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他們終于進入那個危險卻甜蜜的世界,他們度過了青春里最美好的時光。故事的結(jié)局總是那么老套,那個人轉(zhuǎn)身走進自己的婚禮,婚禮上那個空著的酒杯,他仿佛聽見時光里那軍裝的少年又一次地喊著“區(qū)隊長”,那張臉上明媚的陽光。 焦陽苦笑著說是不是一個無聊的故事? 我說不是。 焦陽說云偉,知道嗎?在那個巷子里,我第一次遇見那個戰(zhàn)士,就知道我會和他有一段故事。 即使這是一個無法開始的故事,它仍然是我記憶里最美的故事。 我說焦陽,你會遇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的。因為你值得。 焦陽望著天空,他的眼睛像那一天他拉著手風(fēng)琴彈奏著那首憂傷的《白樺林》,那么美,那么美。 第62章 大結(jié)局(下) 暮色中響起了車輛聲,一輛戰(zhàn)地敞篷越野車開進連隊的營區(qū),帶來了野戰(zhàn)部隊的野性和殺氣。它吸引了場院里所有戰(zhàn)友的目光,在我們這樣的機關(guān)沒有眼福見到這樣的裝備,瞬間聚集了戰(zhàn)友們艷羨的視線。 車?yán)涠鵀t灑地轉(zhuǎn)彎,車輪如同精確計算過一般,精準(zhǔn)地停在我和焦陽面前。 車上跳下來一個人,在墨藍色的天幕下,他高大偉健的身形精悍肅殺,仿佛帶著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濃烈血氣,他的面孔在濃重的暮色中看不清楚,嘴角一抹邪氣的笑容卻獨特得讓人很難忘記。我認(rèn)出了他是誰。 我馬上站起,立正站姿,向他啪地敬禮“邊營長!” 在大軍區(qū)曾經(jīng)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邊營長還記得我“是你小子。” 他在我腦袋上拍了一下,走到焦陽面前,焦陽仍然在臺階上坐著,并沒站起身。 “走吧,我的少校同志,在下代表師偵營,恭請新任教導(dǎo)員上車赴任,怎么樣,賞個光?”邊營長似笑非笑,瞅著坐在臺階上的焦陽。 焦陽抬起眼皮掠了邊營長一眼。 “派個人來就行了,怎么還勞動營長的大駕親自來了,我怎么擔(dān)當(dāng)?shù)闷??!?/br> “我是來接自己的搭檔,不親自跑一趟,將來營教導(dǎo)員要是對我有意見,我可吃罪不起啊!” 邊營長還是那么戲謔的語氣,伸手拎起了地上焦陽的行李,向坐著的焦陽伸出手,焦陽沒接,把邊營長的手打開,自己站了起來。 邊營長嘿嘿一笑,湊近了焦陽身邊,低聲“哎,這么多人看著呢,給我留點面子。” 焦陽說“你還要面子,這么厚的臉皮,再給面子不要厚到天上去?!?/br> 邊營長說“臉皮不厚,怎么請得動貴客上我那荒郊野嶺去? 轉(zhuǎn)了一大圈,咱倆又轉(zhuǎn)到一塊兒了,小羊羔,這回是組織的決定,你可別怨我?!?/br> 焦陽冷冷地“調(diào)令下來,就是種菜養(yǎng)豬我也照去不誤,跟你邊大營長,可沒什么關(guān)系?!?/br> 邊營邪邪一笑“種菜養(yǎng)豬就算了,有只羊羔,也夠塞牙縫了?!?/br> 焦陽“邊雷!……” 我站在一旁,聽著他倆背著人斗嘴,不覺微笑。 邊營長神色一正,向焦陽豪邁地敬了個禮,大手一伸“教導(dǎo)員同志!我代表a集團軍xx師師屬偵察營,正式歡迎你履新赴任!” 焦陽也正式還了一個軍禮,看看邊營的手,握了上去。 兩人的手有力地相握,不過他倆放開時,邊營呲牙咧嘴,焦陽若無其事,只有我好笑地看著他們。 他倆和連長指導(dǎo)員打了招呼握手告別,邊營拉開了車門,對焦陽“請吧?我的教導(dǎo)員?!?/br> 焦陽坐上車,車門關(guān)上了,我在車前對他敬禮,他看著我,還禮。 “保重,教導(dǎo)員。”焦陽已經(jīng)升任正營級教導(dǎo)員,我不能稱呼他副教了。 他看著我,面容在暮色中俊秀,白皙,他凝視著我,眼神映著逐漸落下的晚霞。 “保重,云偉。” 他說。我對他微微笑了,他也笑了,輕輕的,像掠過樹枝的輕風(fēng)。 車開走了,在墨藍色的天幕里,車尾劃出紅色的弧線,漸漸遠離我的視線。 目送著那輛車,我的腦海中響起了那首曲子的旋律,《白樺林》。