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張掖是個人精,早看出了傅諍與岑睿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只不過一個是君一個是臣,未來道路自是險阻重重。岑睿是他的摯友,他親眼目睹著她年復(fù)一年愈加內(nèi)斂深沉。他是個大夫,只會看病納方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他僅想站在朋友的角度問傅諍一句:“你對岑睿有幾分真心?” 傅諍雙眸深邃,凝視著岑睿漸行漸遠的身影,掌心攥緊又松開,聲語低不可聞:“幾分?我也說不上幾分。若算得清,我又何苦自憂自惱?” 張掖聽罷嘆息一聲,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這么會說情話又怎會哄不來岑睿呢? “陛下,臣陪了您這么多日,就沒什么賞賜嗎?”魏長煙扶著岑睿下馬,半開玩半是認真道。 岑睿折起馬鞭,笑罵道:“又想著法子來討賞?說吧?!?/br> “幽云六州的兵符?!?/br> 岑睿唇角笑意凝了一瞬,似笑非笑地看著魏長煙:“御林軍都已是你的了還不滿足?莫非你想要天下兵馬大權(quán)?” “陛下若有意削藩,那收回兵權(quán)便是第一步不是么?”魏長煙展顏一笑,爽朗陽光的笑容全不似剛剛說話那樣一番話來。 “誰告訴你朕要削藩了?傅諍?秦英還是徐師?”岑睿聲色一厲,幽冷目光直刺在魏長煙面上:“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也說得出口,我看衛(wèi)陽侯你是恃寵而驕,不要命了!” 魏長煙沒有為岑睿咄咄逼人的聲勢而退縮,前行一步跪地抱拳:“臣愿以魏氏滿門的性命相托,臣一心只為陛下的江山社稷所想,絕無二心?!?/br> 岑睿審視他良久,唇邊掠過一道淡不可尋的笑意,放低了聲音:“幽云六州是燕王的地盤,燕王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給了你就等于直接和他撕破臉。這樣吧,江寧郡的十萬兵馬交由你調(diào)動?!苯瓕幙な墙鹆晖醯姆獾?,岑睿這四哥對軍政從來就漠不關(guān)心,大概是所有藩王里最好捏的一個柿子了。 “臣謝陛下隆恩?!蔽洪L煙抬起頭,一雙眼眸炯炯生輝,熾熱得仿如匯聚了耀眼日光。 岑睿眼波閃動,避開了他的視線。 ┉┉ ∞ ∞┉┉┉┉ ∞ ∞┉┉┉ 岑睿這病在上林苑一養(yǎng),就養(yǎng)了近逾兩月,朝堂政務(wù)全權(quán)交由傅諍與兩位宰相打理,竟隱有撒手不管的趨勢。朝臣幾度想要來宜春宮進諫請君回朝,都被她拒在宮門之外,鬧得最兇的一次她終于走出宮門,年輕的帝王坐擁在雪白裘襖中,雙頰之上毫無顏色,懨懨道:“你們?nèi)粝胍藁畈坏矫髂?,就繼續(xù)在這跪吧?!?/br> “……”跪在臺階下百官頓時壓力巨大,灰溜溜地起身拜別,再跪下去那不就是咒皇帝陛下去死么?! 回了殿內(nèi),岑睿接過來喜的帕子擦去臉上厚厚的鵝蛋粉,嘖了聲:“真不驚嚇。” “……”陛下,您這樣欺騙各位大人們的善良感情真的好么? 跪在書案前看了近一個時辰的書,來喜奉茶時道張?zhí)t(yī)過來請平安脈了,岑睿端起茶啜飲一口,沒有留意到來喜閃閃爍爍的言辭,還道:“煜兒前天不是有些發(fā)熱?把他帶過來也給張掖瞧瞧。” 岑睿聽見腳步聲,習以為常地把手伸了過去,抱怨道:“我這病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要再給我吃那些苦死人的藥了。” “是藥三分毒,不喝也罷。” 岑睿的手倏地縮了回去,愕然抬頭,看著撩衣跪下的傅諍,沉下臉:“太傅你頂替太醫(yī)之名,冒然闖入朕的寢宮,是想入御史臺獄嗎?” 