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邊感慨自己這小兒子終于開了竅，懂得男女之事了；另一邊又心想，這小六惹事歸惹事，但慣會趨利避害，機(jī)靈的很，這事咋就做得這么不低調(diào)呢？一惱之下，又派高福全去暄王府傳了個口諭，將上述想法表達(dá)給了六王爺，并令他及時懸崖勒馬，切莫讓早就蠢蠢欲動的御史們抓住把柄，逼他老子大義滅親。

    但這回真怪不了岑睿，她是打算偷偷地，悄無聲息地就把這事給辦了?？刹碜泳统鲈?，要納的這個妾是近來的風(fēng)頭人物，長樂坊場場爆滿的戲碼里的女主角——龍素素。

    追根究底，還是自己王府里的人嘴不夠老實，或者說，有人故意安插了這些不夠老實的人。翹著二郎腿，吃著龍素素喂來的葡萄的六王爺苦思冥想了會，手一揮，將王府本就不多的丫鬟奴仆散去了一半；又手一揮，舞姬龍素素香消玉殞，暄王府里的嶄新皇妾成了京中一個六品小官兒家的嫡女。

    攢足了勁兒的圍觀群眾和御史都傻眼了，與此同時，岑睿趁熱打鐵地托人上了道《罪己書》，當(dāng)著百官的面，于文中涕淚俱下地痛述了自己平日的種種惡行。言辭之懇切、語氣之婉轉(zhuǎn)、態(tài)度之謙卑，令誦讀者高福全幾近熱淚盈眶。

    老皇帝聽罷只有一個感想：這小六的功課做得挺好的啊，寫的文章老子有一半都聽不懂。

    百官聽罷也只有一個感想：假！太假了！

    和恭國各介昏君斗智斗勇、積攢了豐富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御史們卻沒被這一表奏疏糊弄住，為首的御史大夫拈拈須，手持玉笏肅容上前。話腔沒起，站在右側(cè)武官里的一人涼颼颼地飄了句話來：“哧，娶個妾而已。”

    說話的人是前不久打斷六王爺肋骨的魏長煙，百官們聽得他話默一默，內(nèi)心卻是激昂澎湃地吶喊著：“魏小侯果真和六王爺有一腿?。∮幸煌?！”

    吶喊過后，朝上便開始了日日重復(fù)上演的局面，文官和武官對于彼此價值觀和政治觀的掐架。掐到最后，誰也不記得六王爺和他的那道《罪己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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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京中無論是民居的籬笆還是朝官的朱門上皆掛起菖蒲的時候，六王爺已娶妾一月有余了。五月艾葉飄香，皇城西苑內(nèi)開滿了一池又連著一池的嬌粉芙蕖，在王府里頭和龍素素廝混了近兩個月的岑睿掐著手指算了算，覺著也該是時候出去興風(fēng)作浪了。

    太醫(yī)院的后起之秀張掖來暄王府請了兩回平安脈，裂開一條縫的那根肋骨差不多算養(yǎng)好了，但……張?zhí)t(yī)搭著岑睿的脈，這脈象說平和不平和，說怪異偏又找不出怪異之地來，琢磨良久，頗是疑惑。

    岑睿叼著串葡萄，縮回手放下袖子，坦然道：“別猜了，應(yīng)是中毒了?！彼m不甚通醫(yī)理，但來京中頭兩年吃了不少虧，迫不得已學(xué)著辨別了些毒物。她這回明面是被魏長煙一鞭子卷著撞到了桌角，裂了骨。但說到底不過是個輕傷，哪會康復(fù)得如此緩慢，還兼著起了些其他病灶？

    “……”來宮廷初來乍到的張掖驚了驚后，嘆道：“我早告訴過你，為人處事莫要張揚。你得圣上寵愛，更得人忌恨。人心難測，下毒之人手段更是防不勝防，早晚給你招來性命之憂?！?/br>
    岑睿朝天翻了翻眼，道：“八成就是我老子給我下的毒?！?/br>
    “……”

    老皇帝疑心疑鬼了一輩子，六個兒子貶了五個，最后一個能獨善其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都不可能。

    張掖又仔細(xì)地望聞問切了回，大致料得這毒性子緩和輕慢，一時半會要不了岑睿的性命，但也一時半會解不開。岑睿嘻嘻哈地反倒安撫了他一番，此事暫且壓下，留給張掖一個人回去研究解藥。

    如此，身子養(yǎng)妥當(dāng)?shù)牧鯛斊炔患按財y著美妾出去糟蹋京城的大好風(fēng)光。連著晃蕩了兩日，岑睿后知后覺地想起樁事兒來，魏長煙那混球到底得了個什么罰？

    明顯詳知內(nèi)情的龍素素支支吾吾，挨不過岑睿追問，道：“大理寺原是擒了魏小侯進(jìn)大牢的，但后來魏國公以死相逼，又替圣上尋了個美人回來。不出三日，魏小侯就放了出來，罰了半年的俸錢。三日前還得了封賞，承襲了魏國公的爵位?！?/br>
    “……”岑睿當(dāng)氣得當(dāng)晚失眠，王府里的人趴在窗戶底下，看著自家王爺罵罵咧咧地抽了一晚上的小人……

