時在地上碎成一片。 “娘娘?”屋內(nèi)眾人皆是一驚。 手臂隱隱作痛,沈?qū)幈人麄兏诱痼@害怕。她的教養(yǎng)、她的風(fēng)度都哪里去了!她只覺羞愧不堪,騰地站起來道:“我有些不舒服,多給他們些賞賜,就說勞他們白跑一趟?!闭f罷便轉(zhuǎn)身匆匆忙忙離去。 后頭的人急忙跟了上去,瀲艷不由壓低了聲音問張夫人,“夫人,娘娘這究竟是怎么了?” “妾身也無從得知,怕是娘娘傷口疼痛,故而心中煩悶?!?/br> 瀲艷眉頭微蹙,這睿妃娘娘分明詐死逃走,如今又重新出新在圣上面前,本就可疑,怎地還好大脾氣? 沈?qū)幓氐轿堇?,獨自一人呆坐了許久,又突地讓人請豐寶嵐來。 瀲艷且不論她與莊妃的兄長是如何認識,單就豐寶嵐是外臣,她一個內(nèi)妃怎能擅自召見?“娘娘,這于禮不合,還是等陛下回來……” “叫你請就去請!”沈?qū)幉荒偷睾鹊馈?/br> 瀲艷被猛地一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是乾坤宮的女官,是皇帝陛下的親信婢女,后宮嬪妃中哪個不讓她三分薄面?就連陛下也極少對她呼來喝去,這睿妃娘娘好大的架子! 張夫人連忙打圓場,“娘娘玉體要緊,妾身這就派人去請?!边@些時日她可是日日驚奇皇帝對睿妃的縱容和包容,她可不愿得罪了她。即便于禮不合,陛下責(zé)怪下來,她也只推到睿妃身上去便是。 沈?qū)幒傲酥蟊愫蠡诹?,她“嘖”了一聲,偏過頭不再多說,她怕再多說幾句,自己會變得更加討人嫌。 豐寶嵐并未跟東聿衡去軍中,因此很快被人請到了沈?qū)幵褐小?/br> “勞煩你們先退下,我有要事與豐公子相商。” 這回?zé)o人敢駁,眾人躬身退下。 豐寶嵐偶爾聽說了沈?qū)幀F(xiàn)狀,抬起頭來親眼見她已瘦成了皮包骨,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情緒,“睿妃娘娘。” “寶爺,請坐?!鄙?qū)幪Я颂帧?/br> “臣不敢當。”豐寶嵐謝坐。 等豐寶嵐坐下,沈?qū)幷嫘膶嵰獾氐溃骸皩殸攷臀冶姸?,甚而救了我兩次性命,我還不曾好好與寶爺?shù)乐x?!?/br> “這是臣分內(nèi)的事。” “寶爺,你的恩情我銘記在心,倘若有朝一日真有我?guī)偷蒙厦Φ牡胤剑乙欢ǜ皽富鹑f死不辭。” “娘娘嚴重了?!?/br> 二人不久之前還歡脫荒唐互相試探,如今正而八經(jīng)反而都不太適應(yīng)。沈?qū)幥迩迳ぷ樱m巧豐寶嵐也咳了一咳。 兩人對視一笑。 “不瞞寶爺,我今日請你來,是有其他事情?!?/br> “娘娘請講?!?/br>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鄙?qū)庮D一頓,然后道,“那回因大皇子之事被打斷,我還沒來得及問,寶爺去我前夫的墓前做甚?” “娘娘誤會了,微臣去李家墓山并非他事,而是因陛下派人各地尋龍脈欲建皇陵,相師在長州探得一塊風(fēng)水寶地,卻又算得李家墓山同一條運脈,因此臣便帶人去查實一番?!?/br> 沈?qū)幑戳斯创剑瑓s是緩緩道:“殺雞,焉用牛刀?” “娘娘過譽,”豐寶嵐輕咳一聲,“臣也是順道把事兒辦了?!?/br> 沈?qū)幊聊蹋拔疫@些天腦子不好使,想多了就頭疼,我也不知寶爺說得是真是假,只是有句話我先說了,”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絕對不要找李子祺與李家的麻煩,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善罷甘休?!?/br> 豐寶嵐頭回將一婦人的威脅之辭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忍住頭皮發(fā)麻,他干笑兩聲,“娘娘何出此言,臣再不濟,也不會找了一商人家尋事兒?!?