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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千秋在線閱讀 - 第41節(jié)

第41節(jié)

    “阿嶠又心軟了??!”晏無師難得沒語出嘲笑,反是半笑半嘆道。

    沈嶠搖搖頭:“其實我也是孤兒出身,父母不明,被遺棄在荒無人煙的曠野,聽說我剛出生時身體弱,在襁褓里險些夭折,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父母遺棄,又或許是家中貧寒,無力撫養(yǎng),總之我幸而遇上師尊,方才撿回一條命,所以每回看見這些人,總為能力有限而遺憾,若我在玄都山早些明悟,讓門派重新入世,說不定還能多收些寒門出身的弟子,也算多救幾個人?!?/br>
    晏無師道:“上天從來不公,有些人一出生便是天之驕子,錦衣玉食,有些人則生來就六親不靠,貧苦掙扎,像你這樣以己度人的少之又少,更多是像陳恭那樣,得隴望蜀,總不自量力,以為自己能得到更多,就算玄都山多收幾個弟子,也意味著可能多幾個像郁藹那樣的白眼狼?!?/br>
    沈嶠無奈一笑:“那也有可能多幾個扶危濟世,匡正世道的棟梁之才??!”

    晏無師不以為然:“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別妄想指望有人幫忙,生與死,都是自己的選擇,與旁人無干?!?/br>
    沈嶠沒再說什么。

    不遠處一對夫妻拉扯著一個瘦骨如柴的小童朝這邊走來,邊走邊吵,沈嶠晏無師二人耳力好,自然也聽了些內容。

    實際上那小童是他們拿自己孩子從別人手里換來的,正準備尋處無人的地方煮了下鍋,以免被別人瞧見來搶,自己卻先因分配不均而打起來,丈夫覺得那小童渾身上下只有大腿和背上還有點rou,想據為己有,妻子卻覺得拿出去換的孩子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換回來的“食物”理應也由她先挑,二人眼看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卻突然廝打起來。

    那個被他們換回來的小童就在旁邊呆呆看著,任由別人為了先吃自己而打架,神情麻木,似乎早已沒了知覺。

    沈嶠忍無可忍,上前將那小童奪了過來,打架的夫妻倆也不打了,眼見“食物”被搶,立馬一致對外朝沈嶠撲過來。

    他們連日沒吃飯,別說沈嶠,怕是一個力氣大些的女子都能輕易將他們撂倒,只是小童被沈嶠帶回來之后,神色卻未見絲毫變化,別說感激了,連一點逃出生天的慶幸都沒有。

    “你叫什么名字,可要先吃點東西?”沈嶠詢問道,伸手去拉他。

    誰知手還未碰到對方,小童卻朝著他直直倒下來,一動不動。

    沈嶠大吃一驚,上前察看,卻發(fā)現對方早就染上重病,病入膏肓,剛才被那對夫婦拖著走時,已經是回光返照,神仙乏術,到了這會兒,心脈衰竭,再難支撐。

    沈嶠救與不救,其實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區(qū)別。

    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合上,似乎依舊存留著對世間的最后一絲留戀和控訴。

    從他身體上的傷痕和rou眼可見的肋骨來看,這小童可能打從生下來,就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他可能永遠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么要出生來受這一份苦。

    沈嶠久久不動,一瞬不瞬注視著,忽然伸手往對方臉上抹去,將他將合未合的眼睛抹上。

    卻有另一只手將他的眼睛遮擋住,又輕輕揩去他眼角的濕痕。

    “你連被郁藹背叛都沒哭過,眼下卻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哭?”

    “我所遇到的,挫折也好,困境也罷,那是我足以承受的??蛇@個小童,他可能根本沒有去傷害過別人,上天讓他生下來,本不應該是為了受罪,人人都有活著的權利,即便再苦,也該有讓他看見出路的希望。”

    旁人說這番話,晏無師必然覺得虛偽,哪怕直到現在,他不可能也不會去做沈嶠做的這些事,但不知不覺,自然而然,他已經從一開始的心生不屑,到如今沈嶠做出這些舉動,他也毫不奇怪毫不意外。

    “你太天真了,誰該給他這種希望?別人也要活下去,也要為自己著想,憑什么要對他好?”

    沈嶠起身:“我愿意對他好,可還是晚了一步?!?/br>
    晏無師淡淡道:“你一人,頂多只能救得了一兩個,天底下那么多人和他一樣,你卻熟視無睹,這反而是偽善罷?”

    沈嶠:“若總有一天能結束亂世,天下一統,這樣的情況不說完全絕跡,總會少很多,到時候就不是一兩個人被救,而是成千上萬人被救了,你說是不是?”

