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最后在連程急速的沖撞中,重陽腳一轉,身后散開花兒一樣的小孩鉆進一手掌厚的雪堆里。重陽正猙獰了面要去找連程算賬,那人卻嘴角忽起了斜度,胳膊一甩,后面的至炎和阿正不受控制的朝一邊歪去,眼前雪白的一切抽離樣翻轉。 嘭,二人順著他的力道也砸在雪里,沾了滿身的白毛。 連程和楓楊松手用的都是巧勁兒,幾個小孩兒對視一笑,偏偏沒有驚恐,只有滿心滿懷肆意的想笑。 想笑咱就笑,你壓我的腿、我抱你胳膊的孩子們不顧一邊觀戰(zhàn)人的擔憂,青鳥飛天般嘻哈歡鬧,笑個臉紅肚子疼! 連程無語站在一邊,本想著讓這兩個用了他這么長時間的小子摔個跟頭……誰想他們摔了居然也這么開心。 小孩兒的世界他不懂。 ☆、第九十章 二人轉(萬更) 大雪紛揚,無聲無息罩了一世的銀裝玉顏,瓊枝晶瑩垂落,廊欄雪堆厚深,風吹迎面的玉屑碎落,陰冷的寒寂一夜間便沉靜如處子,謐然靜好,等候人來。 廊下室內,明窗寬闊晃眼的亮,冬青綠濃,莘莘學子端坐。 周恒眉目溫潤毫無寒意,靜坐側耳聽。楊潛在一旁偷偷地將手放到暖手包里,周恒不讓他將這東西拿到教室來,可他真的很冷,特別是手。 “又是一年飛雪季,冬月將盡,咱們學院也要放假了。放冬假前,學院要組織大家出去實踐?!卞X堂夫子站在講臺一掃下方坐著的厚重冬裝的學子:“今日這雪恐是要下上多時,明日若是雪停,你們就出去看看世事,幫助鎮(zhèn)子邊緣的窮苦人家,施粥送衣?!?/br> 話聲一落,學生開始嗡嗡。 “要出去了!道上都是雪,鐵定好玩兒!” “去賑濟乞丐?這算什么世事,大家都知道……” “出去???”楊潛撇撇嘴:“外面好冷的。” “大家安靜。”錢堂一擺手,一室人閉嘴看他。 “外出實踐是咱們學院每年的例行活動,只是今年恰逢大雪,所以我與其他夫子商議,決定讓你們出去賑濟窮苦百姓?!彼C面道:“當然,所有的費用都是由學院出的,資金方面大家可以放心。” 楊潛面無表情,不下雪就是化雪,化雪的時候更冷! “夫子,賑災能對我們的學業(yè)有什么幫助嗎?”他抬手問。 對啊,這不是良師講座,不是智者指教,對他們能有什么幫助? 周恒卻不以為意,萬事可成潛學之本。道是天下之道,有人有物有事,自然之景也好,世事人為也罷,全在心中才能學有所成,學之有用。 攻堅克難之戰(zhàn),陽謀陰謀之論,濟國安民之策,都從基礎學識而出,心存各方論策是為全,善用才乃己之所出。 寒窗苦讀是為一朝為臣,為臣當竭力助百姓安民生,身邊疾苦微末,見之方有所感,助之才能懷心,星火勢小可燎原,醞釀的激力由己出才能化為紙上的言談楚辭。 周恒抬眸看錢堂,夫子是想讓他們體會民之艱辛,讓他們以誠心助學業(yè),躬身中水到渠成。 錢堂靜靜看他們片刻,開口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你們終日苦讀書,日后若有成就,也是為一方百姓謀權謀利。要知道百姓的日子如何,先要從身邊的人看起,世事都不甚明了,又怎么做父母官?” 他深重的眼眸再次掃視下方——張張帶著微淡桀驁、與文人清高模樣的學生面色稍有了改觀。 “人情練達即文章,看盡人間的狀況心中才有點墨的言語。夫子們是不會讓你們做無用之事的,明日準備好,我們準備出去?!?/br> 鐘聲適時響起,明雪如蓋,其聲厚沉消了蒼茫多了寧靜。 