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秋闈攥了一錠五兩的,手心里那顆銀錁子小小的,許是因?yàn)殚L時間被人輾轉(zhuǎn)交換,已經(jīng)微微有些氧化,泛著淡淡的暗青。 “唔,不夠,少了兩分?!?/br> 阿正捏過那銀子,手下銀子底部,甚至還刻有官銀的印記。 不多時,齊漱就過來兩人身邊,“阿正是身上少了銀錢嗎?我可以先借給你。” “沒有啦!我剛才突然想起點(diǎn)兒事,有些走神了,秋闈有錢,我們還買了面具呢!”他晃晃手中的紅狐貍,就把一把銀子還給了小純。 “多謝小公子!” 齊漱:“我要幫哥哥買些筆墨,要一起嗎?” 阿正想了想,點(diǎn)頭,“恩!” 周恒從外面回到家的時候,阿正已經(jīng)等了他好長時間,一見人就馬上跳起來,將跟著齊漱進(jìn)過數(shù)家很高端的店鋪之后換到的銀子給他看。 “你是說很多這樣的官銀都不是正常的重量?”周恒淡淡問,面上平和,似是在想什么事。 “恩!” 中楚有很多官銀都會流入市場進(jìn)行正常的商品交換,而這些銀子因?yàn)槌鲎怨倩氯思?,流轉(zhuǎn)的地方多是阿正跟著齊漱看過的店鋪,一般的平民進(jìn)出的雜七雜八的小店,還不太會出現(xiàn)。而阿正因?yàn)榱?xí)武,對重量有尖銳的敏感性。今日他見到的這批官銀,都是偷工減料的,不知在市面上流轉(zhuǎn)了多長時間,而且他覺得,這銀不純,很可能有人在私鑄官銀,不管以何種形式,定是暴利之源。 阿正稚嫩的臉上也有些淡淡的深沉,目光篤定的看著周恒。 “恩。”周恒突然起身,“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秦玥抱著瑾澤過來,瞧見周恒又要往外走,“怎么了?” 瑾澤一天沒見周恒,這就黏人的呀呀叫著想抱抱,周恒笑著在他嫩臉蛋上親了一下,“有點(diǎn)事需要出去跟人說一聲,不過我馬上就回來,不會耽誤吃飯的。” 瑾澤被爹爹親過,心情更是明麗,抱著周恒的腦袋不撒手,大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口水落了周恒一脖子。 秦玥哭笑不得,一邊哄著一邊輕輕地將瑾澤拉回來,“爹爹一會兒再來陪瑾澤,回來給瑾澤當(dāng)大馬騎哦?!?/br> 周恒失笑,瑾澤現(xiàn)在坐著都會自己歪倒,怎么騎他。抱歉地揉揉瑾澤的臉,周恒快步出去了。 兩日過的飛快,且周恒竟然也忙得中午不回家了。瑾澤老是盯著院門口望,嘴里哦哦的嘟囔著。 次日早起,周恒竟然又穿上朝服。 “你都能上朝了?”秦玥撥開瑾澤送到嘴里的小手指頭,疑惑問。 “今日有事,需穿上。中午有可能不回來,若是晚了,你們不必等我,先吃就行了?!?/br> 瑾澤像只翻過殼的小烏龜,晃蕩著四肢,兩腳搓著像是要拍巴掌,小屁股咕嘟咕嘟晃著,像是要坐起來。 周恒扶著他的小身子幫他坐起來,對著他笑笑,“瑾澤,爹要走了,爹一定早點(diǎn)回來陪你,乖。” 扶著澤包子親了下,瑾澤黑油油的眼瞧著周恒一笑,身子往里一歪,麻利地倒了下去,卻還在發(fā)出低低的歡愉的笑。 周恒已經(jīng)出去了,秦玥將重新躺在床上自己玩著手腳開心的瑾澤抱起來,點(diǎn)點(diǎn)他挺翹的小鼻子,“兒子,咱們肯定能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著的,娘對你有信心!” 今日刑部的人竟然已經(jīng)說,張文隼養(yǎng)匪之事已經(jīng)查清,他對此事供認(rèn)不諱,問蕭政曄要不要最后聽審。 一聽這消息,蕭政曄明顯愣了一下,顯然,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年過中旬的皇帝面上一片陰云,陰沉的可怕,一旁的吳公公縮了縮身子,將自己的存在感盡量降低。 “去!朕倒要看看,朕真心信任的少將軍,中楚新銳名將,百姓都愛戴的年輕王者,用何種心情做下這樣有辱清流名聲,有負(fù)帥父指教,祖父教誨,民心熾烈的!” 蕭政曄寒面起身,吳公公眼尖的發(fā)現(xiàn)他腿有些顫抖,忙上去扶了一把。 