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梅湘捧著頭,難受的哭了起來。 夜幕沉沉,只剩一道彎著腰痛哭的身影。 …… 傅釗到會遼河關(guān)口,見到了梅湘,卻沒有見到他七哥的尸首。在關(guān)外找了十幾天,傅釗一無所獲。他還想繼續(xù)找的,萬萬沒想到邊關(guān)烽火再起,傅釗不得提前不回京。這一次,他沒有接到他七哥回來。 這么一想,他都要崩潰了。 梅茹見到傅釗的時候,他的眼窩深陷,眼底通紅。整個人風(fēng)塵仆仆,滿是痛苦與難受。 不用他說,梅茹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她有片刻的暈眩。 “循循,我沒找到七哥。這么多天,他大概是真的死了,七哥他一定死不瞑目啊?!备滇撏纯?。 那個人真的死了。 梅茹眨了眨眼,毫無預(yù)兆的,又落下淚來。 …… “阿爹,這兒躺著個人呢?!?/br> “阿爹,他長得真好看,我們救他回去吧,救活了能給我做夫婿?!?/br> 女孩笑瞇瞇的問。 “阿爹,那人真的死了,沒氣了,阿爹!” 女孩驚慌失措的沖出氈房。 氈房里,一道黑沉沉的身影躺在羊皮墊子上,毫無聲息。他的面容瘦削而蒼白。那種白是在地獄歷練過的猙獰,沒有丁點血色。讓人看著就心生懼意。滿屋子死氣沉沉,連風(fēng)都停住了,忽的,沒有任何征兆,他突然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黑而殘酷。 ☆、第 95 章 會遼河大捷之后,不過喘息、高興了一個月,遼軍便徹底反撲,更聯(lián)合了山海關(guān)外的夏朝,齊齊南下。這一回對方是真的下了狠手,一路彪悍而兇煞,魏朝沿線的軍隊被打散,徹底潰不成軍。太子勉力支撐了一會兒,便棄城而逃。遼軍一路逼近京城,一時間魏朝多處受敵,根本吃不消,也根本打不動。延昌帝不得不派人去議和。議和之地就選在會遼河邊。 聽到這個消息,梅茹立刻去平陽先生跟前,央道:“先生,弟子想去,還望先生能替弟子舉薦?!?/br> “為何要去那地方?”平陽先生不解。 梅茹垂眸,沉默了好半晌,才回道:“一位故人葬身他鄉(xiāng),弟子想去祭一杯薄酒。” 平陽先生嘆了一聲,沒再問什么,只點了點頭。 有平陽先生的舉薦,再加上梅茹本來就有個鴻臚寺行走的虛職,又通曉那邊的話,更是剛剛游歷過,所以延昌帝很痛快的答應(yīng)了。 李皇后聽聞這個消息,很是欣慰,特地將梅茹召進宮中好好褒獎了一通??粗紫侣斆髁胬拿啡悖罨屎笫窃絹碓綕M意?!舆@次雖然打了勝仗,但現(xiàn)在又吃了敗仗,在延昌帝面前兩面不討好,若是梅茹這次立功回來,那這樁婚事便真的要快些定下來,給太子長長臉。 梅茹懶得再理會李皇后的心思。她及笄之后,喬氏和梅寅就當(dāng)做不知道皇后的意思,果斷在馬不停蹄地相看呢。 說起梅茹的婚事,稍微有點難。 梅茹這兩年入了延昌帝的眼,有個好名聲在外,但她的脾氣嬌蠻任性也是出了名的。那些夫人們挑兒媳婦,不過是想找個好相與的、能被兒子治住、又能被自己磋磨的,所以都在觀望梅府的三姑娘。據(jù)說喬氏這會兒手頭上有兩戶人家,一個是巡鹽御史家的獨苗,一個是都亭侯府的嫡次子。 這兩戶聽上去似乎都不錯,可對于自己的親事,梅茹沒有丁點興趣。就算是天大的富貴榮華,她好像也沒有任何歡喜之意。她就像是條魚,盼著能早點游出皇后和太子的苦海,可也許出去了,又會有其他的禁錮。 梅茹得了圣旨,隨議和使團一道出京。離京前,她去了趟胡家。 自從生了娃,又有胡大娘整日好湯好水不斷,董氏養(yǎng)的越發(fā)好了,面色白潤潤的,眉角眼梢里褪去原來的平靜與淡漠,圓圓臉上愈發(fā)喜氣,透著人味了。 梅茹到的時候,董氏剛奶好孩子,這會兒小家伙裹在襁褓里,小拳頭捏著格外有勁。 逗了會兒孩子,梅茹問道:“瑤jiejie,胡大哥可有消息回來?” “有的?!倍习踩稽c頭,“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你胡大哥還托人寄了銀子回來?!