廊檐的雪越積越高,少有清風便簌簌落下,路過的人不經(jīng)意便藏了滿脖頸的清涼。 楊潛嘆著氣跟周恒回宿舍:“這么冷,明天出去我的手肯定會凍的!” 他口中的白氣飄出,化了幾片雪花滴水。 周恒看他畏縮縮抱著暖手包的樣子,微蹙眉道:“你的衣服已經(jīng)夠厚了。要不將書院趕車小李的手套借來戴戴?” “不……”楊潛搖頭如簸:“我還是就這樣吧?!?/br> 坐到屋子里搓了一會兒手,楊潛才恢復到以前跳脫的樣子。 周恒已是坐在桌邊了,拿著書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扭頭對楊潛道:“明天要出去!” “恩,要出去了,怎么了?” 周恒黑眸盯著他:“明天出去……你就……” 靜沉沉屋子里,周恒的聲音低沉如伏地魔出土,咔嚓一下,天崩地裂! 不,只是楊潛一人的天崩一人的地裂而已。 他又是瞠目結舌樣,才有熱感的身子忽又被滹進冰窟里,拔涼失感。 “我不!”楊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椅子腿一歪,哐當摔地。 周恒靜靜看著他,淡淡道:“別這么激動。激動也沒用?!?/br> “你長得這般硬朗帥氣玉樹臨風男人味十足,又與我相熟知曉情況,你不來誰來?”他浮光若錦的面上朗朗如玉,話聲風輕云淡卻讓楊潛一陣壓迫感。 楊潛沉默,過了一會兒又問:“有用嗎?” “試了才知道……水有多深總得下水才能感覺到。”周恒聲穩(wěn),他忽然飄了笑:“這么說你答應了?” 楊潛咂咂嘴,斜著眼看他,略有些痞氣道:“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有事我能不幫?何況,還算是我們倆的事?!?/br> 他將摔地的椅子一撈,搬到周恒跟前坐下:“那我明天要不要打扮的更英俊些?” 男子說著話,還想試著朝周恒拋媚眼,卻沒把握好度,直拋成了抽搐。 周恒朝他一笑,拍拍他的肩道:“不用,你這樣就是最帥氣的!” “那好吧?!蹦凶佑滞现巫宇j敗回了自己的桌子。 二日雪果然停了,只是積雪甚厚,一腳踩上去塌了深坑。屋檐上的雪層看著有成人手掌長,一夜低溫凝固,現(xiàn)在是大風也吹不落的冰黏。 新縣縣學的師生一路掃雪到了縣城邊緣,那是遠離人家的偏地。都快要到百姓的秧田了,竟突然平地多出了一個個樹干竹枝搭出的棚子,最高的是一個屋頂廢了一半的小破廟。 搭棚子的材料是秋收后的玉米桿,棚里人不少,隱約可見蓬頭垢面,穿著不知是哪家人扔出來的衣裳。有婦人緊緊抱了小孩兒往懷里捂,有白發(fā)沾了臟污的老人斜倚在棚子邊緣,眼睛閉著,不知是生是死。 學生唏噓不已,他們都是縣里的人,卻從不知新縣有著這樣的地方。沒了磚墻的阻擋,少了街道商旅喧鬧的談笑,一切窮苦不堪都赤裸在北風呼嘯冷雪蒼白中。 張張不見rou色的臉,雙雙微閉、以為不見冬雪便不受寒侵的眸子,冷冽的清雪氣息掩蓋不了的污濁味道,籠罩著這片不成生活的棚戶。 “阿恒,他們肯定比我還冷!” 楊潛自出了學院門便一直以強勢的神情和動作鉗著周恒,此刻他比周恒高兩指的身姿正緊緊靠著他,手也攥著周恒,附在他耳邊說著這話,倒像是與情人低語。 周恒低眉順眼,也淡淡地在他耳邊道:“這才是世間百態(tài),曾經(jīng)我的日子也比他們好過上百倍。” 兩人耳廝鬢磨,北風中悄融著怪異情愫觸手,一旁的人步步遠離二人。 