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她當(dāng)他在說一個笑話。 這話輕輕的,就那么漫不經(jīng)心的拂過心尖,明明早就有了準(zhǔn)備,可傅錚的胸口還是驟然一緊,仿佛有一把刀子狠狠刮過,讓人情不自禁的疼。 傅錚仍定定望著她,那雙俊朗的眼還是漆黑,只是薄唇緊緊抿著,手死死攥著。 梅茹也不再看他,她只略略欠身,捧著柳琴走進隔壁。 她今日難得著了一件牙白色素面妝花小襖,底下是雨過天青色織金連煙如意紋錦裙,全都淡淡的,仿若婆娑煙雨,愈行愈遠。 傅錚沒有動。 他坐在廊下,好半晌,才從寬袖中抬起手,端起面前的這杯茶。 他的手煞白。 這會兒北風(fēng)愈演愈烈,直接從九霄云天卷下冷冽白雪,撲面而來。那些雪片落在眼角眉梢上,落在粉青釉茶盞中,傅錚終于覺出一絲涼意。那道涼意順著喉滲進心里,他動也不能動。 慢慢喝完這杯茶,庭院中的雪已如鵝毛,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根本看不穿。 傅錚沉沉起身,對里面道:“三姑娘多保重,本王告辭?!?/br> 良久,屋中的人只輕回一句:“恭送殿下?!?/br> 那扇木門闔著,窗紗深深。傅錚靜靜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離開。 不過踏出去一步,他身上已落滿雪片,融化了,沁進去,寒意徹骨。 屋中,梅茹還抱著那把柳琴,定定站在那兒。直到聽見這人的腳步聲,她才重新抬起眼。眼圈兒有些紅,還有些冷。 …… 梅茹這兩日沒去鴻臚寺,只安安分分待在平陽先生那兒。 她打算等太子領(lǐng)兵離京之后再去鴻臚寺,熟料等來等去,卻等到太子被延昌帝禁足的消息! 梅茹頗為震驚。 至于太子為何會被禁足,因何事觸怒龍顏,宮里卻沒有丁點消息傳出來。眾人只知道陛下白天才定下太子領(lǐng)兵出征一事,當(dāng)日夜里便龍顏大怒,太子就被勒令禁足于東宮。 后來,還是幾個小黃門出來才買的時候不小心漏了嘴,好像說當(dāng)天宮里縊死一個九品才人。 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有人感慨色字頭上一把刀,有人好奇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再派哪位殿下,是趙王,齊王,魯王還是燕王。 這一日在平陽先生府上,就連外面掃院子的幾個家仆也在窸窸窣窣小聲議論。 梅茹聽在耳中,不禁微微怔楞。 她知道這事多半是傅錚順?biāo)浦壑\劃的。傅錚那日曾親口對她說過,太子這些日子會分.身乏術(shù),讓她不用太過擔(dān)心。梅茹原先以為他是指太子領(lǐng)兵出征一事,現(xiàn)在想來,傅錚說的應(yīng)該就是這件…… 其實,這一步極其兇險。 旁人不一定能看出端倪,空嘆一聲太子自己好色,但當(dāng)今圣上老謀深算,會察覺不出其中蹊蹺?只怕震怒過后,陛下可能看的更透! 前世傅錚沒有走這一步,他一直在韜光養(yǎng)晦,他的耐心很足,他從來不會如此著急行事,這一世不知什么原因迫得他提前兵行險招。 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全身而退。 梅茹垂眸。 她對著書上的字,稍稍有些失神。 再等一天,果然—— 延昌帝下旨改由燕王殿下領(lǐng)兵,即日離京。 梅茹清楚記得,前世她和傅錚成親之后,這人才第一回領(lǐng)兵出征,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雪一連下了多日,她抱著柳琴仍跪在廊下。 梅茹抬頭,正好對著這漫天風(fēng)雪。 她隨手撥了個兩個音。琴弦錚鳴,仿若能夠穿破迷蒙長空。這一瞬,梅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她所有的心緒好像皆由這指尖傾瀉出去,說不出緣由的,她眼底驀地泛起一些潮濕之意。 梅茹什么也沒多想,下一刻,便任由自己的手指隨意撥動。 這一重接一重的音色,和著茫茫白雪,卷進風(fēng)里,四下散去,嗚咽卻又帶了好幾分凌厲。 …… 那邊廂,傅釗很著急。 他不精于權(quán)術(shù),但也知道這道領(lǐng)兵的旨意是父皇在敲山震虎,想拿七哥當(dāng)成磨礪太子的一把刀子呢! 待前面散朝之后,傅釗便去找他七哥。 傅錚那會兒已經(jīng)接了圣旨領(lǐng)下虎符,撐傘從乾清宮出來,正沿甬道往宮外去。 “七哥!”傅釗喚住他。 紅墻綠瓦間,傅錚一身朝服轉(zhuǎn)過臉來,眉眼清雋,還是踏著遍地寒意。 “七哥?!备滇撆苓^去,還在喘氣,四下看了看,他想要焦急的說什么,傅錚卻已經(jīng)抬手敲了敲他的腦袋,叮囑了一句:“你在京里好好的?!?/br> 傅釗點頭。 傅錚頓了一頓,有句話他很想說的,最后又咽回去。 他只淡淡道:“我走了。” 傅釗還是點頭。 這一年,十一月初七,傅錚領(lǐng)兵離京。 梅茹這日終于去鴻臚寺。 立在書房門口,她抖落著斗篷上的雪,再抬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立著一道身影!瘦瘦高高的,還穿著皇子常服,腰間配著一枚羊脂玉。