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他用不著看見,也知道別說什么浴血奮戰(zhàn)了,對方衣袍上指定連一丁點血沫都沒有。 但這種毫無說服力的話,卻讓宇文慶有點心虛的訕訕,趕緊縮回手:“少師說笑了,我也是看沈公子有些疲累的樣子,今夜多虧少師了,否則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外頭喧囂吵嚷聲四起,不僅宇文慶帶來的人多有受傷,連那些隨行的商旅也有遭了池魚之殃的,雖說對方目標(biāo)只在宇文慶一個,但魔門中人下手從來不分好歹,只論喜惡,但凡擋了他們的路的,免不了都要被殺掉,商人們原以為跟著官家的隊伍走會更安全,誰知道飛來橫禍,這下子欲哭無淚,只能忙著安頓商隊伙計,如此又是一頓雞飛狗跳。 宇文慶按照沈嶠的話派人去尋找,果然在附近一處溪邊石頭旁邊找到了玉姿那個小侍女,后者因為出去小解,害怕被人瞧見,不得不走遠(yuǎn)一點,誰知卻被忽然打暈,醒來之后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晏無師在的地方就是無形的震懾,整個隊伍徹夜未眠,吵雜之聲不絕,唯獨晏無師沈嶠他們所在的這輛馬車周圍出現(xiàn)詭異的安靜,宇文慶帶著玉姿離開馬車,又命人送來一堆吃食以表謝意,雖說野外炊事不便,但宇文慶此行攜帶了不少鹵味蜜餞,甚至還有新鮮瓜果之類,可見是個善于享受的人。 沈嶠對鹵味沒什么興趣,反是吃了不少蜜餞,喜愛甜食的小習(xí)慣到了哪里都沒變過。 晏無師靠在軟枕上,將牛rou干送入口中細(xì)嚼慢咽,茹茹剛煮好的蜂蜜茶就擺在旁邊,與外面的熱鬧相比,更顯車?yán)锏陌察o。 沈嶠:“這次刺殺不成,可能還會再有第二回,宇文大夫身邊漏洞不少,恐怕防不勝防?!?/br> 晏無師:“不要緊,宇文慶身邊有人為他試毒,這次也是他自己蠢,非要帶個女人上路,被人鉆了空子,這次之后他應(yīng)該會更小心,再說就算他死了也無妨,我身上還有另一份國書,屆時讓副使送交陳主也一樣,只不過宇文慶舌燦蓮花,雄辯滔滔,這份本事一般沒人能取代,周帝才會如此看重他?!?/br> 沈嶠想起對方方才滔滔不絕不帶喘氣的那一大串話,不由也抿唇,見了點笑影。 晏無師感嘆:“我家阿嶠真是人見人愛啊,宇文慶這種狂蜂浪蝶就不提了,居然連白茸那種妖女也對你情有獨鐘,我若是不看緊點,只怕隨時就不見人影了!” 沈嶠蹙眉:“晏宗主休要胡說,我?guī)讜r又與白茸扯上關(guān)系?” 晏無師:“她扮作那小侍女去殺宇文慶,照她從前的作風(fēng),那小侍女和宇文慶的侍妾,一個都活不了,可這次她偏偏留了情,若不是因為你,難道是因為宇文慶?以她的伶俐,怕是早就猜出你也在此行之中,所以有意給你留下一個好印象,免得你對她更加反感罷?” 說到這里,他嘖嘖兩聲:“難為我們家阿嶠,天生的木頭腦袋,從小到大一心想道修身養(yǎng)性,對男女情愛懵懂不知,若非本座點破,他恐怕是沒有真正明白的那一天了!” 他張口閉口“我們家阿嶠”,儼然將沈嶠當(dāng)作所有物,沈嶠反駁了幾回沒什么效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耳麻木,任由他去了。 晏無師:“可惜啊,她這一縷情意還未萌生,注定就要胎死腹中,桑景行若察覺她的心思,還不知要如何折騰她呢?” 沈嶠疑惑:“合歡宗不允許門下弟子對他人有情?” 晏無師哈哈一笑:“你莫非當(dāng)真不知?合歡宗以采補見長,門內(nèi)無論男女,都修行過雙修之法,本座看白茸已非處子,想必元陰早就被她師父桑景行采走了!” 沈嶠面露驚容,良久才道:“可他們是師徒……” 晏無師:“師徒又如何?難不成你以為桑景行那種男女不忌,素來喜愛奪人貞cao的家伙,會白白將美貌弟子的元陰拱手讓給別的男人,白茸跟多少個男人雙修過我不知道,但其中肯定有她師尊的一份?!?/br> 沈嶠蹙眉不語。 