闭f到這兒,她又笑:“還難得托人寫信回來,說是給孩子取好了一個乳名?!?/br> “哦?叫什么?”梅茹好奇了。 董氏笑道:“叫長生?!?/br> “長生……”梅茹喃喃念了幾遍,不禁贊許道:“長生這個名字真好,做乳名兒都可惜了?!泵啡愀┫律碜?,拍了拍面前的小娃娃,輕輕逗著喚了兩聲:“長生,長生?!?/br> 小長生像是聽懂了似的,很給力的吐了個奶泡泡回應(yīng)。 那小模樣實在可愛的緊,梅茹這幾天終于發(fā)自肺腑的笑了。董氏拿帕子仔細擦了擦,臉上笑意也是溫溫婉婉,滿是歲月的平和。 梅茹離京,傅釗自然又去相送。他上回離京沒有向延昌帝稟明緣由,回來就被罰了,罰他在京城待著不許亂跑,不然這次傅釗肯定是要跟著去的。他還沒將七哥接回來呢。 嘆了一聲,傅釗道:“循循,你到了那兒,替我敬七哥一杯酒,我上回走得匆忙?!?/br> 梅茹點頭。 頓了頓,傅釗感慨道:“每次不是你走,就是我離開,好像總碰不到一處,不能再好好的說一說話了?!痹捴胁粺o遺憾。又是一聲嘆息,他對梅茹道:“這次等你回來,我跟你說件事。” “什么?”梅茹問道。 抿了抿唇,傅釗還是道:“等你回來再說?!?/br> …… 魏朝一宣布議和,整個戰(zhàn)事便停下來,不用打仗,不用擔(dān)驚受怕,最輕松的,還是兩國的百姓。 那個叫蘿珊的女孩趕著馬高高的唱了會兒歌,她一回頭,就見自己和阿爹救下的那個人居然走出了氈房!這會兒他立在氈房邊,許是陽光有些刺目,狹長的眸子微微半瞇著,抬頭望向澄澈的天際。蘿珊意外極了,連忙騎著馬達達跑過來,驚訝道:“你怎么出來了?血止住了么?” 那人抿著唇,眸色淡淡的點了點頭。 他的面色比前兩日好了不少。那天蘿珊真是要被他嚇?biāo)懒?,以為這人死了呢沒想到又活過來!這人如今站在融融的太陽底下,好看的眉眼鍍上一層薄薄的暖意,顯得沒有那么凌厲。蘿珊笑盈盈的看著他,問:“你是啞巴嗎?怎么總不說話?”這人來了這么久,總是不開口。 默了默,那人終于開口道:“不是?!甭曇魶鰶龅?,仿若草原上低低流過的溪水。 聽到他說話,蘿珊又是一陣驚訝,“你會說話?。∧悄憬惺裁疵??”問題一股腦的拋出來,蘿珊眼巴巴的望著。 停頓良久,那人仍舊簡短回道:“傅錚?!?/br> 蘿珊喜出望外,跳下馬跑到傅錚面前笑道:“好啊,傅錚,我現(xiàn)在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要給我當(dāng)夫婿呢?!?/br> 傅錚冷冷望過去,又冷冷回道:“我已經(jīng)娶妻?!?/br> “你有妻子?”蘿珊吃驚。 傅錚“嗯”了一聲,仍抬頭看了看天,又打量遠方。 蘿珊在旁邊著急道:“可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們中原人不都要以身相許的么?” 像是聽到個什么笑話,傅錚笑了。可是,他明明笑著,卻根本沒有暖意,眼底還是覆著淡漠的冷與刺骨的疏離。垂眸望著蘿珊,他一字一頓道:“誰告訴你救人一命,就一定會有人以身相許了?” 蘿珊被問的啞口無言。 四處打量完,傅錚只是問她:“外面不打仗了?” “好像不了?!碧}珊搖頭,“聽說還要在會遼河邊議和呢?!?/br> 傅錚眉心略略一蹙,也不再說其他,只轉(zhuǎn)身回氈房繼續(xù)躺著。蘿珊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股特別壓迫人的氣場,哪怕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人還這樣硬梆梆的對她!蘿珊有些生氣。她走進氈房,就見那人已經(jīng)躺下來,闔著眼,又是一副不理人的樣子,蘿珊不高興的離開。 傅錚這才重新睜開眸子。 草原上的人就是熱情,時不時又開始高歌了,有些吵。傅錚皺了皺眉,吃力的坐起來。他靠在那兒,從懷里摸出一粒珍珠。這粒珍珠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冰冰涼涼。他受了重傷,現(xiàn)在這珍珠自然也破損了些。 