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屋子里,傅錚冷哼,這小東西還能求他什么?無非是要到京城,不想自己行蹤敗露,所以想勞煩他替她瞞著。他憑什么替她瞞著?他得她什么好處了?傅錚還是冷哼。 翌日,平陽先生還是要去雙塔附近的那座小庵堂祭拜——就是梅茹第一次遇到先生的地方。傅錚敬重平陽先生,自然是陪她過去。梅茹也要過去。早有師太在庵門口候著,見到平陽先生便熟門熟路的攙扶進去。平陽先生沒有再要梅茹伺候,梅茹便被請到庵堂后面的廂房。傅錚是男客,則被請到后面的小花園。 梅茹在廂房里歇腳,那廂房支著窗,就能看到前面的小花園。這園子太小,也沒個地方坐,傅錚這會兒只淡淡立在假山邊,面容瘦削,又板著臉,陰沉沉的模樣。 看到假山,再看到傅錚,梅茹總是記得他的恩情,再想到自己要求他的事……猶豫了一會兒,梅茹走出廂房福了福身:“殿下?!?/br> 傅錚冷冷拂過來一眼,又冷冷問道:“三姑娘何事?” 他的聲音總是這般冷……梅茹道:“殿下,臣女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傅錚反問。 梅茹臉稍紅,她道:“勞煩殿下歸京之后,別說是在北邊見到我的?!?/br> “為何?”傅錚仍淡淡問道。 梅茹低頭赧然道:“我跟府里說是去了南方,若被爹娘知道,怕是……” “呵?!备靛P冷笑,“本王為何要答應你?” 聽他如此應對,梅茹一愣,好半晌道:“若是殿下不愿意,就罷了?!彼f著福了福身,轉身就走。 傅錚眼疾手快,又捉住了她的手腕子! 梅茹一驚,傅錚冷冷望過來,憤然提醒道:“阿茹,是你求本王,不是本王求你!”這人有沒有點求人的誠意? 傅錚分明是借故輕薄她……梅茹惱極了,自然瞪過去。 可是她越瞪,傅錚扣得越緊,鉗制的她生疼。旁邊的意嬋見狀,已經(jīng)徹底驚悚了。她剛想要上前,傅錚瞪過來一眼,意嬋急忙道:“殿下,小姐……”傅錚冷冷威脅道:“你還要不要你家小姐名聲了?”只這一句,意嬋不說話了。 那邊廂,梅茹已經(jīng)冷靜下來,她按下脾氣,面無表情的順著傅錚的話道:“殿下,我求你?!狈笱艿囊?。 傅錚冷哼一聲,還是垂眸望著她,眸色淡淡的,忽的,好看又勾人的唇輕輕彎起,戲戲謔謔,明顯蘊著其他的意思。 那意思正是,你就這么求我? 梅茹又不是傻子,她臉騰地又紅了,偏偏傅錚還故意道:“阿茹,你臉紅什么?” 梅茹氣急,忍不住道:“殿下,佛門清凈地……” 傅錚這回終于笑了,“佛門清凈地?!彼朴频闹貜土艘槐椋χ鴨柕?,“本王哪兒不清凈了?” 這話一說,梅茹的臉漲得通紅,好像她自己不清凈似的。 傅錚瞧在眼里又是一笑,他松開梅茹的手腕子,淡淡道:“這是你欠本王的,阿茹,你自己記得?!?/br> 話音剛落,前面的師太正好來請他們?nèi)ビ盟佚S。 梅茹臉還是漲得通紅,那可口的素齋都沒吃幾口,臨上馬車,傅錚還故意詢問道:“三姑娘,佛門清凈之地你要不要拜一拜?”梅茹慪得不行,真想撓他一臉。 傅錚騎著馬慢悠悠走到前面,這么多天臉上的寒意終于散了些。 這日歸京,傅錚沒有再和她們同路,等梅茹與平陽先生進了城,他才回京,免得被梅府的人看到,對梅茹的行蹤起疑呢。 傅錚嘆氣。 梅茹回了府,才知道二姐在前個月的時候已經(jīng)和安表哥訂下親了。春熙堂里,梅茹連忙道恭喜,又驚呼沒備什么禮,梅蒨赧然笑道:“三meimei客氣?!泵啡愕溃骸岸iejie才客氣。屆時我這個做meimei的,定要備份大禮的。” 老太太笑呵呵的,將梅茹拉到身邊左瞧右瞧,疑惑道:“怎么瘦了,還變得這么皴?”又說:“不是一路好山好水看著,好東西吃著么?” 梅茹拿準備好的話搪塞道:“就是一路走一路看,也是風吹日曬,不比在府里?!?/br> 老太太對喬氏叮囑道:“循循這張小臉可真讓人心疼,那些珍珠粉啊露啊的千萬別省著?!?/br> 自己閨女,喬氏當然也心疼啊。等領著循循回院子里,她連忙命人去備下抹臉的東西,不過一個時辰,全送梅茹房里去了。