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連程一擺手:“在這里還叫什么侍衛(wèi),石心都是叫我連大哥,你也叫我哥就行。做的什么飯?。俊?/br> 紫葉心中一笑,連侍衛(wèi)在這里倒是整天換著花樣的吃飯了,一做別的菜就能聞出來不一樣。 “重陽和楓楊捉了魚,做了清燉鯰魚和炸泥鰍?!?/br> “泥鰍?”連程挑眉:“那東西整天鉆在泥里,又那么細沒多少rou,怎么吃?我嘗嘗。” 男人瞅了一圈見到了炸的焦黃的魚條條,沒等紫葉給他拿筷子就伸手捏了一根放進嘴里。 又香又脆,rou質(zhì)又嫩,醬汁有淡淡的蒜味兒,融在魚rou里很是奇異。 連程嚼完了嘴里的,又要伸手去拿。 “二師父!”阿正在門口探頭喊他:“你再偷吃,一會兒我就告訴石心!” 男人的指尖只剩一點兒就碰到泥鰍了,想想,還是很不情愿的收回了手,好吧,一會再吃,不差這一會兒! 連程一陣風一樣到了阿正身邊,拎起他的領子將人帶到了屋頂,倆人坐在屋脊上。 “二師父,你帶我上來干什么?”阿正撅撅嘴,嫩嫩的眉毛聳了小疙瘩:“你在家里胡鬧,嫂子會生氣的,一會兒不讓你吃飯了哦!” 連程扭頭看他,硬朗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哦,那我現(xiàn)在就下去。”話音一落,男人就輕松跳了下去,跟玩兒似的。 “二師父,我還在上面呢!”阿正探著腦袋喊他。 “我沒看見!”男人丟下一句話就回自己房間了。 這熊孩子總是拿他偷吃被石心發(fā)現(xiàn)的事兒挖苦他,將他扔到屋頂上吹吹風,清醒一下也好。 阿正在屋脊上趴了一會兒,喃喃道:“攤上這么個二師父也是我上輩子欠他的吧……” 天灰蒙蒙的,在屋頂上能看見周家村各家的屋頂,還有干枯獨立的冬樹,枝椏縱橫蒼涼滿身。阿正往一角望去,那里是周家村所有人死后會埋葬的地方。死去的人不悲涼,因為那里有很多的墳冢,凸出地面的墳頭旁植著小樹,有的已經(jīng)粗壯,有的枯死。 屋上的風吹的小孩兒臉生疼,阿正收回視線,拍拍自己僵紅的臉。 他瞅瞅離自己所在的屋子不遠的廊檐,下面有根柱子。他往屋檐邊緣走了走,看準了位置躍離了屋檐,小孩兒準當攀到柱子上刺溜滑了下去。幾個動作沒用上幾秒,阿正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著了地面。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和衣服前面沾到的灰塵進了客廳。 在寒冷的冬日,靜靜的在屋里呆著窩冬,日子過得也快。 臘月十二是節(jié)氣大雪,但卻沒下雪,只冷的人難以出手,連話也不敢多說,怕呼出的氣體結冰。 這樣的冷天,秦玥去了鎮(zhèn)上。明天是婆婆的祭日,她要買些紙錢和元寶。 先去了店里,似書和如墨見到秦玥都很親切,喳喳著以為來接她倆了。秦玥笑笑道讓她倆失望了,她不是來接人的,只是來瞧瞧情況。兩個小丫頭嘆氣,秦玥呆了一會兒就走了,她倆還得招呼客人。 許氏醫(yī)館掛上了棉簾,許攸在里面給人看診,秦玥呆了一會兒看老人氣色好,還拿著她給的棕色暖手包,與老爺子叨叨上幾句也就走了。 買好了東西擱在車上,秦玥去了娘家,這回王志梅沒再嘮叨秦匯,因為他不在家,在柳卿那里。 “我哥真去人家家里了?”秦玥驚訝。 “可不是嗎?你娘我隔兩天做一次吃的,都讓他去送。哪天我不做了他還跟我嘮叨呢!”王志梅笑的高興,只要兒子有這個心,愿意去討女孩子喜歡,她就滿意。 那姑娘她見過一次,長得還不錯,性子也好,一笑就露兩個虎牙招人喜歡。他爹也大老遠看見了一次,也說好,只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家里愿不愿意。 秦玥:“娘,你讓我哥去人家跟前增加好感是好,可別整天呆在人家家里。