    晏無師懶得理他,直接走到旁邊,以掌為刃,用內力在樹下劈出一個深坑,四方平整,深淺一致。

    沈嶠見他動作,就知道他的意思,不由一笑:“多謝?!?/br>
    他將小童的尸體平托放入坑中,又要伸手將土撥入坑中蓋平。

    亂世之中,能不曝尸荒野已經算好的了,若是立了墓碑,反而可能會被以為底下有隨葬品,而遭竊賊光臨。

    做完這一切,沈嶠與晏無師就入了城。

    城內城外,儼然兩個世界。

    據說齊主高緯聽見外面災荒連年,流民遍地,不吩咐底下賑災,反而在京城華林園建了個貧兒村,將自己打扮成乞丐,又讓內宦宮婢扮作行商路人,親自體驗行乞的樂趣,所以鄴城人一說起華林園,臉上露出來的不是對皇家園林的向往艷羨,而是心照不宣的嘲笑曖昧。

    然而不管如何,即使面臨北周大軍壓境的危險,這里依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與沈嶠前幾次來的時候并無多大差別。

    寶馬香車,金粉銀雪,長袖飄飄,錦帶羅裙,玉簪華裳,暗香盈盈,滿目繽紛,這就是齊國都城鄴城的面貌,儼然充斥榮華富貴的世界。

    初到這里的游人,乍一看,幾乎看不見一個窮人,甚至可能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太過窮酸,然而街巷角落,匆匆一瞥,偶爾還能見到衣著簡樸的尋常百姓,與驟然看見的遍地繁華格格不入。

    這么大一座城池,想找?guī)讉€人,不是一兩天工夫就能找到的,郁藹等人也許在某處道觀掛單了,也許換上尋常衣裳,隱瞞身份,如果是后者,就如大海撈針,更加難找了。

    入城之后兩人就分了手,晏無師沒說自己要去哪里,沈嶠也沒多問,只道:“晏宗主保重,祝你一切順利。”

    晏無師:“你準備尋客棧住下?”

    沈嶠想了想:“先去城中道觀找找,若是找不到人,就順便在道觀住下。”

    晏無師點點頭:“本座尚有些事要辦?!?/br>
    也不說什么事,轉身就走,不過眨眼工夫,已經消失在視線之內。

    沈嶠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他于茫茫人海中消失,不由微微一笑,也跟著抬步離開。

    剛走沒幾步,迎面就來了一大隊人馬,為首士兵前行驅趕路人,行者紛紛往兩邊閃避,以免沖撞了后面的貴人,惹禍上身。

    沈嶠也跟著避讓到一旁,就聽見身后有人奇道:“這回來的又是哪位公主王子?”

    回答他的人笑說:“你猜錯啦,看這儀仗,應是城陽郡王!”

    問者輕輕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就是那位深得天子寵愛的城陽郡王?”

    答者意味深長:“不錯,就是那位?!?/br>
    城陽郡王穆提婆鼎鼎大名,幾乎無人不知,但他的出名卻并不是因為政績能力,而是源于皇帝。

    沈嶠與這位城陽郡王,也有過一段很不愉快的淵源,因為他,穆提婆從此再也不能人道,估計早就把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沈嶠并不畏懼,但他是在找人的,沒必要多生事端,聞言就往人群后面又退了退,準備到旁邊店鋪里先避一避。

    此時便又聽人咦了一聲:“那不是城陽郡王???”

    沈嶠回頭一看,好巧不巧,高頭大馬上的人也正往這里看過來。

    二人視線對上,沈嶠淡然無波地移開,反是對方微微一愣。

    “噢,的確不是城陽郡王,那是天子新寵,據說是由城陽郡王進薦給陛下的,如今很得陛下寵愛呢,連馮淑妃都得往后排!”

    “馮淑妃就是那個……嗯?”

    “嘿嘿,不錯,就是那位被陛下脫光了衣服,以千金之價出售給大臣們觀賞的馮淑妃!”

    周圍人群跟著發(fā)出心照不宣的笑聲。

    天子大臣皆如此,家國又如何?

    想想自己見過的宇文邕,沈嶠搖搖頭,轉身沒入人群離開。

    北齊尚佛,鄴城也成為佛都,道觀幾乎沒有,沈嶠詢問了幾個路人,大都不知道城中哪里有道觀,問到一位老丈時,對方才道:“城西倒有一處白龍觀,只有觀主與兩名道童,平日里很是冷清,沒幾個人會去?!?/br>
    沈嶠謝過老丈,很快尋到白龍觀,發(fā)現的確簡陋,從外面看,除了白龍觀三字匾額還算清晰,余者苔痕處處,屋瓦腐朽,不知已有多少年沒修繕打理過。

    說是有兩個道童,可大門虛掩,從外面走到天井處,卻連人影也未見一個,直到沈嶠揚聲詢問三四次,方才有個小道童打著呵欠從里頭走出來。

    “郎君所為何來?”

