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南雅見不得他那鬼樣子,要收回目光,見他又習(xí)慣性地翹著椅子,下巴快要搭在柜臺上,她忍不住拿筆敲一敲他額頭,“我這兒的椅子跟你有仇么,放那兒好幾年都沒事,你坐上幾個月,椅子腿全磨壞了?!?/br> 周洛低頭一看,還真是,他也不推脫,負(fù)責(zé)任地說:“改天我去買把新的給你?” “新的不用,你坐規(guī)矩點(diǎn)就好?!?/br> “又不是課堂,那么規(guī)矩做什么?” 南雅懶得和他斗嘴,端了杯茶喝,一邊對賬,又問:“今天沒有詩?” “只有一句話?!敝苈逭f,慎重地從書包里拿出那張信箋紙,清咳兩聲。難為他搞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南雅便配合地盯著他瞧。 周洛捧著紙,念:“愿你此生得善待,有人愛也有人愛?!?/br> 南雅目光微微凝滯。 他念完這首“詩”,把紙遞給她。 南雅接過,盯著那首“詩”看了一會兒,不說他每次找的詩都是她一眼喜歡的,只說:“你的字寫的比之前好看?!?/br> “是么?我隨便寫的?!敝苈遄プヮ^發(fā),滿不在乎地說。才不會告訴她,天冷手抖,他寫了十遍才挑出一張最好看的。 南雅拉開抽屜,把信紙放進(jìn)去,和另外一小摞相同的信箋放在一起。 南雅看一眼手表,剛要開口,周洛先堵了她:“拿了詩就趕人,沒你這樣的。” 南雅張口要辯解,周洛再度先發(fā)制人:“宛灣放學(xué)還有一刻鐘呢,你從這兒走去撐死了八分鐘?!?/br> 南雅:“……” 周洛:“我辛苦給你念了詩,口都干了,好歹讓我喝杯茶再走。” 南雅道:“什么時候欠過你的茶水。” 她白他一眼,低下眼簾對賬。 周洛被她白得心情好了些,端起茶杯慢慢喝;南雅也不管他,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警告一句:“別吵我?!?/br> “ok.”周洛比了個手勢;南雅低著頭,根本沒看。 周洛慢慢喝了一會兒茶,見桌上有幾張彩紙,眼珠一轉(zhuǎn),忽然起了主意。 “小師姐,借幾張紙沒問題吧?” “嗯?!?/br> “小師姐,借一下裁紙刀?!?/br> “喏?!?/br> “小師姐,有圖釘么?” “……” “別針也行?” “拿去!” “哦,有圖釘啊?!?/br> “……” “小師姐,有尺子么?” “……” “小師姐,沒有尺子么?” 尺子“啪”一聲摔他面前。 “哦,有尺子不早說?!?/br> “……” 不一會兒,他又推推她的手臂:“小師姐?!?/br> 南雅不勝其擾,“你吵死了!”一抬頭,一個彩色風(fēng)車在她跟前轉(zhuǎn)啊轉(zhuǎn)。 南雅愣住。 “喏,小師姐,送給你?!?/br> “——謝謝?!蹦涎沤舆^來,“呼”吹一下,風(fēng)車嘩啦啦轉(zhuǎn)得飛快。 她一下子就笑了。 那是怎樣的一個笑容呢,周洛不知道怎么描述,但那一刻,好像窗子都明亮了。即使是很多年后,他都記得她吹動風(fēng)車時的笑容,孩子般燦爛,點(diǎn)亮了他的心。 南雅玩了一會兒風(fēng)車,看下手表,說:“真要去接宛灣了?!?/br> 周洛卻沒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慶幸是冬天,隔著衣袖,不然她肯定會抽走。 “小師姐,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吧?!?/br> 南雅詫異不小:“你說什么?”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周洛微笑看著她,“1999年12月31日。過了零點(diǎn),就是2000年了。一千年才有這么一天?!?/br> 南雅垂下眼眸,猶豫一瞬,復(fù)而抬起看他。 “小師姐,”周洛輕聲,黑眼睛筆直盯著她,像在期盼又像在輕哄,“下個千年在一千年之后,投胎都來不及,輪回也輪不上我們?!@世界上活過的人,以后要活的人,有多少不會經(jīng)歷千年之交的那一刻?” 南雅好像有些心動,但最后還是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不好放宛灣一個人在家?!?/br> 周洛無言,松了她的手臂。 …… 晚上,陳鈞家像炸了鍋,一幫少男少女把他家不大的院子擠得水泄不通。雖然是冬天,誰都不怕冷,他們唱歌,玩笑,喝啤酒,烤燒烤,喊叫聲要把天都炸了。 周洛跟著玩了會兒,漸漸意興闌珊,臉縮在豎起的衣領(lǐng)里,手插在兜里,一動不動坐在角落,想著南雅此刻在干嘛。 