它還是那么優(yōu)美婉轉(zhuǎn),那么凄婉動人,那個彈著琴低聲唱起的年輕少校,他綠色的軍裝和低柔的嗓音……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 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白樺樹刻著那兩個名字 他們發(fā)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有一天戰(zhàn)火燒到了家鄉(xiāng) 小伙子拿起槍奔赴邊疆 心上人你不要為我擔(dān)心 等著我回來在那片白樺林…… 再見,焦陽。 你一定會遇到你生命中的那個人,就在不遠的地方。 他正在等著你,等著張開懷抱,帶給你幸福。 那一天,他們離去前,邊營長抬頭看見了一個人。 邊營大聲問他“小子,有沒有興趣上我那兒去?” 我掩卷回憶——他會怎么回答呢? …… “吃飯!首長同志,別再廢寢忘食了!”一個打好菜的飯盒放在我面前,我抬起頭,他摘下軍帽在我身邊坐下,熟悉的氣息包圍了我,只屬于他的氣息,將我密密地籠在那陽光般的氣息中。 “那時候,你為什么沒跟邊營長走?” 我問他,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都啥時候的事了,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了?” “快說?!蔽页蛑?。 “不為什么,就因為你在警衛(wèi)連待著,我能不看著你啊?沒我看著,你長歪了怎么辦?” 他酷酷地笑,唇角上揚。 “那我長歪了嗎?”我一本正經(jīng)。 “我看看?!彼庵业哪X袋看了看,“歪是沒歪,有點兒呆。” 他壞笑。 我的下一個動作被他準(zhǔn)確地捕捉,他敏捷地捉住我攻擊的手別到背后,這么多年了,我作為一個上了軍校摸爬滾打的軍官,接受這么多年的訓(xùn)練,我還是不是他的對手,我還是追不上他,不管多少次,他總是輕易地制服我,這個軍事技能的怪物,這個我翻越不過的高山,這個我永遠都沒法再跟他分開的人…… “楊東輝!” 我咬牙切齒。 “長本事了你,名字叫上癮了?叫排長,快叫!”他攥著我的手,熱熱的呼吸在我的臉上。 “你早就不是排長了?!彼缟系母芎托橇灵W閃的。 “那也得叫,對你我就是排長,你銜再高,都還是我的兵?!彼罩业募绨颍髁恋难劬镄σ馍顫?,我貪婪地看著他俊美的眼睛,那雙迷人的眼睛永遠讓我如此迷戀,如此沉醉。 “排長……” 我喊出這兩個字,我早已喊過千百遍,深深地烙印在我骨頭里的這兩個字,從我17歲第一次對他敬禮喊出的那聲“排長”,這兩個字就鐫刻進我的生命里,融進我的骨血,再也不能剝離。 排長看著我,他就著捉住我的姿勢抱住了我,楊東輝,我的排長,我現(xiàn)在和過去的愛人,我此生唯一的愛人,每次喊出這兩個字,我的心仍然會顫抖,過了這些年,喊出這聲排長的時候,激烈的濃情就縈繞在我的心里,這份情感,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平淡,相反,愈來愈濃烈,如醇酒。 “再喊一聲?!彼统列愿械纳ひ粼谖叶?,抱緊了我,“我就喜歡聽你喊?!?/br> 房間的門緊閉,隔絕了外面營區(qū)午休的一片寧靜,窗前是綠色的樹影輕輕顫動,又是一年開春了。 我和我的愛人,又相伴度過了軍中一年的歲月。年年歲歲,春去秋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軍旅,我們也曾分隔兩地,曾經(jīng)輾轉(zhuǎn)在不同的崗位,不同的單位,可是無論距離多遠,仍然相伴著彼此。 “那時候,你還沒聽夠?”我說,看著他的面容,摸了摸他溫?zé)岬哪槪幸环N恍如隔世的恍惚。 那時候,我老是喊他,每天都喊排長,一睜開眼睛看不到他就喊他,那時他總說我瘋了,他說我不是好好兒在這嗎?傻小子,我在這兒,你還沒喊夠??? 我說,沒夠,因為在雪里我喊你那么多聲你都沒答我,這是你欠我的。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再看到排長的那一眼。 所有人都說,那是一個奇跡,老天爺也不想帶走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軍人,它把排長還給了我,還給了他熱愛的部隊,還給了他所熱愛的這身軍裝的使命。 排長在危急時刻將幾個困在山中的百姓救上來,自己掉下了山坡,他掉下去時并不是掉進了冰河的窟窿里,而是滾進了坡底的一個淺洞里。震動掉下的大雪把入口掩埋了,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雪窩子。