晏無師笑道:“阿嶠憐惜弱小的毛病又發(fā)作了罷,桑景行且不提,與門中其他人雙修,若她不愿,自能想出法子避開,可你看她武功進(jìn)度神速,全賴采補之功,她自己想必也是心甘情愿,你竟還憐惜起她來了?這樣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憐惜的?你若是想憐惜,不如憐惜憐惜我罷?” 沈嶠無語:“白茸不值得憐惜,晏宗主就很值得憐惜了?” 晏無師:“今夜我以一敵四,難道不值得憐惜?” 他將沈嶠的手捉來放在自己心口:“你瞧,我的小心肝到現(xiàn)在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呢!” 就在這時,宇文慶在外面道:“少師,沈公子,我可以進(jìn)來嗎?” 沈嶠欲將手從晏無師那里抽回來,卻冷不防對方一用力,自己反倒倒向?qū)Ψ健?/br> 宇文慶見里頭沒聲,以為是默許,便推開車門掀起簾子,乍然瞧見這一幕,整個人都呆住了。 因為從他的角度來看,不像是晏無師的作弄,而更像是沈嶠在投懷送抱。 晏無師看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微微挑眉,惡意頓起,驀地伸手捏住沈嶠的下巴,直接印上去就是一個深吻。 沈嶠驚了一瞬,毫不猶豫抬掌拍向?qū)Ψ剑虩o師卻早有防備,直接將攻勢化解,順便點了他的xue道,就著沈嶠毫無反抗之力的姿勢,將他整個人攏在懷里,低下頭撬開對方的唇舌,強迫他接受自己的入侵。 “嗯……”沈嶠深深蹙眉,不是因為沉迷其中,而是苦于xue道受制無法反抗,饒是他脾氣再好,此時已然火冒三丈,可惜武功不如人,只能任其施為,他被迫仰起修長脖頸,腰際卻被緊緊箍住,牙關(guān)因微酸而乏力合上,銀絲順著唇角流下來,施加蹂躪的人卻不管不顧,兀自將這個吻繼續(xù)加深。 這香艷的一幕令宇文慶完全移不開視線,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了。 “看夠了沒有?”晏無師終于松開懷里的人,轉(zhuǎn)頭看他。 宇文慶自詡花叢風(fēng)流,也算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了,此刻也不知是看了不該看的事情,還是為晏無師的氣勢所懾,說話居然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看,看完了……” 晏無師:“看完了,還不滾?” 宇文慶:“……” 他還真就轉(zhuǎn)身失魂落魄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晏無師回頭看沈嶠,頓時有點無語。因為后者已經(jīng)暈過去了。 確切地說,被吻暈的可能性不大,約莫是無法反抗加上片刻窒息,簡而言之,是被氣暈的。 晏無師從沒見過這樣的,忍不住笑出聲,順帶嘖嘖兩聲表達(dá)了同情:“可憐見的!” 他沒覺得自己玩過頭,反倒覺得祁鳳閣教出來的徒弟太不經(jīng)玩了。 第39章 自東吳在此建都,至今數(shù)百載,東晉南遷,以長江為險,似乎一并將北方的兵荒馬亂隔絕在外,建康由此成為中原乃至天下最繁華的城市,四方商賈,齊會于此,游子過客,往來如梭,白日里游龍走馬,絡(luò)繹不絕,入夜則紗燈如織,通宵達(dá)旦,秦樓楚館,更是徹夜不眠,香籠繡閨。 像長安鄴城等,雖也為都城,卻因歷盡戰(zhàn)亂,略顯滄桑,更令人人趨向少經(jīng)戰(zhàn)火,相對安穩(wěn)的江南,以為天堂,遂有“天下繁花聚建康”之說,如宇文慶這樣的北周官員,雖然嘴上不說,心里未必對建康城沒有向往傾慕,隨他一道來的侍從們不必掩飾,早將艷羨贊嘆之意表露無遺,這讓前來接風(fēng)的陳朝官員心頭自得,忍不住向他們隨手指點介紹這城中風(fēng)物。 