柳卿還是小姑娘,不能讓別人說閑話!” 王志梅瞧她一眼:“我這么老的姜了能不知道?所以我才隔幾天做一次嘛,有時還隔好幾天呢。那孩子是來養(yǎng)身子的,你去瞧瞧她怎么了?!?/br> “您是拿我當槍把子使了?”秦玥眨眨眼:“柳卿瞧著是積郁于心,她在咱們鎮(zhèn)上住著什么煩事兒都沒有,十來日就能好。” 她又拉著王志梅:“我哥真的就只送東西吃?別的呢?送過來不該馬上回來了嗎?人咋還不來?” 王志梅笑的眼角褶子皺:“我兒子有心思!他還給人家劈柴呢,劈了柴還跟她身邊的小廝聊天。這兩天又去送木炭了,生怕人家凍著生了病?!?/br> 秦玥暗思,她哥也不算傻嘛! 坐了一會兒秦匯就回來了,臉上還掛著憨笑。 秦玥看他那樣子,真是墜入相思的少男模樣,滿面紅光,眼睛都比以前亮了。 “哥,跟姑娘約會回來了?”秦玥挑著細眉笑看他:“心情好,只是臉上的笑太傻了。” 秦匯一瞥她:“哥是去幫人家忙了,哪里是什么約會了?別瞎說!” 他拍拍衣服坐下又道:“我是比不上你,你不傻,精明的很??!” 王志梅一拍他道:“匯兒是太高興了!以后要把握好臉上的表情,太憨厚的也不好,瞧著土氣又傻氣,惹不得人家開心!” “我知道,我在柳姑娘跟前不這樣兒?!鼻貐R立時收了憨笑。 秦玥:“哥,你就一直在人家跟前晃悠?一邊的鄰居沒說什么閑話?” 秦匯看著她耷拉了眉直嘆氣:“在你心里,你哥就那么傻不知道姑娘家名聲重要?” “那你……” “我也就進她家門的時候她出來看一下,走的時候她又跟我說聲再見。我每次去都說是送貨的,而且一直是在她家廚房呆著的。我要是跟柳卿說話時間長了,她家婆子就該使眼色了。”秦匯還擠眉弄眼的學著婆子的樣子,撇撇嘴繼續(xù)道:“我多是跟她那兒的小伙計說話的。一旁的鄰居還老讓我順便捎些貨,這些日子下來我覺得自己都瘦了!” 他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兒,秦玥上下看看他,好像是瘦了那么點兒,但也就一點而已。 “那還好。反正現(xiàn)在柳姑娘在咱們鎮(zhèn)上只認識你一個男的,對你印象肯定是好的?!鼻孬h道:“但你可千萬要注意,不能讓別人說閑話,壞柳姑娘名聲?!?/br> “我懂!”秦匯揚聲:“你哥多長時間不上心哪個人,這才遇上,怎么會唐突到將人嚇跑。我注意著呢。這么大冷的天你不在家呆著怎么跑出來了?” 秦玥稍靜,臉龐溫淡:“明天是我婆婆的祭日,周恒要回來跟我們一塊兒去上墳。我先來買些紙錢啥的?!?/br> 王志梅和秦匯沉默,隨后王志梅拍拍她的手:“你婆婆我見過一次,性子溫善,這么早過世也是周恒家的不幸,你明日可莫要生亂,好生安慰他們?!?/br> 秦玥輕笑,淡的有些瞧不出來:“婆婆已經(jīng)去世六年了,該有的傷痛他們都經(jīng)歷過了,也就這幾天特別懷念先人。我只要陪著他們就好?!?/br> 失人的苦楚早就在心底里埋著了,年年歲歲經(jīng)久不息,所有與人有關的事物都會撕扯出僵哽,也只有在這樣能夠裸露的日子里才敢好生體味。 秦玥想著,周家的孩子們不會在墳地里痛哭流涕的。 他們的心性雖不一,但在這事上秦玥還是敢說出這樣肯定的話,他們都不是將早年喪父失母的舛途張揚博取人情的孩子,盡管是多年后的拜祭。他們只會深埋心底,將爹娘所有的期望付之實踐,在一次次看望他們的時候默默告訴他們自己今年的作為。 秦玥在第一日到周家的時候,深深感受到周恒以及他身后三個孩子的心智和心性。是大山深處的厚重淳樸,也是河流的奔騰百柔,是實實在在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初陽弱茫。在她心底,四人都是值得尊重和好生愛護的,都是有必要用她的真心來心疼照顧的。 她當然會做好一個妻子,做一個好嫂子。 —— 入夜,學院的教室漆黑,寢室燈火亮。 張老太傅的手札寫的果然也是浩大厚韻,周恒對老人家愛國利民的觀念深有所感。