玥姐兒如今兩歲,又長高不少,梳著卯發(fā),這會兒在簾子邊兒偷偷打量梅茹,那眼神竟像是不認識了。 梅茹笑道:“不認識姑姑了?” 她一走九個月,小孩子還真沒什么記性,不過很快,玥姐兒又熟識起來,圍著梅茹姑姑長姑姑短的叫起來。梅茹摸摸她的腦袋。這一次北上,梅茹還見到了哥哥。梅湘那會兒領兵鎮(zhèn)守安康,在城墻守備巡邏,他根本沒什么空。兄妹二人說了幾句話,聊了聊府里的事,還有玥姐兒,就又匆匆分開。 一想到哥哥,梅茹還真有點想他。 這次北伐的仗不好打,梅茹與平陽先生在北方走了一圈,心里頭也有了數(shù)。誠如她對十一殿下說的,北遼多個部族,這次南下的不過其中三個,最大的韃靼部還留著一手呢,對方驍勇善戰(zhàn),這仗怎么打?何況,從前年冬天開始,魏朝連年征戰(zhàn),不說百姓,就是國庫也吃不消。這兩年本來應該好好休養(yǎng)生息……現(xiàn)在主動挑起這仗,未免顯得太過急促。 到底是眼界開了,梅茹預料的不差。 四月,兩國在會遼河交鋒,太子領兵數(shù)萬,正面迎擊,又安排幾路側翼,更與回屠約定好在后方策應。熟料北遼早有所察覺,鐵騎提前異動,一路往南,將數(shù)萬本就疲憊的魏朝軍隊沖的人仰馬翻,直接踏過河套平原與太行八徑,都殺到了安州。傅釗萬萬沒料到前面竟然潰不成軍,如此輕易就放對方入河內(nèi),他連忙備戰(zhàn),卻還被打個措手不及…… 戰(zhàn)報加急發(fā)回京的時候,朝野上下震驚,延昌帝難得沒有上朝。 一并回來的,還有太子請求支援的急報。在急報里,除了求援,他還控訴這仗失敗的主要原因乃是回屠一部的泄密和反悔,順便狠狠告了傅錚一狀,還建議道應該讓傅錚自己過來收拾現(xiàn)在這個爛攤子。 這仗本就艱難,如今被打成這樣的局面,便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太子不過是想找個替罪羊罷了,傅錚知道的,可若是他能抓住機會,反敗為勝,也是他自己的機會。 傅錚被延昌帝急召進宮。 這一回延昌帝沒有斥責或則責備,只嘆了一聲,道:“慎齋,去助你哥哥一臂之力,也算是將功贖罪?!?/br> 這事還沒查呢,便定了他的罪……傅錚面無表情的立在那兒,沉默片刻,難得也提了一個要求。 “什么?”延昌帝問。 傅錚忽然跪下,滿臉肅然求道:“父皇,孩兒這一去,還請讓十一弟歸京?!?/br> 這場仗兇險啊,還有個心胸狹窄的太子虎視眈眈,他們弟兄二人總不能都為這樣的人拼命,哪怕是不小心死在外面,京城好歹還有人。 細細打量了傅錚半晌,延昌帝同意下來,又命他即日再領西北大營的兵。 傅錚領了虎符從宮中出來。如今是四月初春,溫溫柔柔的暖風拂過臉,像是姑娘的手,還像是佛祖的慈悲。他仰起臉,微微瞇著眸子望向澄澈的天際。不知想到什么,眨了眨眼,傅錚乘轎子往平陽先生那兒去。 ☆、第 92 章 春風和煦,草長鶯飛,今日的天氣格外好。 平陽先生下去歇覺了,梅茹一個人在屋子里頭翻書。日頭暖洋洋的曬在發(fā)間,頭頂微微發(fā)熱,讓人真想闔上眼,慵慵懶懶酣睡一場。她臨著窗,正對著院子里的成片翠竹?!疥栂壬仓瘢愿镞呥吔墙嵌荚灾褡?。如今這些翠竹在歡愉的春風里冒起新芽,底下還抽出了點點春筍。那些春筍從泥土里探出一個又一個小嫩尖,梅茹看在眼里,就有點想吃筍了。 閑來無事,她讓丫鬟們在廊檐下備好筆墨。 這樣的好時節(jié),吃不上春筍,作一幅春筍圖逗趣也不錯。 傅錚到的時候,恰好看到梅茹正一本正經(jīng)的埋頭作畫。翠竹掩映下,她還是穿著歡歡喜喜的粉白裙衫,風過處裙裾翩躚,仿若層層疊疊的花瓣。這人眉眼低著,難得溫柔,白嫩的耳間還是小小的珍珠耳墜,在風里輕輕的搖啊搖。 傅錚靜靜端詳了半晌,終于悄然無聲的上前。他還沒見過梅茹筆下完整的畫,這會兒走到她的身后,視線低低往下打量。 甫一看到梅茹正在認真畫的玩意兒,傅錚彎起薄唇,忍不住笑了。 梅茹原本是一心一意在琢磨春筍的,旁邊突然傳來一聲低笑,似是戲謔,她微微有些惱,顰著眉扭過頭去—— 不知何時身后突然多了個傅錚! 