入城之后,宇文慶等一行人自然下榻陳朝提供的行館,晏無師也不例外,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又有救命之恩在,宇文慶自動自覺將正院讓了出來,自己搬到偏院去住,可憐他那名侍妾玉姿,自打那夜受驚之后,一病不起,這陣子纏纏綿綿,直到入城安頓下來之后方才好些。 合歡宗行刺不成,便再無動靜,宇文慶起先還擔(dān)驚受怕,后來轉(zhuǎn)念一想有晏無師在,若讓刺客得逞,他這個浣月宗主豈不得顏面掃地,這對于江湖人而言是比性命還重要的事情,便逐漸放下心來,帶著愛妾盡情游覽建康城,等待陳主的召見。 這一日,沈嶠正在屋里聽婢女念書,外頭有人來報,說宇文慶前來拜訪。 茹茹見沈嶠點頭,便放下書本去開門。 宇文慶走進(jìn)來,先是左右看看:“怎么,晏少師不在?” 沈嶠笑道:“他與我本來就不同屋,宇文大夫若要找他,便是找錯地方了,不過我聽說晏宗主今日有事,很早就出門了?!?/br> 宇文慶嘿嘿干笑兩聲:“正好正好,少師不在也好,他老人家厲害得很,我每回與他說話,比面見陛下還要緊張!” 茹茹忍不住撲哧一笑。 宇文慶對美人素來寬容,見狀也不動怒,反是朝茹茹笑了一下。 茹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宇文慶對沈嶠笑道:“今日天氣甚好,沈公子要不要去外頭逛一逛,建康倚傍淮水,聽說淮水津渡甚多,每處俱有集市,不如出去瞧瞧,順便買些河鮮回來,晚上讓他們做一頓席面如何!” 說罷又想起什么似的:“你是道士出身,該不會也戒葷腥,要吃素罷?” 沈嶠:“那倒不必,只是我眼睛不便,恐怕要拖累你們的行程?!?/br> 宇文慶笑道:“沈公子還救過我的命呢,當(dāng)時可是我拖累了你,何必這樣客氣?” 沈嶠這次沒再拒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行館離津渡不遠(yuǎn),宇文慶便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帶著玉姿等人步行出門,他原先還擔(dān)心對沈嶠而言不大方便,但對方手里雖然拄著根竹杖,速度卻并不比他們慢,也不需要任何人攙扶,跟宇文慶并肩而走,幾乎與常人無異。 宇文慶發(fā)覺他沒有佩劍出門:“沈公子,你的劍呢?” 沈嶠似乎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不由一笑:“宇文大夫不必?fù)?dān)心,若是遇見敵人,我這竹杖也能抵擋一二,更何況這里怎么說也是建康城,有臨川學(xué)宮坐鎮(zhèn),合歡宗的人不至于膽大妄為到敢在這里下手的!” 宇文慶被他戳中心事,老臉一紅:“難怪我覺得自打入了城之后就平安許多,連少師也放心離開去辦事,原來是如此。” 沈嶠:“陳朝與周國結(jié)盟,若讓你在建康城遇刺,他們豈非無法向周帝交代,還談什么結(jié)盟,所以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hù)你的周全,行館周圍時時都有高手,只不過沒有被你發(fā)覺罷了。” 宇文慶湊近他小聲道:“沈公子啊,我知你并非孌寵一類的人物,也從來不敢看輕于你,今日趁著少師不在,我方敢對你說兩句實話,你可知長安城中那些人是如何看你的?” 沈嶠但笑不語。 宇文慶以為他不知道,就委婉道:“他們都說你如今龍困淺灘,不得不依附晏宗主,為了保全自身,連……咳,連風(fēng)骨氣節(jié)也不顧了,你我同行一路,我又蒙你救命之恩,自然明白你斷斷不是如此,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若是有機會,還是離晏少師遠(yuǎn)些罷,何必任由別人往你身上潑臟水,平白辱沒了你,唉,那些話我聽著都生氣!” 