他合了合眼眸,緩解眼睛的干澀,合上書。 “楊潛,我明日回家一天,到后天早上回來,寢室就剩你一人了?!?/br> 楊潛從書桌上抬起頭:“為什么?你家里有事?” “恩?!敝芎泓c頭,“有事要回去。” “你不收拾收拾換件衣服?”楊潛看他身上藏青深沉到快成黑色的棉袍,朝他意有所指的眨眨眼。 周恒看看自己的衣服,深色,很好:“不用換,這件正合適。” “哎,算了,反正你長了一張好看溫潤的臉,只要你回家,你娘子就會高興的?!睏顫撜f了話又低頭看書了,為了有夠多的資歷爭取邢晨,他要拼拼了! 亥時一刻,二人寢室終是熄了燈,夜寒人靜,學院一片安寧。 已經(jīng)跟夫子請過假,周恒大早上就出了學院門。石青已在外面等著了,他今早寅時就出了門,裹了厚重的大棉襖戴了帽子,一路快馬加鞭到了新縣。 周恒看他裹得那般嚴實,但露在外面的臉還是被凍的通紅,哈氣陣陣往外冒。 “勞煩你了,這么大早上的就來。等回來時換個人趕車吧。” 石青嘿嘿一笑:“沒事兒,這都是做下人的該做的。姑爺快上來,咱們還得趕路呢?!?/br> 周恒點頭上了車。 熹微的冬日,陽光甚淺。天空墨藍泛著寒意,人臉上的神情都被冷凍了,峻澀難辨。清冷的墻屋落落,枯樹寂寥,馬車碾過青石板路響聲單調(diào)。 周恒在車廂里閉眼小憩,眼前道道閃過往年的記憶。好的,壞的,不管溫情還是痛楚,都被凍得硬當當徹骨…… 馬車行的快,晃悠了大約半個時辰,車子慢慢停了。 石青撩了簾子道:“姑爺,主子吩咐讓買些菜回去。你等等我,我買了東西就回來?!?/br> 周恒點頭,娘子是想為阿正的生辰做些好菜吧? 外面的天稍稍白亮了些,街面上的人也多了。 石青回來時掂了冬筍,土豆,蘿卜,白菜,豬rou還有干香菇,家里有魚有雞,那些用不著買。這幾樣都是秦玥交代了讓買的,石青一樣挑了些。 周恒看他一樣樣往車上放,略有些訝異:“買這么多?” “恩,主子說了,吃不完可以留著以后吃。現(xiàn)在家里人多,天天出來買菜也不方便?!笔鄬|西都擺好不碰到周恒,就又裹上了大袍子趕起車來。 車里的人垂眸低笑,娘子在家里看管著這十來個人,估計整日就煩心飯菜的樣式了。 到了周家村,石青大老遠就看見家門口站了秦玥和三個孩子。 “吁——”棗紅馬慢慢停在幾人跟前。 周恒一下車,見幾人站的整整齊齊等著他,嘴角一咧:“久等了?” “沒有,算著石青出去的時間呢。剛出來一會兒?!?/br> 今日秦玥穿了一件淺藍到無色發(fā)白的襖子,頸間白毛圍脖掩著寒風。 阿正和阿勤都穿著深色的襖子,小孩兒外面搭了黑色皮毛坎肩。 小雨也是素白的衣裳和白毛坎肩,她站在秦玥的身邊,二人立著仿佛冬日枯涼背景中唯二的光源,哪怕這光源有些蒼白有些寂寥。 秦玥胳膊上挎著小籃子,周恒知道里面擱的是什么,伸手接過來自己提著。 “咱們走吧?!彼馈?/br> 村里的墳地在靠近山地的坡上,一路枯草干樹,落葉塵厚。 周恒牽著秦玥,三個孩子在身后跟著,無人說話,靜默如冬日的天氣,干冷寂寞。 漸漸的墳頭多了,周恒握著秦玥暖熱的小手說起話了。他聲音很低,白氣飄的也輕,仿佛怕打擾了周圍的先人長輩。 “爹和娘在一個墓里?!蹦凶拥穆曇舻缢澳锉緛硎且蝗?,后來爹跟著去了,我就請村長叔將二人合葬了?!?/br> 秦玥跟著他直直往前走,微抬頭看他冰涼空氣里漆黑的眸子和棱角毅毅的側臉。 她聲音依舊溫柔也低潤:“恩,我知道。小雨說了。我準備的祭品是兩個人的,爹娘都有足夠的?!?/br> 周恒突起的胸腔不暢,心中悶滯。娘子嫁來就沒有公婆,不能享受前輩人在世的勞苦分擔,只心甘情愿笑著接下他們一家幼小。現(xiàn)下在這樣枯黃滿目冷殺的山間,與他一同喊著爹娘,讓他滿心如同被熱水浸泡的皺起,熏人又眼酸。 他望望白冽的天,冷燥的空氣漸漸吹散了胸中滯脹。男子低頭看秦玥:“多謝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