    失了三個晚上的眠后，岑睿氣哼哼地想這事不能這么算了，她倒要去看看是個什么樣的狐貍精把她老子迷得神魂顛倒，連他親兒子的肋骨都拋諸腦后。

    巧的是，這日一早宮中遞了消息，傳暄王爺進(jìn)宮面圣。便有了這日一早，從來一身常服的岑睿鮮少地?fù)Q了身蟠龍親王服，玉冠束發(fā)，翩然入了宮。

    岑睿今年滿打滿算不出十五，因少時家中貧瘠，生得瘦削纖弱，從身量上難辯男女。但勝在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明眸璀然如珠，端的是少年風(fēng)流，笑如春山。

    一路走來，宮中的小宮女無不捧臉躲在假山拐角處，扎堆地偷偷瞧她，一個膽大的惋惜道：“六王爺俊美又癡情，但這身子到底弱了些，怕是閨中……”

    旁邊的宮女羞紅了臉，吃吃笑鬧了開。

    耳尖的岑睿捕捉到了，眼角抽了抽，腳步一轉(zhuǎn)，折了株瓊花，手一拋，將將擲在了那宮女的懷中。頓時激起了片小小的驚叫聲，岑睿頗是得意地?fù)P揚眉，闊步離去了。

    轉(zhuǎn)過理政殿時，她的步子驀地一滯，方才……她似瞥見了個什么人？退回去，探頭再看時，廊下一縷空風(fēng)拂過，寥無人跡。岑睿自嘲地笑笑，恰好高福全出來尋久候不至的她，便徑直往孝文帝的寢宮去了。

    病榻上的孝文帝一見自己這小兒子，便指著岑睿的腦門開罵，從罔顧法禮納庶民為妾，罵到文武不成，連魏老頭家的孫兒都打不過！

    岑睿跪在地上低頭一一受了，待孝文帝罵完了才囁喏著道：“兒臣知錯?！?/br>
    孝文帝看著她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半是有那么些心疼，半邊又是怒其不爭，兩種復(fù)雜的心情攙和在一起翻來倒去了會，道：“朕快不行了，也被你這兔崽子氣不了幾日了。朕知道，打找你回來你在心里就一直怨著朕。唉，罷了，不提這些了。朕已經(jīng)擬好旨，傳位給你?！?/br>
    一低頭瞧見岑睿受驚過度的惶然神色，喝道：“別給老子擺出這副死了爹的樣子，這皇位你不要也得要！”

    “……”憑什么??！這還強(qiáng)買強(qiáng)賣了?。♂?nèi)心凄涼，她可只想過做一個合格的紈绔，半點都沒想過要做皇帝這個高危職業(yè)啊。

    進(jìn)了兩口補藥，孝文帝才又得了些力氣道：“你別慌，朕曉得你是個不中用的，所以替你找了個有能耐的輔政之臣。”老皇帝閉著眼，喚了聲：“傅諍?！?/br>
    平穩(wěn)的腳步聲響起在岑睿背后，岑睿忍耐不住偷偷扭了扭頭，瞧清來人時，一道天雷劈在了她的天靈蓋上。清清淡淡的眉眼，清清淡淡的神情，不像位高權(quán)重的朝臣，倒像個尋常人家里的教書先生。

    恭國即將走馬上任的新帝，腳一軟，癱在了自己的元輔大人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出場了……

    【叁】登基

    景元二十八年九月，病入膏肓的孝文帝到底沒能熬過年尾，腳一蹬、眼一閉，與恭國的列祖列宗們在地下會面去了。

    依恭國律例，先帝駕崩，舉國喪三月，禁婚嫁，絕歌舞；新帝則于發(fā)喪后半月內(nèi)擇吉日登基繼位。

    可在孝文帝咽氣的當(dāng)夜，傅諍面上無波地對已成為恭國新帝的岑睿道：“登基大典禮部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今夜陛下不用守靈，明日登基即是?！?/br>
    在御榻前連守了十一夜的岑睿，通紅著眼圈跪在先帝靈前，據(jù)理力爭道：“這，于理不合吧！”

    傅諍眉毛都沒動下，悠悠地吹了口茶：“陛下若是想等燕王的十萬大軍入京時再登基，微臣也沒什么意見的?！?/br>
    燕王便是岑睿那很有出息的五哥，在先帝沒有尋回岑睿前他是眾望所歸的儲君人選。雖因棋差一招失了勢，被發(fā)配去了邊境，但而后在幽云六州建樹頗豐，民望甚高。此番國喪一發(fā)，各地藩王皆要回京服喪，岑睿仿佛已看到了日后的血雨腥風(fēng)和刀光劍影了。

    她對這個皇帝位沒什么興趣，但對自個兒的小命卻是珍惜的緊。先帝傳位于她的遺詔已昭告天下，就如她老子所言，這個皇帝她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哼哧哼哧搭著高福全的手爬起來，岑睿漆黑的眼珠一轉(zhuǎn)，側(cè)過臉剛要問高福全，龍素素可接入了宮中。

    一抬眼，面對著的卻是張淡然臉龐，傅諍道：“國喪期內(nèi)，陛下理應(yīng)獨居養(yǎng)心殿?！?/br>
    “……”被噎了個結(jié)實的岑睿強(qiáng)忍住了脫下鞋砸在他的臉上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