估計(jì)在給小宛灣洗腳,小孩子一般睡得很早。給小家伙講完故事哄睡覺了呢,南雅要做些什么呢?不管做什么都好,肯定不會出門。 周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好煩啊,煩得他想在地上打滾,把草坪跺得稀巴爛,把周圍喧鬧的同學(xué)全炸到月亮上去。 ——等等,還是他和南雅到月亮上去吧。 這么想著,周洛抬頭望天,真意外,今晚月亮很好?;蛟S,南雅此刻也在看月亮呢。 周洛發(fā)了一會兒愣,又覺得沒意思。見同學(xué)們都玩瘋了,搶啤酒搶吃食,他也上去跟著搶。張青李遞給他一串烤雞翅,是給他留的。周洛說了謝謝,大快朵頤。而張青李看著他,緊張得直發(fā)抖。 陳鈞家院子里杯盤狼藉,一群少年轉(zhuǎn)戰(zhàn)溜冰場,這無疑是個錯誤的決定。今晚,年輕人都在外面晃蕩,鎮(zhèn)上兩個溜冰場擠滿了人。一撥同學(xué)堅(jiān)持下餃子,一撥同學(xué)去街上撒野,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跳舞,整個鎮(zhèn)子都籠罩在少年們的鬼叫狼嚎聲下。 他們在街上晃蕩,跑跳,追打,講笑話,說臟話,放聲歌唱。漸漸,人越來越多,年輕人全跑來戶外。不一會兒,就到了晚上十一點(diǎn)半。 “十一點(diǎn)半啦!” 在流逝的時間面前,他們漸漸興奮,緊張;漸漸,傷感。 有人高聲喊:“下個千年,我們都不在啦!——兒子孫子重孫子都不在啦!——所有記得我的人都不在啦!——為什么時間那么長,我們只能活那么短?!” “等等我啊!”又有人喊,“等等我們?。 ?/br> “我不想去兩千年!不想去!別推我!給老子滾!別推我!” “1999再見——不,永別啦!我會想你的!” “不要浪費(fèi)時間啊!” 有人笑聲哈哈,有人眼淚汪汪。 周洛在寒冷的街上奔跑,停下,又奔跑,又停下。少年的隊(duì)伍稀稀拉拉,扯得很長,到處都是瘋了的年輕人,有的認(rèn)識,多數(shù)不認(rèn)識,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親切友好,見了人管他認(rèn)不認(rèn)識都擁抱祝福。男生趁機(jī)親女生也不會被罵流氓。 鬧到某刻,有人開始放鞭炮,周洛一看手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十一點(diǎn)五十三,嚇得一身寒意都沒了,差點(diǎn)沒冒出熱汗。 他看看四周確定自己在哪兒,轉(zhuǎn)身就跑,才跑上馬路牙子,張青李擋在前邊:“周洛!” 她呼著熱氣,緊張地盯著他。 “有什么事明天說!”周洛急著要走。張青李再次擋在他跟前,整個人都在發(fā)抖,“明天說不了,周洛?!?/br> 周洛停下,蹙了眉:“那你快說?!?/br> 張青李嘴唇直哆嗦,張不了口, “新年快樂,明年見。”周洛撒腿要走, “周洛,我喜歡你!” 周洛腳步猛地頓住,看向她的臉,看了幾秒,說:“……啊……” 兩人大眼對小眼,愣愣地僵持著。 一粒鞭炮甩到周洛腳邊,噼啪炸一下,張青李嚇一跳。周洛立即回過神來,看一眼手表,低聲:“來不及了。” 張青李:“什么?” “來不及了!”他撥開她的手,奔跑遠(yuǎn)去。 張青李回頭要拉他,卻連衣角都沒抓住。小鎮(zhèn)的天空綻開了煙花,少年很快消失在街角。 只剩五分鐘了! 周洛大口大口吸著深夜的冷空氣,拼了命地在街上在巷子里奔跑。 一路上,已有人提前開始放煙花,沖天炮,花蝴蝶,火樹銀花……周洛避讓不及,從一世界的煙火里穿過。 他不停奔跑,一直跑到南雅家,他沖進(jìn)院子,屋里黑燈瞎火。 他不敢叫她,看手表只剩不到一分鐘,急得要發(fā)瘋,他胡亂抓了把石頭,拿起一顆砸二樓的窗戶,兩顆,三顆…… 遠(yuǎn)處的天空,煙花多了起來。 “快起來!快起來!”他低聲喚著,一面撿石頭砸,一面看手表,一秒一秒,他緊張得直跳腳。 他不知砸了多少顆石子,終于,窗戶被推開,南雅披著衣服,驚訝地看著他。 下來!周洛做著口型,揮手讓她下來。南雅沒動,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周洛急得恨不得腳上安了彈簧蹦上去,他對著她不停揮手,又直戳手腕上的手表。 難為這么冷的夜,他剛跑出一身汗,現(xiàn)在又急出一身。 遠(yuǎn)處有一群人叫囂著倒數(shù):“10——!” 南雅轉(zhuǎn)頭消失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