    沈嶠施禮道:“請問這位小道長,前些日子是否有一行人來此借宿?為首的是一年輕男子,帶著一名女子,兩名老者,興許還有門人若干,那男子耳朵下方有一顆紅痣,他們也許穿著道袍,也許沒有?!?/br>
    道童搖頭:“沒有,我們道觀一日到晚冷冷清清,都已經許久未曾有人來過啦!”

    沈嶠有點失望,眼見天色稍晚,便道:“那不知此地可有空余客房?在下想借宿一宿?!?/br>
    道童:“有是有,不過客房久未打掃,你得自己清理?!?/br>
    沈嶠:“多謝,有棲身之處足矣,請問小道長,此間觀主可在,借了主人家的地方,總要去道謝一聲。”

    道童:“不用啦,我?guī)煾覆灰娡馊说?,反正你也只是借宿而已,又不是要借錢,見不見都沒所謂。”

    他帶著沈嶠穿過道觀正殿,來到后院其中一間屋子門前,推開門,一股經年陳腐的塵土味撲面而來,小道童自己都連連嗆咳起來,手一邊在鼻子前面使勁扇。

    “瞧,這么臟,你真能睡?”他拿眼睨沈嶠。

    沈嶠看了一下,床是臟了點,掃帚抹布卻都是現成的,前邊也有井,打掃一下就能將就,從前玄都山上,他即使貴為掌教,住宿也未見得就多么豪華舒適。

    “可以的,多謝小道長了?!?/br>
    他既說可以,道童也就沒管他:“過午不食,灶房不開火啦,要吃飯你就自己燒,水壺水杯,灶房里都有,不過沒米沒面,你若想買吃的,出門過一條街的集市就有,得趕快,晚了人家就收市了。”

    這樣的招待,也難怪坐落京城,卻根本沒有香客上門,除了百姓尚佛之外,恐怕此間主人的態(tài)度也很成問題。

    沈嶠卻什么也沒說,只含笑一一答應下來,待道童一走,他就開始灑水掃地擦拭床鋪。

    不一會兒,道童去而復返,卻帶著一股興奮:“這位公子,你快出去看看,外面來了好幾輛馬車,載了好多東西過來,指明說是要送給你的呢!”

    第44章

    沈嶠:“對方可有報上姓名?”

    道童:“沒呢,你快出去瞧瞧罷!”

    他自小在道觀長大,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沒等沈嶠回答,又大呼小叫跑去找觀主。

    沈嶠走到門口,果然見到幾輛馬車停在那里,幾口箱子從車上被搬下來。

    為首之人作仆役打扮,卻非尋常仆役,從模樣衣裳來看,起碼也該是在主人身邊聽差的侍從才是。

    對方見沈嶠出來,上前一步,卻不走近:“敢問來者可是沈嶠?”

    沈嶠:“不錯?!?/br>
    對方:“在下奉彭城縣公之命,前來送禮?!?/br>
    沈嶠心中其實已有數,嘴上卻問:“彭城縣公是何人,我并不相識。”

    對方面露不悅,不答反道:“彭城縣公說,你對他有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所以命人送來禮物,還請公子笑納。”

    沒等沈嶠說話,他就拍拍手,朝車夫與隨車侍從道:“打開箱子?!?/br>
    白龍觀觀主此時跟著小道童匆匆出來迎接,也來不及與沈嶠打招呼,便先被正在打開的箱子吸引了注意力。

    但他們隨即啊了一聲!

    聲音并非驚嘆,而是不可思議。

    只因箱子里裝的不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而是滿滿的驢rou夾餅。

    箱子一打開,熱騰騰的驢rou香氣就撲鼻而來,觀主與兩名小道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對方面露不屑,冷笑道:“彭城縣公讓小人轉告,當日他承蒙恩惠,吃了你幾個夾餅,如今加倍奉還,不知這幾箱夠不夠,如果不夠,小人再送幾箱過來!”

    沈嶠沒有憤怒惶恐,反是笑道:“夠了,我正愁道觀里沒開火,晚飯不知如何解決,多謝你家主人的及時雨,這兩日的伙食總算有著落了?!?/br>
    那仆從許是沒想到沈嶠會如此反應,微微一愣之后,臉上的輕視之意更濃,顯然覺得沈嶠太好打發(fā),自家主人用這個法子來報恩,必然也是此人曾得罪過他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