沈嶠知道他一定是因為那天在馬車上看見的一幕,才會說這種話,但他一時半會也沒法解釋太多,只能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誤會了,我與晏宗主并非那等關(guān)系,晏宗主性情有些……反復(fù)無常,所以常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br> 宇文慶:“我懂,我懂,你當(dāng)然不可能是依附晏少師的孌寵,我也不是對龍陽之好抱有偏見,不過你現(xiàn)在的處境,若與晏少師,那個,咳,互相喜歡,只怕遭遇流言蜚語傷害的人是你,而非晏少師??!” 沈嶠無奈:“……我們沒有互相喜歡,我也沒有龍陽之好?!?/br> 宇文慶:“我懂,我懂,這個是不能宣諸于口的,咱們心照不宣就好!” 沈嶠:“……” 他忽然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任憑宇文慶繼續(xù)說些什么,也左耳進(jìn)右耳出只作不聞。 津渡處人聲鼎沸,雜貨遍地,有不少像宇文慶他們這樣步行前來逛街買東西的,也有的乘坐馬車或騎馬,還有前來送別親人的,或是船只靠岸的,一時間接踵摩肩,車水馬龍,幾欲互相踩踏。 后邊一匹馬也不知是受了驚還是主人駕馭不好,朝他們沖過來,眾人不得不四下閃避,沈嶠與其他人因此失散,不過他也沒有著急,左右宇文慶身邊也有人保護(hù),他便沿著河邊小攤一路慢慢走回街市,有時聽見攤販吆喝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還停下來摸一摸,攤販見他眼睛不好,裝扮氣度卻怎么看都與乞丐不沾邊,便也不敢小覷,反倒還熱情推銷自己的貨物。 “郎君,您看看我這些,可都是用上好竹篾編制的,籃子椅子什么都有,還有些小玩意兒,可以買回去給家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玩耍!”他見沈嶠蹲下來,拿起一個竹球便塞到他手里,“你摸摸,光滑得很,一點竹刺兒都沒有的!” “是挺光滑的?!鄙驆﹃Φ?,“那我要一個罷?!?/br> 邊上傳來奶聲奶氣的童聲:“阿叔阿叔,我的小竹雞被弟弟弄壞啦,阿爹讓我過來再買一個!” 小販想來與她父母也是認(rèn)識的:“你弟弟又調(diào)皮了啊,不過這兒沒竹雞了,上回給你的那個是最后一個了,編那個要多些工夫,阿叔這會兒正忙著呢,過兩天再給你編罷!” 小女孩兒:“那我在這里幫阿叔忙,阿叔早點賣掉東西,是不是就可以早點幫我編小雞了?” 小販?zhǔn)Γ骸澳隳軒褪裁疵δ?,快家去罷,你阿爹阿娘看不見你要擔(dān)心了!” 小女孩兒哦了一聲,滿含失望,泫然欲泣。 沈嶠忽然道:“你這里還有竹篾么?” 小販疑惑:“有,郎君想買竹篾?” 沈嶠嗯了一聲:“借你的竹篾現(xiàn)編點東西,回頭照價給你錢,使得不使得?” 小販笑道:“郎君太客氣了,自然使得!” 他拿起一把竹篾遞給沈嶠:“您眼睛不便,還能編東西?” 沈嶠也笑:“小時候編過,給弟妹解悶的,還記得一些?!?/br> 說是只記得一些,手下動作卻不見慢,手指靈活地給竹子打了個結(jié)又繞到后面插入原先編好的暗扣,轉(zhuǎn)眼間,一只小雞仔就活靈活現(xiàn)地誕生了。 小女孩兒驚喜道:“小雞,小雞!” 沈嶠將竹雞遞過去,笑道:“不知道你原來那只長什么樣,隨便編了一只,長相可能不好看?!?/br> 小女孩兒:“好看,好看!謝謝阿兄!阿兄最好了!” 小販在旁邊略有點酸溜溜的:“我比這位郎君也沒長幾歲啊,你喊人家阿兄,卻喊我阿叔!” 沈嶠哈哈一笑。 小女孩兒一蹦一跳走了,沈嶠蹲得有些腿麻,便站起來,將竹篾和竹球的錢一并給了小販,小販推辭不肯要,他還是堅持塞到人家手里:“請問往哪兒走,可以回外使行館?” “原來郎君是來陳國出使的使臣?”小販恍然大悟,“行館離這兒不遠(yuǎn),但人多,您眼睛不方便,自己肯定找不著,我?guī)^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