傅諍正襟危坐,徐徐道來:“張?zhí)t(yī)即在殿外,臣何來頂替之罪?再者,不是陛下命臣來見一見煜小世子的,難道陛下忘了?” 岑睿腦子木了木,適才想起她是對傅諍提起過此事,只是后來因煜兒來了忙著培養(yǎng)感情就把它給忘了……岑睿暗悔地在大腿上擰了一把,干咳兩聲:“朕怎么會忘了呢?這不,讓人去帶小世子過來了?” 傅諍淺淺應(yīng)了聲,視線落在書案上:“陛下在看《四海圖志》?”那日她明明表現(xiàn)得對這個帝位已無興趣,可如不是心懷宏圖偉業(yè),又為什么要看這樣的書?讓他算計人心,運籌帷幄不是難題,但岑睿的心意他卻始終把握不準,這讓傅諍莫名的懊惱與焦躁。 岑睿略嫌僵硬地合上書,把它推到一邊,不知不覺變回到了平日與傅諍說話時的稱謂:“我不看的,是預(yù)備給煜兒看的。” “他這個年紀看這樣的書尚早,”傅諍挪過她手邊高高的一壘書,極有耐心地仔細翻檢了一遍,搖頭道:“這些都不太適合他看,回頭我找兩本送過來?!?/br> “小叔叔!”清脆稚嫩的童聲響起在殿內(nèi),咚咚咚一陣腳步聲便見著個綾羅團子撲進了岑睿懷中撒嬌道:“阿煜已經(jīng)不發(fā)熱了,別讓太醫(yī)給我扎針好不好?” 傅諍面無表情地看著賴在岑睿懷中的孩童,輕輕地笑了聲。 岑睿后背躥過一道涼意,傅諍每每這樣笑就代表沒有好事發(fā)生,岑煜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地望向傅諍,憨態(tài)可掬道:“這是哪位大人?” 傅諍嘴唇微微翕合:“你不該叫我大人,而應(yīng)該稱呼一聲老師?!?/br> ┉┉ ∞ ∞┉┉┉┉ ∞ ∞┉┉┉ 在皇帝陛下病重的消息悄然傳開,岑煜對傅諍的敬仰之情甚至超越了對岑睿依賴,也不知傅諍使了什么手段,將他收服地妥妥帖帖,一日有大半時間耗在傅諍的太傅府邸里。晚上聚在一起用膳,不是向岑睿匯報今日學了些什么,就是滔滔不絕地夸著他老師傅諍。 岑睿為此倒了好幾個晚上的胃口。 “皇帝哥哥,阿昭已經(jīng)好久沒見著煜兒了?!睕]了同齡人的陪伴,皇后娘娘顯見得很寂寞。 岑睿梳理著她的長發(fā),撫慰她道:“煜兒要跟著太傅做學問呢?!?/br> 雖是這么說,但到了傍晚仍沒見著車馬從傅諍府上回來,派人去請皆無功而返,連來喜都為難道:“太傅大人連書房門都不讓小人進,小人沒辦法啊?!?/br> 阿昭一聽嘴一撇就要哭:“煜兒答應(yīng)晚上要和我玩投壺的!” 岑睿陰著臉望了會漸暗的天色,一甩袖:“備車!”搶人搶到這份上了,究竟誰才是皇帝老子?! 馬車轔轔駛?cè)胍似嚼?,銀白的桂瓣沿路鋪滿,暗香如水浮于昏黃月色中。 車簾掀起,岑睿正跳下車,卻見著傅諍府邸門前已然停立了輛青篷雙轅馬車,一名侍女打扮的姑娘扶著車中人下來。 門咿呀開了條縫,傅小書鉆出半邊身子,一看岑睿眉開眼笑:“大人等好久了,您終于……” “小書?!绷硪惠v車的主人轉(zhuǎn)了出來:“傅諍呢?” 傅小書的下巴快掉在了地上,驚恐萬分地揉了幾次眼:“夫、夫人?!” 66【陸陸】成親 岑睿醞釀好的一腔怒氣被傅小書那聲“夫人”驚到了九霄云外,木訥地站在車邊,不知該擺出個什么表情來。 傅夫人留意到呆愣在一旁的岑睿,停住往門里走的步子,打量了她一通,和顏悅色問:“也是來找傅諍的?在門口傻站著做什么,一同進去吧?!?/br> 岑??此袂樵捳Z皆是和藹可親,手腳也放松了開來,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后面進了門。 傅諍得了消息快步從書房內(nèi)走出,一看庭院里先后走來的兩人,重重暗嘆了一聲:“娘,你來京城也不提前和兒子打聲招呼?!毖凵裨竭^傅夫人,格外看了眼岑睿。 傅夫人橫睇了他一眼,喲呵了聲,容長臉一板,滲出幾分冷澀:“做官做長進了?連家里的規(guī)矩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