今天他倆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出學院門,周恒身子一歪差點滑倒,楊潛攔著他的腰將人貼到懷里。四處白雪亮眼,二人身姿妖嬈,腰貼腿翹,面部表情更扎眼! 楊潛俊俏的唇吻上周恒的發(fā)鬢,微笑著安慰他幾句,遂將他滑在離身子半尺的腿往身前一勾。此處應放上探戈舞曲,收腿舞畢。 一旁夫子學生下巴跌到雪里,撲通撲通砸出一個個雪洞。李秋光顧著看他倆,腳下也一滑,跌到前面錢堂的身上,二人一齊摔在雪地上。 楊潛將周恒往旁邊一拉,溫柔道:“阿恒小心,別讓雪砸到你?!?/br> 李秋從雪地里爬起來,悲憤看二人:“你們倆到底在搞什么?!” 周恒:“搞基!” 楊潛:“搞你!” 李秋齜牙咧嘴抬腳朝二人揮拳,重心不穩(wěn)再次砸地——砸到起身一半的錢堂腰上。 咔嚓骨骼哀吟,其聲磨人耳! “噢!我的腰!” 李秋一跳起開:“夫夫夫,夫子!” 一旁眾人紛紛捂臉退離事故中心,楊潛攥上周恒的手深情款款望他:“夫夫夫,夫人!” 周恒微低頭趴在他胸膛,止不住地悶笑:“楊潛演技不錯!若是科考失利,不妨開個戲樓賣唱!” “滾!”男人溫柔在他耳邊咬了一口。 周恒一拍他,耳根紅透:“討厭!” 一陣北風呼嘯吹落棚戶上被人掃了大半的雪花,頓時涼人臉龐,直視二人的、想死也想不通到底發(fā)生什么事的學生紛紛移開眼。 “你們要干什么?!”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兒抄上木棍直指學子,小獸般的眼眸兇光暴露。 地上坐著的人緩緩起身,片刻將一眾踏入他們領地的學生團團圍住。 “別別別,別誤會!我們只是來幫你們的!”一人圍著眾人轉了一圈,擺手搖頭散笑。 中間孩子的木棍還是沒放下,這群身著錦袍素緞,最差細棉厚衣的人,是來幫他們的? “空手來幫?”他大喝一聲。 周恒要來說話,楊潛捂上他的嘴:“放著為夫來!” 周恒心中作嘔,面上輕笑點頭。 做戲要全,演技要精。 “我們是縣學的學生,想著大雪過后必有災民,今日特意出來賑濟災民。我們帶來的東西需要處理才能給你們?!彼闪酥芎阊g的手,向前幾步靠近那孩子,男孩微不可察地僵退一分。 “你們這里人數(shù)眾多,恐防拿不到吃食發(fā)生爭搶,是以粥棚設在前面空地上?!睏顫摀P聲道:“一切為了各位著想,還望各位放下手中物件,莫傷了好心人?!?/br> 男孩望望身邊其他人放下了木棍,學生們稍松了一口氣。 之前有官府的人嫌他們這樣影響美觀,要將他們的棚戶都拆了,被他們打跑了。今日學生一來,他們理所當然的以為也是來拆棚子的。 “那多謝你們了?!蹦泻簮灺?,風一吹他哆嗦兩下,忙扔了棍子往棚子里鉆。 其他人都游魚一樣鉆進了棚子里。學生們驚訝,他們來送吃食,按理說這些人該癲狂高興地問他們粥棚設在哪里的,怎會這般無聲息的鉆回去了? 周恒微斂了眉,有問題。 楊潛狐疑看他,遂又走來將他攬在肩旁:“你可冷?” “……不冷?!?/br> “咱們把他們的棚子修整一下吧……”李秋看看緊靠在一起的二人。 會做飯的學生已經(jīng)過去那邊開始搭棚煮粥了,他們這些人不能干站著啊。 周恒未出聲,楊潛一樣沒有回應。李秋氣惱哼一聲,上前去掰人家棚子邊兒歪斜出來的一根木桿,他想將這桿子豎直。 里面的人睜眼看他,他手勁兒一緊,桿子直了,棚子卻轟隆一聲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