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秋夢臉頰紅了紅,又白了,拉了沈梅君的手進房,打開柜門抱出已漿洗過曬干的床單褥子,急促地道:“我不知道是這么回事,讓漿洗的人洗了,你趕緊拿出去泡濕了晾上去,別給大少爺知道別的人碰過?!?/br> “給大少爺知道別人碰過很嚴重嗎?”沈梅君問道,男人清晨那么一回事,她在侯府時聽嬤嬤講解過,傅望舒十九歲了,這種事以前肯定發(fā)生過。 “我以前沒遇到過?!鼻飰魤旱吐曇?。 沈梅君明白秋夢為何這么緊張了,那樣的事肯定有過,可秋夢作為貼身大丫鬟卻沒碰見過,顯然傅望舒不想給人知道自己毀滅蹤跡了。 傅望舒不想給人知道的事卻讓漿洗下人知道了,他得知定會惱羞成怒的。 沈梅君急急忙抱出去,打了井水泡濕再擰干晾到院子一側的細繩上,堪堪做完,傅望舒就回來了。 沈梅君高挽著袖子的,瑩白的兩截藕臂在月色里閃著媚惑撩人的光暈,傅望舒微有遲滯,眼睛看著,腳下忘了動。 沈梅君晾完了,覺得有些冷,不由得抱臂搓了搓胳膊。 “冷了?”傅望舒朝她走近。 高高的陰影罩住沈梅君,距離實在太近,近得她微一傾就能倒進他懷里,沈梅君有些不自在,喊了聲“大少爺你回來了”便想后退,傅望舒突地伸手將她攬了過去,輕輕揉摸她裸露的雙臂。 沈梅君下意識就微掙了掙,沒掙動,傅望舒將她攬得更緊了些,低頭湊到她耳邊說話:“有人來了,聽腳步聲有很多人?!?/br> 有人來了也不用親密得這么攬在一起吧?沈梅君分外不自在,傅望舒似乎抱得順手,越抱越緊,低俯著湊在她耳邊的頭也沒離開,絲絲暖熱的鼻息往她耳洞脖頸輕拂,帶著莫名的融融春意。 腳步聲在院門外停頓了一下遠去,沈梅君猛一下想起來,這是高升媳婦帶著人每晚例行的查夜。 查夜的人懼怕傅望舒的威勢,亦且流觴軒一直都是平平靜靜的,因而經過流觴軒從不進院子。 裝恩愛也沒人看到,有什么好裝的?沈梅君一陣氣悶,傅望舒就在這時推開她回房,寂夜里門扉吱呀響了一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后面。 手臂上還殘留著他撫摸的感覺,暖意像漣漪微漾,沈梅君抱緊雙臂,緩緩地走回房中。 沈梅君還沒想好怎么扳下傅太太,傅太太和傅望超翌日就先發(fā)制人了。 沒有直接發(fā)作到沈梅君身上,先在嬌紅館鬧出來的。 妙娘被發(fā)賣了,傅望超暫時沒有新歡,張小月是嬌紅館里第一得寵的人,這天一早鬧嚷開,原來是從傅望超身上發(fā)現他藏著一條緋色絲帶,張小月醋妒,哭鬧不休,后來鬧到傅太太跟前,有人看了那翠絲帶后大驚,道那絲帶是沈梅君的。 那紅緞鎖邊五彩繡紋絲帶確是沈梅君的,剛領的夏日衣裳搭配的頭飾,那晚傅望超使強,沈梅君掙扎時掉到地上,給傅望超撿了收起來。 她披散著頭發(fā)給傅望舒拉回流觴軒,對失了一條束發(fā)絲帶也沒在意,想不到傅望超使陰招,拿那一條絲帶做文章。 傅府衣裳首飾花式都有定例,沈梅君想否認也否認不了,傅太太拿著絲帶問她怎么回事時,沈梅君七竅玲瓏也語結。 傅望超企圖污辱她的事萬不能說出來的,說了出來只會顯得她不檢點不貞不潔,傅望舒為了她打傅望超讓傅太太知道,也只會給傅太太抓住把柄斥傅望舒重女色輕兄弟情義,然后一句紅顏禍水把她趕出傅府。 也不能說是傅望超摸進流觴軒偷的,這么說,傅望超順水推舟來一句喜歡她與她有私情她更洗刷不清了。 “你的絲帶怎么會在小四那里?”傅太太舉著絲帶緊逼不放。 絲帶在傅太太手里輕晃,幽淡的影子映在地上。 沈梅君腦子里千回百轉后,心中有了主意,恭聲道:“太太,前日領衣裳后,梅君把絲帶送給妙娘姑娘了,這絲帶怎么在四少爺那里的得問妙娘姑娘,太太可以傳喚妙娘姑娘來問一下?!?/br> “妙娘給四少爺發(fā)賣了,你扯上她是想無法對質嗎?”張小月忿忿不平道。 “妙娘姑娘給發(fā)賣了?”沈梅君訝然,驚叫道:“梅君記得四少爺很寵妙娘姑娘的,怎么梅君剛送她絲帶,才兩日她就給四少爺發(fā)賣了?” 沈梅君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送了妙娘絲帶,傅望超就把妙娘發(fā)賣了,接著就扯出私送絲帶事件,這是傅望超要無處對質。 傅太太一時無語,心里又惱恨又焦急,上次水晶簪事件給沈梅君幾句話帶過打回抹平,這次又給她胡亂扯上妙娘不能親自出面和她對質的漏洞嗎? 傅太太的焦急沈梅君看到眼里,暗暗冷笑,傅望超整弄出絲帶事件,是想由傅太太出面,或是把她用行為不檢點之名趕出傅府,或是逼得她沒有退路無法自辯只能跟了他,她偏不如他意,還要借機倒打上一耙。 “妙娘發(fā)賣了,但絲帶從何而來四少爺最清楚了,為證梅君清白,梅君求太太請四少爺來和梅君對質。”沈梅君跪了下去,淚水漣漣。 傅太太暗暗咬牙,傅望超來和她對質,她一口咬定絲帶已送了妙娘,他們又能如何? 把妙娘找贖回來對質也不行,妙娘給傅望超發(fā)賣恨極他,自是與傅望超為敵附和沈梅君的。 “這絲帶想必你送了妙娘,小四以為是妙娘的東西就帶在身邊了?!备堤偈遣桓什辉?,也只得轉了聲氣,拿過身側案幾上的茶杯砸向張小月,大聲喝罵道:“小蹄子嚷嚷什么,小四身上有什么東西還得你管么?” 張小月被茶杯砸中額角,霎時血流滿臉,也不敢爭辯,只磕頭求饒。 氣勢洶洶的問罪以突兀的逆轉而告終,張小月捂著淌血的額頭告退,傅太慶安撫了沈梅君幾句,賞了她一件珠釵。 沈梅君恭恭敬敬告退,傅太太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身體滲出薄汗,竟然有些害怕。 第二十回 傅望舒晚間回府聽沈梅君說了經過后淡淡道:“也罷了,還算機靈,其實你可以更狠更有力地將住太太的?!?/br> 還有更好的辦法?沈梅君很驚奇。 “你可以說,那絲帶是你送小四的?!备低婢徲朴频溃谏蛎肪龤獾媚砍嗟臅r候話鋒閑閑一轉,“因為小四向你承諾,會弄死我取得傅家的繼承權,然后娶你為妻,小四告訴你,上次沉船沒弄死我,后面會來更狠更妥當的,如此,太太不止不敢追究絲帶的來歷,也不敢張揚了,不管你有沒有憑據,我曾落水遇難是事實,她會心虛好一陣子?!?/br> 沈梅君驚得后退了好幾步:“空口說白話,污蔑嫁禍?” “她們扯出絲帶事件就不是空口說白話?這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备低胬湫Γ蛎肪惺?,沈梅君謹慎地朝他走過去,在離他三四步遠的地方不靠近。 傅望舒長臂一撈,沈梅君落進他懷里。 “別想著不得罪人,別想著良善溫和,也別想明哲保身。”他漠然道,清湛如水的眼睛緊盯著沈梅君,“沈梅君,你再不反擊,就得給他們逼得掉下懸崖了?!?/br> “你放開我?!鄙蛎肪o他箍得太緊喘不過氣來。 “落在我懷里我能放開你,抱住你的是小四他能放開你嗎?”傅望舒緊盯著她,微微上挑的嘴唇完美得像一朵傲雪紅梅,幽深的眸瞳流轉著的波光像醉人醇酒,醺得人很想沉浸下去,在那里面絢爛盛放,壯烈而美麗地酣暢淋漓一場。 “大少爺……”沈梅君心里又是慌亂又是害怕,雙手抵住傅望舒胸膛,卻一動也動不了,無所適從。 傅望舒越摟越緊,貼著她后背的手使了十足力道,仿佛要將她硬生生揉按進懷里。 沈梅君肋骨疼得皺眉,啟唇想再次開口讓他松開,不等她開口,傅望舒突然松開了她,一言不發(fā)大踏步走了出去。 沈梅君呆呆地看著他遠去的利落背影,抱臂環(huán)住身體緩緩滑坐地上。 剛處理完陽平酒樓的事回京,這兩日商號里事情很多,傅望舒有些累,晚上本來打算早些歇下的,只是在流觴軒再呆不下去了。 鼻邊有沈梅君桃李般芬芳,山泉水似的清甜甘冽的體香,懷里像是還摟著她軟軟的身體,眼前揮之不去是她無措、膽怯、迷離的眼神。 傅望舒很煩躁,出了傅府后,不知不覺中又來到冀國公府找曾凡。 曾凡還不知傅望舒回京,見到傅望舒很高興,“什么時候回來的?喝兩盎?” 兩人認識許久交情過命,傅望舒也不客氣,點了點頭。 丫鬟擺上下酒菜后退下,曾凡給傅望舒斟上酒,笑道:“咱們初遇沈梅君那天那個錢袋主人和沈梅君竟然在一起了?!?/br> “什么在一起?”傅望舒蹙眉看曾凡。 “連在一起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曾凡大笑,嘆道:“望舒,你得開開葷了,不能什么都不懂?!?/br> 曾凡一面嘆氣,一面把沈梅君和駱展鵬一起接盤了翰墨齋的事說了,末了,學著沈梅君摩挲駱展鵬雙手的樣子,又扮了駱展鵬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含情脈脈地喊梅君jiejie。 “叫你趁早把沈梅君辦了,你不屑,現在可好,人家名花有主了?!?/br> 翰墨齋的事傅望舒知道,昨日也親眼看到駱展鵬對沈梅君的依戀,回想著駱展鵬純凈的瞳眸璀璨晶亮一瞬不瞬看沈梅君的樣子,傅望舒轉動著手里的騰云雕花杯有些怔神。 “望舒,老太太給我安排了兩個丫鬟做通房,你說我要不要收了?”曾凡抿了一口酒,有些苦惱地問道。 傅望舒奇怪地看曾凡,“你先前不是不抗拒這種事嗎?” “我也不知道,就是認識了沈梅君和駱展鵬他們以后,就覺得男人不應該三妻四妾,不然很臟似的?!痹裁碱^攢起。 “男人就不應該三妻四妾,喜歡的才娶,娶了就應該一心一意只對那個人好?!备低嬖~鋒尖銳,一點不客氣:“上頭長輩給的女人,我勸你不要碰,省得以后喜歡上哪個姑娘了,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 好像有道理,曾凡應下,問傅望舒:“你好像不高興,有心事嗎?” 出府時是因為身體深處難以自抑的蠢蠢欲動煩躁,現在不會了,傅望舒不想說,談起別的事。 “陽平酒樓的事是小四指使人做出來的,連自家內部制造混亂送了軟肋給官府的事都做,真不知他長的什么腦子。” “想把你打倒占有沈梅君唄?!痹残Φ溃骸敖o他一直潛伏暗處始終是禍害,你可以充分利用他現在狂熱地想得到沈梅君的心理,在人前與沈梅君更親密,讓他忍不住一再出手,他做得越過份,越容易露出馬腳落下證據,拿住實證了,到你爺爺面前告一狀,分家是不可能的,但明確商號沒他的份兒,他那一房以后只能得多少供給也很好。” 