幸運的是這個淺洞是空的,內(nèi)部的縫隙成了天然的通氣口,讓排長沒有因此而窒息,而掉在洞口的層層大雪又變成了天然屏障,擋住了外頭的冰凍寒冷。在我們老家東北,部隊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野外訓(xùn)練時挖雪洞做抗寒訓(xùn)練,雪洞就像個溫室,可以保暖,這個無形中形成的雪窩子就成了那樣的雪洞,保住了排長的體溫,沒有讓他因為失溫而凍僵。 崩落的大雪層層覆蓋,和山上的雪連為一體,救援儀器不像后來先進完備,誰也不知道那底下有個雪洞,救援集中在了冰河和山崖邊的雪坡里。排長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后,靠著堅韌強大的意志,在冰雪中挖出了一條通道自己爬了出來。當(dāng)排長像一個雪人從雪窩子里鉆出來的時候,當(dāng)時的場面,白洋后來告訴我,他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會看到那樣讓他震徹心靈的情景了,對他,對當(dāng)時的每一個戰(zhàn)友,對那一天那一刻所有經(jīng)歷了那個場面的人…… 我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切,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后來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始終是恍恍惚惚的,像高燒中的片段,整個人都不像是真實的。只有我跌跌撞撞地拔下針管,跳下醫(yī)護帳篷里的床,飛奔著擠開圍著的人群擠到他們抬著往救護車去的擔(dān)架旁,看到擔(dān)架上的人,那一幕是如此地真實,看到他真真實實的面孔,他的目光掃過那么多人尋找著,然后看到了我,他對著我笑,他笑得那么好看,那么明亮,和他在帳篷里離去前一樣,我顫抖著手摸到他的手,他的手溫?zé)?、使勁地攥住了我,我也攥住了他,排長笑著看著我,他對我說傻子,哭什么…… 后來,排長告訴我,他耗盡熱量的時候,是他軍裝口袋里的幾顆糖果救了他,他靠那幾顆糖果的熱量維持,最終挖通了通道。 那是在帳篷時醫(yī)護女兵給我吃的,排長出帳篷前,我放進排長口袋里,讓他累的時候補充一點熱量。 排長說,攥著那幾顆糖果,他就想到了我。他想要是他爬不出去,以后就沒人管著我了,我一定又給他的水杯加水了,哭起來那么難看,還是別讓我丟他的人了,他得出來管著我,改改我的毛病,以后,再也不把我給整哭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抱著我,看看我的眼睛說別,別又來加水了??? 我貪婪地聽著他胸膛里有力的跳動,后來的很多夜晚,我都要枕在他的胸口才能睡著。 排長說,所以是我救了他的命。 我后來問他,那你怎么報答你的救命恩人? 他似笑非笑地瞅著我,他那樣的表情,我看一生也不會膩。 他半笑著問我你想我怎么報答? 我在他耳邊說了四個字,他把我按倒在了床鋪里。 “行啊,現(xiàn)在就許了!”他半是戲謔半是兇狠地說,然后伏下身來,那一夜,我被他折騰得夠嗆…… 排長舍身救人的英勇事跡,回連隊后獲得上級多次表彰,榮立個人二等功,警備區(qū)為他開了先進事跡宣講會。 在和平年代,二等功意味著什么,問問你們身邊當(dāng)兵的戰(zhàn)友就知道了。那是極其難以獲得的榮譽,它的分量,遠遠不是一個普通的軍功章可比。 我們警衛(wèi)連在這次搶險救災(zāi)行動中獲得了集體三等功,我們中的很多人在這次任務(wù)中獲得了個人嘉獎,包括我。 不過對我來說,任何嘉獎也比不上老天爺給我的賞賜,它給了我人生中最重的一份獎勵,有了這個恩賜,什么都不重要了。 排長底子好,體能強,休養(yǎng)后很快恢復(fù)。年后不久,我們列隊把排長送上前去集訓(xùn)比武的卡車。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好天,他頭戴鋼盔,身背裝具,全副武裝,英武的身姿和帥氣的面龐,讓他整個人在陽光里耀眼奪目。登車前他回頭,給了隊伍中的我一個拇指上豎的手勢,我也向他比出這個手勢,這是我們的約定,比武場上的約定,他一個箭步利落地登車,身手敏捷得像最完美的電影鏡頭,卡車帶走了我的英雄,我知道,我一定會等到他的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