梅茹驀地一愣,再定睛一看—— 是傅釗。 她和傅釗去年還差不多個子,不過一年光景,沒想到傅釗已經(jīng)比她高上許多。 “循循?!币娝齺?,傅釗聲音有些低落。 “殿下?!泵啡愀I碚埌?。 傅釗連忙止住她,“循循,在我面前非要這樣么?”他難得抱怨一句,眉頭皺的緊緊的,顯然很煩。 梅茹看著他,不由笑道:“殿下今日這是怎么了?” 傅釗微微一愣。那種最深的焦慮在旁人面前自然不能流露,但在梅茹跟前,他還是不由自主稍稍放松一些。磨蹭了一會兒,傅釗忍不住擔(dān)憂道:“我哥去打仗了?!?/br> “我知道啊。”梅茹淡淡回道。她今日坐車來鴻臚寺,一路都在聽外面的人議論燕王殿下今日離京時的情形,說他如何威嚴(yán)肅穆,還有說他俊朗好看的。 熟料傅釗接道:“你不懂。” “我如何不懂?”梅茹笑盈盈的反問。 傅釗抿了抿唇,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還是說不出口,他不想臟了梅茹的耳,更不想她卷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心煩。嘆了一聲,他坐下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涼茶。 見他這樣自己生悶氣,梅茹默了默,寬慰道:“燕王殿下不會有事的?!?/br> 傅釗疑惑的看過來。 梅茹還是笑:“我保證?!?/br> 傅錚肯定不會出事的,他前世打了那么多仗,什么時候死過?不都好好的么? 梅茹雖然知道這仗穩(wěn)贏的,但京城中還是人心惶惶,畢竟已經(jīng)有好些年頭沒有這樣打過仗了。 梅府更是擔(dān)憂。 說起來,這一回傅錚領(lǐng)的是西北大營的兵,孟姨父和梅湘就在其中,還有胡三彪,對他們幾個的安危,梅茹還是頗為擔(dān)心的。 她這幾日沒去平陽先生那兒,只安心陪在娘親床前。 自從知道西北要打仗,喬氏這些日子已經(jīng)吃不下睡不著了,整日躺在床上,愁容滿面,時不時捶著胸口,以淚洗面。 整個府里,只怕只有玥姐兒什么都不懂,她這會兒穿著厚厚的小襖子在炕上爬來爬去。 她最近剛學(xué)會爬,什么都新鮮。 見玥姐兒快要爬出來,梅茹方伸手將她抱回去。梅茹不大親近這孩子,或者說,她對所有的孩子都親近不起來。 抱在手里,梅茹才發(fā)現(xiàn)這小丫頭近來吃的多,抱在手里很沉。 玥姐兒還不安分,兩只小手胡亂一抓,就握住梅茹的胳膊,勁兒還不小。 這是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梅茹垂下眼,這才發(fā)現(xiàn)玥姐兒眉眼已經(jīng)長開了一些,不再皺皺巴巴,眼睛烏溜溜的,真的有點像梅湘。 見到玥姐兒笑,喬氏又開始難受抹淚了:“那種刀劍無眼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哥哥怎么熬……” 梅茹連忙將玥姐兒交給奶娘帶下去,想寬慰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坐在南窗下,只盼著這場仗能快點結(jié)束。 冬節(jié)這日是周素卿芳辰,她十五歲及笄,因著如今朝廷有戰(zhàn)事,賀府并沒有大辦。她只邀了幾個府里的姑娘過去聚聚。梅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自然還是收到了帖子。 ☆、第 61 章 周素卿的芳辰在冬節(jié)之日。 按著梅茹的性子,她是極其不愿意去的,熟料喬氏早早的就讓人替她備下賀禮——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的團花簪。 “娘,你這是做什么?” 看著這份貴重的賀禮,梅茹就有些心煩。娘親如今整日躺在床上為哥哥的安危神傷,居然還有閑心思cao勞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 喬氏嘆氣:“你這小丫頭什么都不懂!” “我到底哪兒不懂了?”梅茹梗著脖子頂回去。一個兩個都當(dāng)她不懂,其實梅茹看得最通透了。 戳了戳自己女兒的腦袋,喬氏還是嘆氣。 如今京城人人都知道這位周姑娘是要嫁給燕王殿下的,而燕王殿下這回恰好領(lǐng)了西北大營的兵,梅湘正好就在里面……喬氏遇不到燕王殿下,總可以借著名頭跟這位未來的燕王妃走動走動……還不是為了自己兒子打算么? 昨日夜里,喬氏也跟梅寅聊起這場西域之亂??伤齻冞@些婦道人家哪兒懂打仗的事?只是聽梅寅的意思,這回戰(zhàn)事有些麻煩。喬氏便越發(fā)擔(dān)憂了。 關(guān)于這次西域之亂,梅茹倒是知道一些——她最近就在譯西域各國的書,所有資料看得七七八八,又在平陽先生和鴻臚寺里耳濡目染。 西域原本大大小小三四十個國家,通通被西羌吞并。西羌當(dāng)年又被魏高祖打了下來,歸屬西域都護府。萬萬沒想到后來魏朝自己內(nèi)亂,西羌便趁機脫離出去,還暗中與北遼韃靼多有勾結(jié)。說起來,這一回北邊有胡人南下掠奪,西北有西羌sao亂,大魏朝也算是兩面受敵,不知道這仗打得到底如何了…… 不知想到什么,梅茹微微有些怔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