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南雅看見了從人群中擠出來的周洛,他驚怔地看著她。 隔著疊疊人影,四目相對,南雅空洞的眼神在那一刻聚焦,她仇恨地盯著他,如遭背叛。 那是什么樣的眼神,輕蔑,痛恨,仇視,憎惡,似乎要在他身上鑿出一個洞。 周洛背脊發(fā)涼,腦子里一懵:不是我。 可她只告訴了他,她以為他背叛了她,她恨死了他。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南雅的眼神變了,她看著他,那么絕望無助,那么哀傷乞憐,如同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周洛懂了。他突然清醒過來,朝她奔跑而去。 但圍觀的人群沒有醒來,除惡是多正當(dāng)多痛快的事,他們放任著街中心那群女人狂歡,那穿著旗袍的美麗女人讓她的同類紅了眼,她們放肆地叫囂:“大家都來看看,這個狐貍精靠什么勾引的男人?來呀,看她這旗袍下邊是不是長得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周洛沖進(jìn)去一把抱起小宛灣,捂住她的眼睛,轉(zhuǎn)身時,他聽到旗袍被撕裂的瘆人聲響,和那個夏天他在木窗外聽到的一模一樣。 上次,一個男人強(qiáng).jian了她,這次,是一個鎮(zhèn)子。 人群,如同見了圣跡般翹首企盼,咂舌驚嘆。 周洛的視界沉進(jìn)水里,一片晶瑩剔透的水光,他什么也看不清了,什么也聽不見了,他抱著宛灣瘋了般往外跑,這個鎮(zhèn)子瘋了。 這不是他長大的地方,這不是那個山清水秀民風(fēng)淳樸的小鎮(zhèn),這個鎮(zhèn)子陌生、丑陋、腐朽、邪惡、如同地獄。 活在這里的每個人都是惡魔。 周洛抱著宛灣一路沖回家,到自己房里,他把宛灣放到床上,雙手顫抖著摸她的頭:“宛灣乖,別怕,別怕。宛灣乖。” 小宛灣好奇地歪著頭,伸出小手摸他的臉:“周洛舅舅,你為什么哭了呀?” 周洛一抹臉,才發(fā)現(xiàn)滿臉都是冰冷的淚水。 “宛灣——” “宛灣不怕,mama都和我說了哩?!蓖馂彻怨缘卣f,“這個游戲我們玩過好多回啦。——周洛舅舅,你要加油哦?!?/br> 周洛一愣,看著她那雙和南雅一樣漆黑的眼睛:“mama和你……說什么?” “mama說,鎮(zhèn)上的叔叔阿姨要加入我們,跟我們一起玩游戲呢。他們扮演壞人,我是小天使,我可以給他們打分哩,表演得最像大壞蛋的,就發(fā)一朵小紅花?!蓖馂惩犷^,“周洛舅舅,你扮演的是好人嗎?” 她興奮地睜大眼睛,“mama說表演好人的,要給三朵小紅花。” 周洛怔怔盯著她,突然就低下頭捂住了眼睛,淚如雨下。 第19章 那個不經(jīng)意的回憶浮現(xiàn)眼前,那天他等在南雅家門口道歉,她牽著宛灣的手走來,“你說呢?” “mama表現(xiàn)很好,得三朵小紅花?!?/br> “謝謝宛灣?!?/br> 原來如此。 正如剛才被羞辱時她看著他的那個悲傷乞求的眼神:周洛,把宛灣帶走,求你把宛灣帶走。 周洛淚流滿面。 宛灣揪起眉毛:“周洛舅舅,你為什么哭?” 周洛說:“我恨我自己,恨我還沒長大,恨我不夠年幼?!?/br> 宛灣搖搖頭:“我不懂?!?/br> 周洛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握住宛灣:“宛灣,游戲還沒結(jié)束,有壞人要來抓宛灣,可我要去保護(hù)mama,所以宛灣要好好藏起來,好不好?” 宛灣的眼睛一下子變亮,用力點(diǎn)頭:“好!” 周洛:“噓!不能說話!” 宛灣趕緊捂住嘴,黑眼睛滴溜溜看著他。 周洛把厚厚的棉絮鋪到床底下,抱宛灣睡上去,給她蓋上被子,把臉盆、水壺和蘋果遞給她。 他趴在床底,摸她的頭:“宛灣乖乖睡覺。不管誰來,你都不要出聲,不要被他們發(fā)現(xiàn),好不好?” 宛灣一手抱著蘋果,一手捂著嘴巴,興奮地點(diǎn)點(diǎn)頭。 周洛跑下樓給派出所打電話,卻得知已經(jīng)有人報警。 周洛跑出門,街上人群已散去,她不在了,偏偏耳邊全是她,“嘖嘖,又白又嫩,生過孩子的人還那么美……” “別說了,小心被抓起來!這是鬧事罪!” “那么多人在,難道把鎮(zhèn)上的人全抓起來,派出所也關(guān)不下呀?!?/br> “也是,你說南雅是不是傻掉了,非要警察把陳玲她們?nèi)ト?,她們是女的呀,那女的也不可能定流氓鬧事罪吧?” “就是,我要是她,遇上這種事不先找個地洞鉆,還爭什么爭?!?/br> 周洛往派出所跑,到門口撞見愁眉苦臉的陳鈞。兩人對視一眼,陳鈞很愧疚的樣子:“阿洛,你別恨我姐?!?/br> 周洛不吭聲,往院子里走。