這主意很不錯,傅望舒點頭,曾凡接著道:“不過,這樣一來,沈梅君就很危險,你四弟不是良善之輩,怕是會對沈梅君用強行卑劣的手段。一是想打擊你的囂張氣焰,一個是彌補他處處不如你的缺陷?!?/br> “他已經那樣做了……”傅望舒講起前一晚的事,那晚他寅夜趕回京城是臨時的決定,想不到那么巧救下了沈梅君。 曾凡氣得一拳砸向桌面,“禽獸不如,竟然對自己兄長的女人用強,你就甩了他一巴掌完事?” “我還能怎么著?”傅望舒攤手,“靠人不如靠自己,沈梅君要懂得使自已強大起來,不然,下回沒有那么巧正好我趕回來。” “你!你真是冷血。”曾凡連連搖頭,沉吟了片刻,道:“要不,我把沈梅君從你家贖出來,放到我身邊算了,想來傅望超還不至于敢打國公府的人的主意。” “不行?!备低鏀嗳痪芙^,見曾凡還想再說,擺手道:“不用擔心,沈梅君只要控制了傅府內宅,小四就動不了她?!?/br> “你還真要讓她幫你打理內宅?”曾凡撫額長嘆:“我真想不出,沈梅君能以什么身份掌管你傅家的家事。” “你等著看。”傅望舒露出一抹笑容,舉起酒杯揚脖大口喝酒。 傅望舒這晚留宿在曾凡處,傅府里,沈梅君行了一步險棋。 沈梅君在傅望舒走后,怔坐了片刻站起來往傅老太爺住的慶禧堂而去。 傅老太爺已是花甲之年,身體卻甚是硬朗,這晚正在院子里打著太極,聽得報沈梅君來請安,愣了一下。 一般婢妾只向老太太和太太請安,就是傅老爺的幾個妾,也沒來向他請過安,這還是晚上。 “進來吧。”難得傅望舒有肯接納的女子,傅老太爺很喜歡沈梅君,破例接見沈梅君。 沈梅君進去后,撲咚一聲跪了下去,也不說話,只輕輕把衣領略拉開些,露了脖頸的傷痕給傅老太爺看。 “望舒打的?”傅老太爺看著沈梅君尚紅腫的臉,還有青淤愣住了。 “若是大少爺打的,梅君也不來求老太爺了。”沈梅君默黙垂淚,從袖袋里摸出一物,正是傅望舒滴了燭淚包裹住原貌的那根折斷了的水晶簪。 沈梅君把自己去水榭,然后傅太太就帶人來搜流觴軒,及至前晚傅望超要強辱她之事一一說了。 “老太爺,栽贓嫁禍水晶簪一事,老太爺找來人一問就明白,四少爺要污辱梅君一事,老太爺喊四少爺來看一看,他給大少爺打了一耳光,這時臉應該還腫著。四少爺為行事便利,還調開府里下人,老太爺可以找?guī)讉€人來嚴加拷問?!?/br> 傅老太爺撲哧喘粗氣,張嘴就想喊人,沈梅君攔住他,哽咽著道:“老太爺,若只有這些事,是梅君紅顏禍水,為避免兄弟鬩墻慘劇,梅君自當求去。可是,不止這些,梅君還有事稟報。” 傅望超弄翻船要害傅望舒喪命,借了銀子給傅望平傅望聲兄弟倆弄出爆炸案,這些事都沒有證據,都是只是推測,但是,前話說的證實了,這后面的落進聽的人耳里,沒有證據也會讓人不知不覺相信。 沈梅君引導傅老爺做了慣性思維的判斷。 第二十一回 沈梅君引導傅老爺做了慣性思維的判斷。 傅府內宅如沉疴病人弊病良多一事,沈梅君沒提,一下子說得太多,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傅老太爺開始氣得滿面通紅,后來卻慢慢平靜下來,沈梅君靜靜跪著,默等著傅老太爺的決斷。 傅老太爺沉默著,許久沒有開口。 一陣風從門外刮進來,燭苗閃爍了一下,隨后,像是給濃厚的烏云遮蓋了似的,暗淡地茍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