她措手不及,瞪大了眼。 就見面前的男人著了一身鴉青色團花暗紋錦袍,玉帶束腰,襯得愈發(fā)寬肩窄腰,身姿頎長。這會兒,男人漆黑的眸子里落下溫柔的目光,這樣輕輕拂過來的時候,像漾著一池漣漪的勾人春水,還像這慵懶且讓人犯困的日頭,只讓人酥酥軟軟。 梅茹有一瞬的怔楞。 她是知道傅錚長得好看的,可往日的他凌厲的眼中只泛著蕭肅寒意,根本不好接近。其實,京城里所有的姑娘都知道傅錚生的好看,偏偏沒有人敢接近……只有她傻,上輩子義無反顧地撲上去,得到的只是他的冷漠與絕情。梅茹根本不知道,傅錚還有這樣的時候,他望過來的,全是寵愛,屬于這個男人的寵愛。 心中驀地一澀,梅茹低低垂下眸子。 傅錚的視線跟著垂下來,正對她的烏發(fā)。姑娘家柔軟的發(fā)絲隨意綰成個纂兒,嬌嬌憨憨。傅錚忽然有些舍不得離京了,那些發(fā)絲足夠牽絆住他,讓他寸步難行,還讓他無數(shù)次的猶豫不決。 他是要上戰(zhàn)場的人,這種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留戀很不妙。 定定看了少頃,傅錚抿著唇,還是輕輕一笑,也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亦或是其他。 “阿茹?!备靛P喚道。 他聲音難得溫柔,溫柔的不可思議。 梅茹又是一怔,可很快她就斂起神思,略略欠身,仍畢恭畢敬回道:“殿下?!?/br> 她在他面前,總是這樣隔著一道墻……傅錚默然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那一天在安州的軍營里,她對著十一弟,溫溫柔柔的說話和叮囑。那一字一句至今還在他的心尖上凌遲,讓他只能躲在最最黑暗處羨慕和嫉妒,讓他總是想著,若她能好好對自己說上一句話,叮囑上一句話,該多好。 默了默,傅錚道:“阿茹,本王就要領兵離京了,你可有什么要對本王說的?” 他說完,只看著梅茹。 陡然聽到這個消息,梅茹愣住了,怔了怔,她怔忪的仰頭望著面前的男人。 傅錚的眸色幽暗,沉沉的,化作最深的湖水。 他問,你可有什么要對本王說的。 曾經(jīng)有過無數(shù)次,她對他說,王爺,我等你回來。 他沒有頓足,更沒有回應,傅錚從來都是直接翻身上馬,揚塵而去,頭也不回。 她被嗆了滿臉的灰,嗆得絕望到底,再沒有丁點希望,直到這人離京,她再也不相送。 往事?lián)涿娑鴣?,梅茹好像又被嗆著灰了,這一瞬,她心絞得疼。梅茹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能死死低下頭,不說話。 她沒有任何回應。 傅錚定定看著她,半晌,沉沉嘆了一聲。這一聲嘆息無奈又無力,還很絕望。他問:“阿茹,你就沒什么要對本王說的?”聲音難得低落。 梅茹沉默著,鈍鈍眨了眨眼,終回道:“臣女恭祝殿下能早日得勝歸朝。” “還有呢?”傅錚不舍的追問,似乎能盼著她再說些什么。 梅茹低著頭,心里緊的慌。這種緊澀纏著她,謂之拋不開的過去。那些鉆心的苦楚壓下來,梅茹面容恍恍惚惚的發(fā)白。她沒說話。 傅錚垂眸看著,沉聲問:“真沒有了?”這四個字,便是心灰意冷。 梅茹艱澀搖頭。 安靜少頃,傅錚本是絕望而生氣的,可倏地,他卻笑了。這笑意滿是自嘲?!鞍⑷?,”他冷冷出聲提醒梅茹道,“在涿州庵堂里,你還欠著本王一個情分呢!” 傅錚今天非要聽到! 梅茹仍低著頭,好半晌,她仍畢恭畢敬回道:“殿下右肩有傷,沙場之上定要小心?!?/br> “呵?!备靛P冷笑。 哪怕是得了她不情不愿的叮囑,傅錚心口還是疼的,是那種會痙攣會抽搐的疼。他右肩的傷是為她受的,他為她剜去一塊rou,如今她記得的,自然也只這個。 沉默的立在那里,傅錚身影沉沉,他久久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