陳鈞攔住:“南雅已經(jīng)走了?!?/br> 周洛這才看他:“怎么處理的?” 陳鈞難以啟齒,慢慢道:“是你mama報的警,徐毅哥也去了,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就打她……” 周洛盯著他,眼眶通紅。 陳鈞慌了:“阿洛你別……” 周洛:“我問你怎么處理的?!” 陳鈞低頭,聲音越來越小:“都教育了……道歉了……” 周洛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憑什么?”他狠狠盯著他,“憑什么?!” 人要往里邊沖,陳鈞抱住他往一邊拖。 周洛:“我把她們打死了再磕頭道歉!” 陳鈞要哭起來:“我拉不住你,也拜托你為南雅想想吧,你這么闖進(jìn)去,讓人知道你喜歡她,她還活不活了?” 周洛突然就停下了。 陳鈞說:“你以為圍觀的人沒一個好的?為什么他們不敢上去幫忙,不就是怕把她害得更慘嗎?那群女的瘋了呀,只要是男的伸手就驗(yàn)證了她們說的話,南雅只會更慘。你現(xiàn)在要去么,去吧,讓大家都說她勾引未成年,讓剛才的事再發(fā)生一遍!這回連你mama都不會救她了!” 周洛靜了下來,輕聲說:“陳鈞,你剛說的那群瘋子里邊,有你姐,你摸著良心,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說,道歉,公平嗎?!” 陳鈞猛地蹲下去,抱住腦袋:“阿洛你別問我,我也要瘋了!——你不知道,我撞見過我姐夫sao擾南雅,南雅不理他他轉(zhuǎn)過身就顛倒黑白。我姐夫人前做得很好,他什么樣我也不知道我姐清不清楚。——我知道不公平,可我能怎么辦? 我是不正經(jīng)喜歡講黃話,可昨天那事兒我根本不敢看,我躲開了,那是噩夢!偏偏我jiejie還在里邊。阿洛你明白我的感受嗎?太可怕了。” 周洛無言半晌,轉(zhuǎn)身就走了。 深夜,周洛在南雅家附近逡巡,窗子黑漆漆的,他不知道是沒人還是人已入睡。他太冷了,抽了好幾根煙,決定要走時一扭頭看見南雅站在他面前,安靜又蒼白。 周洛立刻扔掉煙,胸膛起伏,擔(dān)心又害怕地看著她。 兩人隔著一扇院子門的距離。南雅卻先開口,說:“我冤枉你了吧。” 周洛急道:“這不重要。——你……還好么?” 南雅很平靜地點(diǎn)了一下頭,說:“宛灣呢?” “她在我家,我剛回去檢查過了,她睡得很好,你別擔(dān)心?!?/br> 南雅又說:“她……” “她什么也沒看見?!敝苈逭f,“也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南雅如釋重負(fù),緩緩垂下眼眸,又抬起,說:“謝謝你剛好到了,也謝謝你帶走了宛灣。再晚一點(diǎn),我怎么哄騙她,都沒用了。還有,也謝謝你的mama?!?/br> 她有條不紊,平靜得像不曾發(fā)生任何事。 周洛心疼得麻木。她的軟肋就只有小宛灣啊。只是為了她的孩子,她才會露出那樣哀求的眼神。而她自己呢,對外界的傷害似乎從來都是沒有情緒的。一副永遠(yuǎn)沉默不入眼的樣子。 南雅說:“我先進(jìn)屋了?!?/br> 周洛突然追上去一步,問:“你想去冬泳么?” 南雅回頭,怔怔看著他。 周洛又問了一遍:“你想去冬泳么?” …… 月光很好,水銀一般灑在溪水里。 流水潺潺,周洛脫得只剩一件短褲,感到冷意,開始擔(dān)心她:“我常來,習(xí)慣了。你要不——” 南雅的回答是開始脫衣服。 她一件件剝?nèi)ヒ挛?,乳白色的身體一絲.不掛,呈現(xiàn)周洛眼前,他始料未及,看呆了眼。 她光著身子走進(jìn)溪水,如同油畫中的維納斯誕生。 她泡進(jìn)水里,烏發(fā)海藻般散開。淺淺清溪中,她的裸體勻稱修長,白得不可思議,像倒映在水里的一彎月。 周洛緊隨其后,溪水冰寒刺骨,冷風(fēng)冰水瞬間麻木他的雙腳。他牙齒打戰(zhàn),雙腿抖索,一咬牙迅速滑進(jìn)水中,仿佛冰刀在肌骨上剮。 但隨著兩人漸漸游開,寒冷不再,水中浮起一陣奇異的溫暖,冰水的溫暖,清冽而甘醇,叫人忘卻俗世一切紛擾,只剩安寧。 南雅游了一會兒,游到淺灘,她漂在溪水里,閉上眼睛,流水沖刷她的身體。周洛跟去,試探著拿手指戳一戳她的臉。她睜開眼,桃花般的眸子里映著月光。 南雅問:“做什么?” 周洛說:“有點(diǎn)擔(dān)心你?!?/br> 南雅坐起身,抱住自己,說:“我不冷。以前沒冬泳過,感覺很奇妙。一點(diǎn)都不冷?!?/br> 周洛也坐起來,說:“我不是問你這個?!?/br> “問什么?” “你還好么?” “你不是問過了么?”南雅說,“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