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不料御仗進了宮院,皇帝大跨步而入才回過神來,老嬤嬤暗自懊悔方才怎地沒有叫醒娘娘。 東聿衡掃視一眼,“花婕妤在何處?” “回、回陛下,娘娘正在殿中休息,不知陛下圣駕,奴婢萬死,奴婢這就去請娘娘……” 東聿衡打斷她的話,“雁夫人醒了么?” 大宮女素馨道:“回陛下話,雁夫人才喝了藥,這會兒又睡下了?!?/br> 東聿衡走進殿中,卻是移步往西偏殿耳房走去。早有宮婢為他打起兩層帷簾,清香混合著藥香撞入鼻間。 無聲地進了耳房,正對著的花梨木月洞雕花架子床此時床帷緊閉,宮婢走到東聿衡身側(cè),挑眼見他的手抬了抬,立刻與另一宮婢無聲地為其撩開兩邊床幔。 面色蒼白似雪的女子夢中猶皺眉頭,氣息不穩(wěn)地趴睡在床,雙臂攤在頭側(cè),露出一截雪白手腕。 宮婢小心地將衣袖覆上。 東聿衡上前一步,凝視片刻,見她連嬌唇也是全無血色,緊皺的秀眉似在忍受痛苦,他皺眉一瞬。 殿內(nèi)十分安靜,聽得到外頭鳥鳴之聲,也聽得到臥病榻前的沈?qū)幊林氐拇ⅰ?/br> 不是說余毒已清么?皇帝彎腰伸手探向她的額,果真guntang駭人。這過了兩天,張德順連熱癥也未能袪除? 兩個宮女在后頭面面相覷。 他溫?zé)岬恼齐x開略為汗?jié)竦念~,神使鬼差地,卻緩緩移至那飽滿的絳唇上,拇指帶了一分力道地揉了揉那嬌嫩的唇瓣,似是想將其揉出些血色來。 夢中并不安穩(wěn)的沈?qū)師o意識地呻吟一聲,將作怪的大手自唇邊拿下。 東聿衡回過神來,自覺失儀想將大手抽回,不意被她握了大掌。 黑眸略帶錯愕看向依舊昏睡不安的女子,那脆弱的模樣兒似在尋求慰藉。他動了動手腕,卻被那纖細(xì)的手指軟弱無力在掌心中撓了一撓,依舊不甘心地試圖抓住那略帶粗糙的溫暖。 雪白的小手?jǐn)傇谒恼菩?,拇指卻軟軟地按著他的尾指,那英氣的秀眉展開一瞬。 皇帝一時竟彎腰未動,注視著嬌顏的墨瞳中有難解的光芒。 “賤妾給陛下請安……”一聲細(xì)語打破一室清靜。 花弄影急急梳妝打扮而來,卻見明黃背影俯身在床頭注視著病人。 東聿衡并未回頭,輕輕抽回了手,見才舒展的眉頭又緊緊皺在了一起。心里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為何熱病仍舊未褪?”他轉(zhuǎn)過身來,問跪下請安的花弄影。 “回陛下,張?zhí)t(yī)說毒物霸道,即便余毒已清,李夫人還是得遭罪幾日?!?/br> 東聿衡又看一眼病榻中的沈?qū)?,一低頭卻見腳邊有一層香灰,他的眉頭又皺了皺,指指地下,“這是怎么了?” “李夫人喝藥湯時一時不適,吐了出來……” “讓奴才們仔細(xì)著點,喝藥也不必急于一時?!?/br> “是,賤妾知道了?!被ㄅ靶闹杏薪z異樣。 二人出了西偏殿,又說了一會話,一名太監(jiān)在外求見:“奴才給圣上請安,奴才奉王太妃娘娘令,請陛下去壽陽宮一趟?!?/br> 皇帝來到壽陽宮,卻見王太妃親子?xùn)|旌辰也在殿中。 “母妃叫朕來,是為何事?”皇帝給王太妃請了安,笑著與其坐上主位。 雍容華貴的王太妃本是一臉怒容,見皇帝進來斂了神色,笑道:“無事,只是多日不見,哀家看看天家可是胖了還是瘦了。” “朕一切安好,勞煩母妃惦記,母妃身子可好?” “還是老樣子?!?/br> 二人話了家常,東聿衡瞟向底下乖乖站立的六弟,“誠親王坐罷?!?/br> 誰知王太妃看一眼親子卻是立刻變了臉色,“他還有臉坐么?” 東旌辰一臉苦色。 “朕看誠親王這段時日安分了許多,也是上進了,不過斗斗蛐蛐兒,怎么地又闖禍了?”東聿衡輕笑道。 “你讓他自個兒說!” 東旌辰頓時跪了下來,告饒地道:“皇兄饒我!” 東聿衡皺眉,“何事求饒?” 東旌辰抬頭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怒氣沖站的母妃,才猶豫地道:“臣弟昨日才聽聞那云州李氏被刺一案,誰知京兆府衙找上門來,說是刺客身上帶著誠親王府的令牌。臣弟不敢怠慢,查了那刺客身份,竟是臣弟不久前意欲剔除的細(xì)作暗衛(wèi),想是他得知了消息,先一步逃離王府,前個兒夜里又被人派去行刺李氏?!彼桓铱礀|聿衡臉色,只垂頭道,“臣弟沒用,不僅不能為皇兄分憂,反而被人鉆了空子誣陷于我,臣弟罪該萬死?!?