傅錚拈在指尖,定定看著,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第 96 章 蘿珊放完牧回來,才知道自己救上來的那個男人走了,不僅騎走他們家最快的一匹馬,還順走了一匹當(dāng)成備用,真是夠無恥的! 蘿珊罵完,又不服氣,這人有這么著急么? 看到桌上留下來的幾片金葉子,她哼了一聲“誰稀罕”,有些埋怨,卻又有些擔(dān)心。傅錚那么重的傷,蘿珊很懷疑他騎馬隨便受個顛簸,那駭人的傷口就會迸裂開,說不定他就那么死在茫茫草原上面,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皺了皺臉,她跺腳對阿爹說:“阿爹,他傷還沒好呢,你怎么不留他?。俊?/br> 阿爹抽著水煙笑:“他說想要回去呢,怕家里人擔(dān)心?!?/br> “家里人?”蘿珊搖了搖金葉子,小聲嘟囔道,“肯定是他的夫人。”又不住好奇:“阿爹,你說,傅錚已經(jīng)長得那么好看了,那他的夫人得多美啊,能讓他這么心心念念,不顧身上的傷就趕著回去……” 這個問題她問過傅錚的,可傅錚當(dāng)時什么都沒答,只沉默的對著氈房頂,那雙好看的眸子深深。 如今,這個答案再也沒人知道了,蘿珊忍不住嘆氣。 …… 且說梅茹一行從京城出來,北上到了泗城遇到太子。這次遼軍反撲,太子棄守關(guān)口而逃,一路逃到了這兒才停下來。 眾人先去拜見太子。梅茹自然也要一齊去。她如今對那太子是惡心至極,一想到去年夏天半漪園中的那道齷齪身影,梅茹渾身就像有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爬,恨不得捅他一刀。 幸好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色太子做不了什么,不過是隔著眾人打量了梅茹一眼。 只這猥瑣一眼,都讓梅茹覺得難受,垂在身側(cè)的兩條胳膊上俱是雞皮疙瘩。一時間,她又慶幸太子這次不隨他們一道去會遼河,否則這一路梅茹都要小心防備、提心吊膽。 這日夜里,使團一行還是要歇在泗城驛館。 既然是歇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梅茹便將匕首壓在枕頭旁。已經(jīng)夜深了,她卻一點都睡不著,耳邊但凡有個風(fēng)吹草動,梅茹的心就會跟著緊緊一跳。她腦海里總是不自覺的浮現(xiàn)那道齷齪身影,揮之不去,簡直成了她的噩夢! 這種感覺真讓人難受,梅茹心里壓抑,她徒然睜開眼。 夜幕沉沉,上回她這么無助,還是傅錚救的她。他將她死死抱著,擁在懷里,身上還有微涼的酒意。 想到那個人,梅茹忍不住嘆了一聲。 明明她厭他的,恨他的,還恨的咬牙切齒,卻還是為他掉了淚?,F(xiàn)在,梅茹已經(jīng)不哭了,畢竟自己也曾經(jīng)死過一回,她只是覺得莫名難受。 好像傅錚這么突然一死,她滿腔的恨意、怨憤、敵視都不知道該去哪兒,又該往哪兒走。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堵得有些疼,又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蕩的,整個人飄忽而昏沉,很不好受。 這一世,梅茹原本不想和傅錚牽扯上關(guān)系,她躲著他,避著他,甚至還想撮合他和二jiejie,更不想欠下他任何情分,偏偏事與愿違,她欠了他很多。如今傅錚死了,而她卻讓他帶著遺憾離開。 一想到傅錚離京那日,問她有沒有什么話要交代,梅茹便愈發(fā)堵得慌。他是一個要征戰(zhàn)沙場的人,他那么想聽,就想聽她說一句……如果她當(dāng)時說了,梅茹現(xiàn)在也許不會這么自責(zé)。 這種遺憾,真的是天人永隔,永遠都彌補不了。 光是這么一想,梅茹頭又疼了,疼的像是有根銀針刺穿太陽xue,還很鉆心。 …… 翌日,使團離開泗城前往會遼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