刑部大堂,蕭政曄居主位,刑部尚書何奇中整了副桌椅坐在一側(cè),御史臺的人,大理寺的人都坐在左右兩側(cè),而今天這場未對外公開的針對張文隼的終審,也讓太子和大皇子親身前來。蕭政曄對此不無意外,張文隼是中楚年輕一代的翹楚,縱是終日不在京里,也有人一直向往著與他打好關(guān)系。 人都到齊了,何奇中看看蕭政曄,目里帶著詢問。 “一切按正常程序,你審你的,不必在意朕。” “是?!焙纹嬷凶炖飸?yīng)著,這一個大堂里,生生坐著皇帝和兩個皇子,他哪敢不在意! 他清清嗓子,“帶張文隼進(jìn)堂?!?/br> 話音落,張文隼自己就走了進(jìn)來,黑袍,肩補(bǔ)玄光回流紋,眉眼剛毅沉穩(wěn),英挺的鼻梁劃下一道深深的陰影。他筆直高大的身軀站在堂中,仿佛一下將寬闊的刑部大堂占滿了,頂天踏地,沉默如石柱一般。 “臣張文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大皇子??怠!?/br> “起來吧?!笔捳蠋е粷M的輕斥。 在他眼中,這被中楚用心培養(yǎng),殺敵報國的少將軍,穩(wěn)重,深沉,謀略兵法,無一不能。可今日,他竟以這樣無所謂的淡漠樣子,站在了三堂會審的中心!蕭政曄胸中一陣翻涌,饒是他早已練就氣定神閑,也對這打小優(yōu)秀的孩子有些惱怒。 “開始吧!”他道。 皇上是怒了呀!何奇中心里捏了把汗,一拍驚堂木:“飛鷹將軍張文隼,于重城養(yǎng)匪上千,借之?dāng)控斏鷣y,于戰(zhàn)亂時縱其歸山,加劇重城禍亂,攪擾民生,足其梟性,你可知罪!” 蕭政曄一雙暗黑生怒火的眼陰沉的厚重。 張文隼筆直站著,一臉閑淡:“不知?!?/br> 何奇中一噎,這,昨日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你,你昨天不是已經(jīng)招供,說在名義剿匪前,你差人給山上的匪徒送信,放他們走的嗎!” “沒有?!?/br> 張文隼淡淡看著他,歷經(jīng)沙場的眉眼粗糲沉黑,帶著不容人回避的壓制。 “我去重城,本為西涼之突發(fā)戰(zhàn)事。戰(zhàn)事勝后,唯恐山野廖廣的匪徒趁亂行兇,攪亂民生,遂剿匪治理,共除重城及川西山匪一千三百五十一人,男入監(jiān)牢,女教導(dǎo)為奴,都在記錄中。何大人不信,可查!” 何奇中當(dāng)然知道這些,但現(xiàn)在說的是那些被他放走的匪徒! 他覺得張文隼分明是要害他,昨日他明明乖順的像只兔子,問什么答什么,一氣呵成就認(rèn)罪了。他才敢向皇上詢問,是不是要過來,畢竟是朝中能挑梁子的少將,可是他,竟然這樣玩兒他! 可恥可恥!張老太傅交給他的誠信守諾,言行一致,都當(dāng)吃的拉出來了?! “哼,少將軍,你的罪證刑部已經(jīng)找出人證物證了,你就莫再要狡辯,垂死掙扎了!” 何奇中情緒激動的差點(diǎn)再拍響驚堂木,但他不太敢,皇上還在,不能猛一下子驚到皇上。 張文隼垂眸輕哼一聲,淡淡的譏諷從他低沉的聲音中散了出來。 正堂懸著描金“明察秋毫”四個大字,而今,中楚最富名望的將軍,身居正堂,被眾人監(jiān)審。 “那就請何大人將人證物證請出,與文隼當(dāng)面對質(zhì)?!?/br> 張文隼沉厲的眸子將在場的人劃了一圈,目光清冷寒涼,如狼眸一般,夾著鋒利的沉悶。 何奇中胸中起起伏伏,一旁大理寺和御史臺的人都深深為自己感到慶幸,實(shí)在不知張文隼會突然這樣…… 人證物證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但鑒于人證乃張文隼軍中之人,上到臺面上恐傷臉面,且昨日他很配合的認(rèn)了罪,就沒有提證物。 “帶人證物證!” 何奇中盯著面色深沉,眉目突然陰鷙焦?jié)庀聛淼膹埼啮?,將驚堂木使勁握著。 看你還要怎么嘴硬! 來人步子大,身上的鎧甲隨著走動發(fā)出輕響。 張文隼心中陣陣收緊,數(shù)年征戰(zhàn)的奔勞,讓他對身邊將士有如家人們的深切信任,愿意將后背留給他們。平日里與士兵打成一團(tuán),陪著他們偷喝點(diǎn)小酒,更是聽那些關(guān)系相近的將士講講葷段子,以聊發(fā)心中寂寞。 