/br> 沈?qū)廃c頭笑了笑,“這便好了?!?/br> 豐寶嵐依舊干笑,端起身邊的茶杯喝了一口。 “話說回來,寶爺右胸上似有一顆紅痣?” 豐寶嵐頓時失儀地將茶水噴了出去。 這是哪門子的話說回來! ※※※ 東聿衡在晚膳時分回了府衙,聽得瀲艷一五一十地稟明戲班發(fā)生之事,背著手沉沉嘆了口氣,片刻才道:“明日叫曲班子來唱兩出小曲兒,或是彈箏或是撥琵琶,問娘娘有甚喜好。” “是……”瀲艷頓了頓,后又道,“陛下,娘娘今日還叫了豐公子到屋子來?!?/br> “娘娘有什么事兒?”東聿衡的眉頭頓時緊皺。 “這……奴婢不知,娘娘叫奴婢們都退了出來,只與豐公子二人在房中?!?/br> 思及二人獨處一室的畫面,皇帝極不愉悅,他遷怒道:“娘娘不拘小節(jié),你也不知提醒娘娘于禮不合?” 瀲艷頗為委屈,“奴婢自是多了嘴,但娘娘頓時發(fā)怒斥責(zé)奴婢,奴婢再不敢多說?!?/br> “她連你也罵了?”聞言眉頭皺得更深,繼而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道,“罷了,你忍著些,睿妃這些時日脾性不佳,你多加勸慰,事事順著她,不可再令她郁結(jié)攻心?!?/br> 瀲艷看著皇帝眼里有化不開的愛護與寵溺,一時五味陳雜。她深愛皇帝,卻從未嫉妒過他的妃子。除了皇后,她是陪伴在皇帝身邊最久的女人,但她自認便皇后娘娘,也不能如她這般與陛下日日朝夕相處。陛下為睿妃的死而傷神,她不覺難過,反而認為她的陛下是如此情深意重。然而他這句話卻讓她頭回忌妒不已。她敏銳地感受到,陛下對于睿妃的親切,與她和后宮妃子都是不同的。 可是在她看來無論是何緣故,睿妃一年前詐死逃離陛下.身邊已是罪無可恕,況且聽說這回她還被克蒙擄去,被人下了春.藥險些失貞……即便沒有失去貞節(jié),怕是被蠻子玩弄是不爭的事實。被救回來還帶了一身的傷痕……這么一個不忠不義不潔的女子,怎能還陪伴陛下.身側(cè)? 皇帝不知瀲艷所想,交待道:“把豐寶嵐叫來?!?/br> 不多時,豐寶嵐在書房面圣,他自知此時皇帝叫他來所謂何事,自個兒機靈地一五一十地招了,“睿妃娘娘召見臣,一則答謝臣的援救之事,二則卻是詢問臣去李家墓山之事。” “你做事還是毛毛躁躁?!被实鄄粣?,這事兒也能被人發(fā)現(xiàn)。 “臣……知錯了。”他也有些冤枉,真真是無巧不成書。豐寶嵐無奈告罪,而后趁機問道,“陛下,既然娘娘安然無恙,是否……撂開了那事兒?” 原來豐寶嵐到李家墓山,竟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挖取李子祺的骨灰將其以法事鎮(zhèn)魂。此法是為了不讓睿妃與前夫二人陰間相聚,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兒皇帝也惟有交給身在民間的心腹。豐寶嵐接了密旨極不情愿,本想著拖拖拉拉期盼皇帝改變主意,誰知皇帝卻因他的拖延飛鴿傳書將他罵了一通,他才匆匆趕到了長州。 “不必,按朕交待的做。”一提起李子祺,皇帝就想起沈?qū)幠蔷洹扒椴恢鹨煌睢保樕l(fā)陰沉。沈?qū)帍奈磳λ緪郏鼊e提現(xiàn)下對他恨之入骨。 “萬一往后睿妃娘娘得知了真相……” “她如何得知?”東聿衡皺眉反問,然而又道,“那末你是怎么對睿妃解釋?” 豐寶嵐將他的藉口說了,皇帝瞟他一眼,“睿妃信了?” 豐寶嵐硬著頭皮道:“娘娘應(yīng)是信了罷?!?/br> “哼,睿妃對你倒很是信任。”東聿衡似有不悅,“話說回來……” 豐寶嵐一聽幾乎被唾沫嗆住,怎地又是話說回來!他頓時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睿妃當初是如何接近了你?”豐寶嵐在峑州的所作所為東聿衡十分清楚,這么一個紈绔公子哥,沈?qū)幘烤故怯昧耸裁词侄潍@得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