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是啊,堂小姐約著一同進京趕考的女學生去丹方譜畫畫去了?!?/br> “哦……”傅琛沒再過問,坐回書案邊擺出昨晚沒結束的殘局繼續(xù)琢磨。 傅小畫把熱茶放到案上,又從懷里抽出一封信來:“少爺少爺!夫人的信!” 傅琛看也沒看,接過就擱在一旁:“知道了?!?/br> 傅小畫撇撇嘴:“少爺,您都不看的么?不看的話回頭夫人又該罵你了?!?/br> “有什么好看的,無非是叫我專心參考?!备佃〔灰詾槿唬R就罵唄,從小到大罵得還少么?他娘這性子,爹和他早習以為常了。 傅小畫委屈,少爺您不在乎,可我在乎??!夫人每次都連著我一起罵進去……唉,少爺?shù)男乃颊嫫婀?。明明是個過目不忘的天才,老爺也說他是傅家小輩里最聰慧的一個,從小養(yǎng)在太老爺子身邊,風范秉性最似太老爺了。用夫人的話來說,就是歪門邪路樣樣精通,就偏偏對讀書這條正道沒興趣。 傅小畫撓撓頭,決定再使一把勁:“少爺,夫人讓我提醒你,莫要了一件事?” “哈?” “去秦府拜訪?!?/br> ================= 年紀一大,睡得越晚,醒的越早。好容易入了眠,卻是滿目夢境。 秦英恍似回到了數(shù)十年前,他尚在少年時光,站在大雁塔下仰望石碑,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亦能鐫刻其上。那時,春深草濃,日光緩緩,他的身邊有同窗好友,有日后共事的同僚,彼此間沒有陣營的對立,沒有以后的爭鋒相對。 爺爺總說他年少氣盛,鋒芒太利。起初他不懂,對傅諍讓他這個狀元去做個區(qū)區(qū)朝議郎而心懷怨懟。時間一久,等他漸漸摸清了這個權力場中的種種規(guī)則,他甚至有些感謝傅諍。如不是他和陛下,或許便沒有今日的秦英,沒有那個所謂的一代名相。 傅諍啊,秦英已經記不清他的面貌了,僅僅清晰地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是岑瑾叛亂之后,天下太平,傅諍卻悄然卸下官職,臨行前他對他說:“以后,陛下就交給你了?!鼻赜㈦m不清楚為什么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但他依然什么也沒問,點了點頭。 傅諍是他的老師,亦曾是陛下的老師,在秦英所有的記憶中,有傅諍的便有陛下,他們似乎從來都是形影相隨。哪怕傅諍去偏都的那三年,陛下某次與他議事,一抬頭看向左側,喚了聲:“傅卿你看呢?”秦英便知道,在陛下心里傅諍從不曾離開過。 這一路官場走來,他明白,有些事,眼睛看出來,口中卻不需說出來。傅諍與陛下,他們遠不止簡單的君臣關系??蛇@樣驚世駭俗的事,秦英接受得卻很平靜,把它沉淀為心底一個永遠的秘密。 “秦英啊,以后阿煜和整個恭國就交給你了?!边@是陛下退位前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秦英站在她身后有一刻的恍惚,好像面前站著的不是陛下,而是傅諍。 十年的朝夕相伴,潛移默化地讓這兩人在無形中靠攏。秦英有時自己開玩笑地想一想,這大概就是…… “夫妻相吧,我說小英英啊,我越看你和你那位夫人越像啊。”謝容搭著他肩膀,哈哈笑道:“查過尊夫人的族譜沒,沒準你兩是失散了親兄妹什么的?!?/br> 秦英皺著眉,拉開他的手:“謝兄莫開玩笑了?!?/br> “爹爹!”秦箏跑進來,滿頭大汗地趴在秦英腿上:“你今兒回來的好早?!?/br> 秦英擦去小兒頭上的汗水與他說了兩句,待秦箏出去了,方重新拾起卷宗,低頭整理著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找家合適的姑娘安頓下來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落日的余暉撒了一地的金黃,秦英抬起頭,看著對面空蕩蕩的位置,忽然想起來。謝容他……已經在三年前走了。 走了,都走了。徐師、魏老爺子、鐘疏、謝容、傅諍、陛下……這世間最不饒人的就是這個時光啊,他也不再是當初意氣奮發(fā)的少年,箏兒的孫子都已經成家立業(yè)了。 “大人,大人……”小心翼翼的呼喚聲將秦英從夢境里拖了出來。 秦英睜開眼,天沒有全亮,借著小廝的手他遲鈍地一點點撐起身子,咳了好幾聲:“什么時辰了?” “大人,五更天了。今兒是殿試,陛下特意囑咐要請你過去把把關呢?!毙P麻利地把水端過來,伺候他梳洗。 “殿試啊。”秦英說完又是一陣咳,埋怨道:“今兒秦珍那兩孩子滿月又去不了了,你回頭告訴夫人,讓她替我?guī)砷L命鎖去?!?/br> 小廝沉默了下,道:“大人,老夫人去年就走了?!?/br> “……”他竟忘了,連阿珊也離開了。都說做官好,他身邊做官的卻沒幾個長命百歲的。為官者勞心勞力,秦英有時也會抱怨下政事煩多,都沒有時間陪家人好好吃頓飯。 那時,阿珊就會眼一橫,嗔道:“相爺拿著這么多的俸祿,不為君為民勞心勞力,以后莫不是要留下個千古罵名?” 千古罵名也好,流芳百世也好,后來的秦英覺著根本沒啥意思,人都死了,要罵就罵好了。但他也不后悔出仕為官,因為他碰上了一個好皇帝,因為這個好皇帝,他也遇上志同道合的一生摯友。 入冬起,秦英的咳喘犯了,就不大去上朝了。今日便是去了,也沒趕上考生們入保和殿開考的時間。左右是遲了,他沒有驚動女皇,讓人在外頭一處陽光明媚的地方擺了張軟椅,坐著休息。 秦英看著保和殿緊閉的大門,他又想起那年自己進入這扇門時的情景,大概人老了便總愛回憶前塵往事,還是沒啥意思。秦英筆直地坐著,坐著坐著,捱不住困意,一點一點打起來了瞌睡。 宮人悄悄地捧來毯子給他蓋上,一邊低語道:“相爺今年望著大不如去年了啊?!?/br> “可不是么,都八十多的高齡了。要不是陛下才登基,扣著不放人,早該回家養(yǎng)老享清福去了。” 絮絮說了一陣子的話,秦英猛地從夢里驚醒,迷糊地叫了聲,似是誰的名字。宮人趕緊奉茶過來,呷了口茶,秦英清醒了些,問道:“考完了?” “女子科的還未開考,前邊那批估摸差不多了?!?/br> 正說著,保和殿大門向兩邊打開,考生們排成兩隊,陸續(xù)走出。 秦英在樹下瞇著眼看了好半會,指過去道:“去把左邊前頭那個給我找過來?!?/br> 不多時,一少年隨著宮人緩步走了過來,秦英端著茶,眼睛越來越瞇,待人走近了,撩撩茶葉:“名字。” “傅琛,無字?!鄙倌昝寄康?,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 “家哪的?” “淮郡?!?/br> “淮郡……”秦英喃喃念著,抬起頭又仔細地瞅了好幾眼,忽然笑了起來,滿臉皺紋堆一起:“考得怎么樣?” “不好!”少年回答得很果斷。 “……”宮人臉有點扭曲。 秦英被他挑起了興趣,把茶盞擺到一邊,問:“不想做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