而今日堂上這個,所謂的證人,穿著一身深沉鎧甲,帶著金屬特有的風(fēng)沙氣,走到他身邊。連那步下熟悉的響動,都讓他心中為之悲重,又惱恨,為何會背叛他! “臣楊孬,叩見皇上?!?/br> “行了行了,起來說話吧!” 此人站在張文隼身邊,面色有些愧疚,又有些深切的憐憫,講著少將軍如何讓自己去傳信,與山匪有多長時候的私行。 這就是他的好副將!張文隼眼底涌起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黑暗,險些將雙目都遮埋進(jìn)去。 副將是戰(zhàn)場上殺敵最多,與他配合最默契的位置。蒼山遼原,荒漠險河,刀槍無眼,他都將他們的性命看的比自己還重。這個人,竟然在這里惋惜又失望的說著鬼話,妄圖將他推向深淵?! “說,繼續(xù)說,說的不錯,比平時在我面前說的話還要順,實(shí)在不像一個不多見圣上的人該有樣子!”張文隼生硬打斷楊孬的話,目光是冰冷的鋼釘一樣盯住他。 “這么多的話,說的如此流暢自如,在下面抽空背了很長時間吧?” 張文隼突然又很親切的問,仿佛心疼自己的副將一般。 楊孬心中一抖,厚唇禁不住一抿。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已經(jīng)進(jìn)來了,就沒有回頭的路可走。 “將,將軍,末將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末將不能看著你走錯路啊,你是咱們中楚的少將軍,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這,有損軍心,有失軍威啊!” 蕭政曄目光一沉,盯著張文隼像被失望禁錮住了,滿心沉重如鐵。 “臣,臣還有您給的手信……” 楊孬腆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的紙,吳公公上前來接,卻被張文隼急速的搶了過去。 “張文隼!” 何奇中一拍驚堂木,怒喝一聲。 “哼!”他卻無聊的將那紙扔給僵在一邊的吳公公,“楊副將,要仿我的字跡,也該找像我們家老爺子一樣的書法名家來,別將我練的一手好字給糟蹋了!我丟不起這個臉!” 楊孬一僵,呆呆道:“將軍,這,可是您親手交給末將的……哪有,哪有模仿一說?” 蕭政曄將一紙物證瞧了,吳公公又送上一張紙,兩相對比,皇帝的面色卻更加陰沉。 楊孬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心又放回去了胸膛。 “末將還有!”楊孬又對著皇帝道,“末將是見過重城一部分山匪頭子的,若是能找到那一批人,末將可以指證。” 何奇中馬上道:“帶人上來。” 堂下顫巍巍跪著三人,披頭散發(fā),手帶枷鎖,說來與他們交接的人都蒙著面,他們不知道那人長什么樣子,但是因?yàn)樗麄儾恍?,發(fā)生些沖突,那人遺落下一枚暗黑的飛鷹腰牌,上面有將符之印。 張文隼神色淡漠,一言不發(fā),只盯著那塊落入蕭政曄手中的飛鷹纓專制腰牌,似要將那鐵證如山的牌子盯出個窟窿。 而大皇子搖著一把華麗的扇子,目光輕鄙,嗤言鑿鑿,“將軍,真是讓人失望,財物對你一個年年重金賞賜之人來說,有那麼重要?” 張文隼突然將目光盯向他,寒芒鐸鐸,頓時讓蕭明延心中一驚,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兵痞子,癲狂了吧! “我視錢財如糞土,但有人視其如命,大皇子,你可知道,誰是這命根子下的傀儡?” ☆、第八章 這是真相 五月下旬,飛鷹營特制令牌,在蕭政曄手中,沉如生鐵,帶著金屬特有的深寒涼意。 他看向一直沉默聽審,此時卻突然出聲發(fā)難,又被張文隼盯住的大兒子,雙眼淡淡眨了一下,無聲無情,卻仿佛極疲憊的樣子。 蕭明延也盯著張文隼,目光孤傲,黑眉飛揚(yáng),幽深的眼底緩緩涌蕩著兇冽和挑釁。 “少將軍自視頗高,本皇子無權(quán)干涉。但你問這問題,可不是本殿能回答的,本殿雖對貪官污吏嫉之如仇,卻也沒有一雙厲眼,看一人就能知……忠jia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