/br> 王太妃看一眼臉沉了下來的皇帝,喝道:“孽障!你哥哥成日里為國事煩憂,你卻還讓他收拾你這爛攤子!依本宮看,叫那京兆府將你抓起來關(guān)進天牢卻是最好!” “皇兄救命?!睎|旌辰跪著挪了兩步,在東聿衡面前磕了個響頭。 東聿衡表情淡淡,睨了一眼不敢抬頭的東旌辰,轉(zhuǎn)頭對王太妃輕笑道:“依誠親王所言,這事兒也怪不得他,母妃莫要生氣傷了玉體。您好生休息,朕仔細(xì)問一問誠親王事由。” 說著,便起身向太妃告了安,叫了東旌辰一同離去。 東旌辰擰著眉頭看一眼母妃,見其輕輕搖了搖頭,只得局促不安地跟著去了。 ☆、第三十五章 到了御書房,還沒等誠親王反應(yīng)過來,皇帝就將宮婢剛奉上的玄瓷茶杯狠狠摔至他的身上,“你這混帳東西!” 東旌辰顧不得滿身狼狽,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皇兄,臣弟冤枉!” 萬福與御書房奴才也都跪了下來,“圣上息怒!” “冤枉?”東聿衡怒火中燒,“李氏初來長陽,誰又想殺害于她?還膽敢誣陷你誠親王的名號!”他恨鐵不成鋼地瞪著腳下幾乎縮成一團的人。東旌辰錙銖必較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自小被他與王太妃慣得無法無天,不僅是個玩主兒也是個渾主兒,性子好了能與奴才稱兄道弟,翻起臉來卻也是全然不認(rèn)。想來沈?qū)幠切宰?,在云州何時得罪了他都不自知。 東旌辰見事情敗露,一橫心咬牙道:“皇兄,那寡婦狡猾jian詐,在云州便多次冒犯于我,臣弟早就有了殺她的心思,只是自知皇兄用她規(guī)范婦德,才遲遲不曾下手,如今貞節(jié)牌坊已賜,天下皆知,她也沒用處了?!?/br> 這誠親王的確是個錙銖必較的主兒,當(dāng)他得知皇兄送給他的蛐蛐兒是他與那寡婦捉的,頓時起了殺心。原來那寡婦已知有兩個誠親王,還裝模作樣假意不知,回想她的表情,他就只覺顏面掃地!況且她還知曉他偷溜出府的事兒,萬一被皇兄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責(zé)罰,因此這寡婦絕不能留。然而他也不敢擾了東聿衡計劃,等待了許久,當(dāng)他得知她被東聿衡罰跪安泰堂后,便迫不及待地動手了,原以為她必死無疑,誰知竟被人破壞,還殺他暗衛(wèi)留下證據(jù)……別讓他知道是誰人作怪! 東聿衡怒不可遏,“朕勤勉政事,嚴(yán)肅法紀(jì),為的是景朝長治久安與東氏皇朝延綿流長,你卻橫行霸道,縱奴濫殺無辜之人,并且此人還是云州功臣,朕殿前御賜雁夫人!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朕這皇帝!” 這話說得極重,東旌辰嚇得連磕幾個響頭,“臣弟不敢,臣弟不敢,臣弟知錯了,求皇兄開恩!” 東聿衡冷笑一聲,“你連靜養(yǎng)的太妃都搬了出來,還有什么不敢?” 東旌辰萬萬不料他動了雷霆之怒,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一個勁地說“臣弟知錯了,臣弟知錯了”。 東聿衡頭回嫌惡地看著六弟,“朕平日對你管束太少,你竟也從不自律!萬福,待這事兒過了,誠親王杖二十板,半月之內(nèi)不準(zhǔn)踏出王府一步,半年之內(nèi)不許領(lǐng)親王俸祿!” 東旌辰一聽傻了,皇兄竟真要打他板子? 萬福跪下求情道:“陛下息怒,奴才想誠親王是一時糊涂鑄了大錯,倘若真打了王爺板子,奴才怕王太妃娘娘一時情急,心疾復(fù)發(fā)?!?/br> “王太妃那兒朕自會親自解釋,不必再為這混帳東西求情,帶出去?!睎|聿衡瞪著不可置信的東旌辰,“往后你若是再干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朕就不是這般輕饒了!” 東旌辰被萬福請了出去,東聿衡站立桌前,依舊余怒未消。他生氣的不僅僅是東旌辰目無王法,濫殺無辜。他殺的還是沈?qū)帯?/br> 雖然他對沈?qū)幱兴阌嬇c利用,然而打心底里,他欣賞這個特立獨行,直率卻狡猾的女子。她可為了百姓浴血沙場,忠于夫君求賜貞節(jié)牌坊,得了圣寵不驕不躁,難得女子有她這份氣度,他也難得正視一名女子。東旌辰所作所為,卻是存心讓他不舒坦似的,他怎能不惱怒?況且…… 皇帝緩緩抬手,注視空無一物的掌心,卻覺仍似有人輕撓。 當(dāng)夜皇帝招了賢貴妃侍寢,這是大半月來他除了去昭華宮皇后處,首回去了其他妃子處?;ㄅ奥犅勏⑿睦锟章渎涞?,看著依舊昏睡的沈?qū)?,也不知自己此舉是對是錯。 福禧宮正殿濃香四溢,床帳中鶯鳴娥嬌,紅浪翻騰,許久后,賢貴妃杏臉桃腮,骨軟筋酥地依在皇帝懷中,挑眼也是風(fēng)情萬種。 軟若無骨的玉手輕撫著東聿衡胸膛,賢貴妃嬌聲道:“臣妾還以為陛下只愛那小蹄子,不憐惜臣妾了。” 東聿衡無奈地道:“又使小性子了不是?朕憐愛花婕妤,疼惜愛妃的心思也不少半分?!?/br> 賢貴妃一聽,這才軟了下來。 “說來花婕妤也是可憐,她按理早幾年就應(yīng)與你姐妹相稱,奈何造化弄人,偏偏花府被誣流放,你也不要為難她,嗯?” 這袒護的話語讓賢貴妃暗自不悅,她不由說道:“陛下怎地篤定那花府是被誣陷?萬一是她假造遺書也不無可能?!?/br> “朕親眼見過那泣血遺書,又讓人比過花將軍字跡,豈能有假?可恨遭小人毀了朕一員大將,忠骨不得善終,朕定要為花將軍討回公道,否則難咽惡氣?!?/br> 賢貴妃知道皇帝是個言出必行、殺伐決斷的人,她沉默一會,猶豫地道:“只是過了這么多年,線索怕是難覓……” 東聿衡輕笑一聲,“愛妃不必?fù)?dān)心,今日慎親王來報,說是有人偷叫丐童送了一個包裹,那里頭竟是當(dāng)年自花府翻出來的龍袍。” 賢貴妃驚呼一聲,自他懷中抬起頭來,“那件龍袍不是被燒毀了么?” “慎親王自知事關(guān)重大,拿去給皇叔過目,皇叔一看便知是當(dāng)年龍袍,他說那件龍袍衣角行龍眼上有一方血跡,慎親王一看確信?!?/br> 賢貴妃臉色一變,那龍袍是爹爹親自讓人燒毀的,怎地又會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陛下……” 東聿衡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撫地拍了拍她,“莫慌,朕并未懷疑衛(wèi)卿,只覺事有蹊蹺,當(dāng)年衛(wèi)卿一人調(diào)查此案,被jian人誤導(dǎo)略有疏忽也在所難免,然而這龍袍出現(xiàn)得……過于離奇?!?/br> “臣妾愚鈍,請陛下指點?!辟t貴妃道。 “龍袍關(guān)系重大,衛(wèi)卿不會不知,當(dāng)年應(yīng)是派親信焚毀,然而如今卻是完好無損。” 賢貴妃嬌顏發(fā)白,“陛下說是衛(wèi)府有……細(xì)作?”不可能,段飛對父親忠心耿耿,怎會背叛父親? “怕是不止如此?!睎|聿衡皺了皺眉,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陛下……”賢貴妃焦急輕喚。 “朕與你這婦道人家說多了也無用,此事朕暫且不宜出面,你明日與你爹爹說起此事,他定當(dāng)明白?!睎|聿衡說罷,叫了婢子滅燈,攬著溫香軟體睡下。 隔日晌午,沈?qū)幷嬲逍堰^來,她的第一句話是:“好熱……我想洗澡……” 花弄影本是心不在焉地在旁刺繡,聽到聲音忙丟了針線趕了過來,“夫人,你醒了么?” “小花?!鄙?qū)幪撊醯剡肿煲恍Α?/br> “夫人?!被ㄅ把杆俨潦醚劭魸駶?,“身子疼么?可還有哪里不適?” 哪兒不適……沈?qū)巹恿藙踊璩脸恋哪X袋,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整個身子就像同時被針刺了似的,尤其后背又熱又癢,難受得緊。 “素馨,快去叫張?zhí)t(yī)來?!被ㄅ摆s緊道。 沈?qū)庉p呼一口氣,抵著枕頭問道:“我這是在哪?” “雁夫人,這兒是安陽宮,婕妤娘娘怕您有所差池,愣是請陛下將您移至安陽宮療養(yǎng)。”老嬤嬤笑著答道。 沈?qū)庛读艘汇?,輕輕笑道:“謝謝你,小花?!?/br> “夫人,你大好就好了?!被ㄅ盀樗ㄈヮ~上汗珠。 “子軒呢?在宮外頭?” 花弄影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