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朗朗讀書聲,由遠至今。 綿軟靈動的女聲說:”村晚驚風度?!?/br> 童聲齊唱:”村晚驚風度?!薄蓖ビ倪^雨沾。””庭幽過雨沾?!薄毕﹃栟辜毑??!薄毕﹃栟辜毑??!薄苯呈韬煛!薄苯呈韬??!薄睍鴣y誰能帙?!薄睍鴣y誰能帙。””懷干可自添?!薄睉迅煽勺蕴怼!薄睍r聞有馀論?!薄睍r聞有馀論。””未怪老夫潛?!薄蔽垂掷戏驖??!?/br> 李政松開手,小草掉落一地,隨風飄滾。他夾起煙咬住,用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給遠處夕陽渡上了一層朦朧色彩。 幾天不見,這人感冒倒是好了。 第9章 周焱坐在甲板上,手上拿著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剛從岸邊摘下不久,尚且生機勃勃,腦袋隨著周焱的手晃來晃去,九雙小眼珠子跟貓兒眼似的追著綠色的光點打轉。 周焱拿它當教鞭。 “這首詩叫《晚晴》,是杜甫寫的?!敝莒驼f。 “杜甫是誰?” “杜甫是詩圣,唐朝的一個詩人?!?/br> “是男孩子嗎?” “是?。 ?/br> 欣欣插嘴問了聲:“他長得好看嗎?” 周焱想了想:“算是器宇軒昂吧……” 一個大點的孩子問了聲:“這首詩是什么意思啊?” 周焱解釋:“風吹過了,雨下過了,夕陽余暉灑落,濕氣騰騰,江景映入眼簾,雨后夕陽,就是這樣的景色?!?/br> 狗尾巴草朝前面一指,小鬼們統(tǒng)一地扭脖子看去。 晚霞如錦,江水烈烈,正是夕陽薰細草,江色映疏簾,可惜這兩日晴好,不如上兩日細雨飄飄來得切題。 大孩子問:“白jiejie,你是老師嗎?” “……我以后會是老師?!敝莒蛽u了搖手里的草。 “白老師!” 有人領頭,小鬼們跟著喊,“白老師!”“李叔叔!” 喊聲不和諧。 欣欣突然爬了起來,越過周焱,撲到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李政身上。 李政拍了下她的頭:“你爸呢?” “我爸爸跑啦!” 李政笑道:“跑哪兒了?” “跑到軍軍家里去啦,等下就回來!” “把你爸叫回來吃飯?!?/br> “哦!”欣欣大聲應下,拉起那個叫軍軍的小男生,幾下就跑遠了。 周焱起身,拍了拍屁股,狗尾巴草在她屁股后面不停點頭。李政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問:“二百塊錢花完了?” 周焱說:“沒?!?/br> “不夠車費?” “不是?!?/br> 李政問:“那怎么還在這兒?” 周焱說:“我沒地方去?!?/br> 李政不說話了。 周焱想了想,說:“我晚點還錢行嗎?” 李政輕哼了聲,不知道是同意她的請求,還是在嘲諷她。 ** 老劉叔從軍軍家里拿回了一瓶老白干,酒水汩汩倒進玻璃杯中,說:“我想著是該碰上你了?!?/br> 李政從他手里搶回杯子,老白干倒了足有一杯,“多了!”他拿過老劉叔的杯子,分了一些給他。 兩人抿了口酒,酒味沖到喉嚨,連骨頭都熱了起來。 下酒菜還沒上齊,李政揀了顆花生米吃,說:“他們沒留你吃飯?” “這不是你在么,當然跟你喝有意思!不過欣欣那丫頭女大不中留,非要在軍軍家里吃。哦對了——”老劉叔走到櫥柜前,拿來一個袋子,“呶,林泰讓我?guī)Ыo你的,說你忘拿了,他托你帶給別人的?!?/br> 李政瞥了眼,接過來隨手擱邊上。廚房里的人剛好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炒螺螄上桌,老劉叔指著菜說:“你meimei的廚藝可真是不錯,這幾天都是她下廚,還幫著我忙上忙下!” 周焱坐了下來,說:“菜齊了。” 李政沒搭腔,夾了顆螺螄。剛出鍋,熱油燙嘴,放了辣醬炒,辣味躥上來,提神醒腦。 他吃了一會兒,筷子指了下周焱,跟老劉叔說:“你不是請她當小工吧?” 周焱一口炒蛋還沒咽下。 老劉叔哈哈笑了笑:“她當小工不合適嗎,吃苦耐勞又聽話!” 李政瞥了眼周焱:“就這幾天,你就看出她吃苦耐勞了?” “幾天還不夠啊,跑趟船才花多少工夫!”老劉叔看向周焱,“這丫頭早就有主意了,用得著給我當小工?” 周焱覺得她該插下嘴:“我托了老家的一個jiejie幫我找份暑期工,有消息前我想一路跟船,老劉叔靠岸的時候我就去找找工作,要是找到了,就不麻煩老劉叔了?!?/br> 后半句話,李政似曾相識,這丫頭前幾天就說過類似的話,沒想到她要來真的。 “不麻煩不麻煩,有你幫我燒飯,不知道輕松多少。”老劉叔說,“哦,還能當個孩子王,看那群小鬼頭一個個多聽你的話!” 李政晃了晃酒杯,問:“你老家在哪兒?” 老劉叔“咦”了聲:“你meimei老家在哪兒你也不知道?” “遠房的,不熟?!?/br> “哦?!?/br> 周焱說:“在衢臨?!?/br> 不遠不近,李政“唔”了聲,也不再多問。 酒酣耳熱,李政回去的時候,老劉叔已經(jīng)喝大了,泡了一杯濃茶說解酒。 周焱收拾碗盤,從餐桌腳下拿起一個袋子,說:“老劉叔,這個?” 老劉叔看了眼:“嗨,李政又忘記拿了,你待會兒給他送去吧。” “哦。” 老劉叔想到什么,又說:“李政這個人吧,脾氣怪了點,他像來不喜歡人多,你看他船上一直就他一個人就知道了,按理我們這種船,至少要有兩三個人才行。他就是這個毛病,我還記得兩年前,他找到我說,說要買我那艘船的時候,我都當他是神經(jīng)病?!?/br> 周焱笑了:“?。俊?/br> 老劉叔回憶:“我那個船,當初跟現(xiàn)在差不多破,報廢還不至于,但誰會想買來做生意啊,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后來熟悉了,才覺得他這人也沒什么,朋友倒是挺多,不過比較喜歡獨來獨往。所以你別往心里去!” “沒有,他還給了我兩百塊錢呢?!敝莒桶炎雷硬亮艘幌?,問道,“你剛說船上至少要兩三個人?” “是啊,之前我老婆在船上,她半年前人沒了,我也歇了半年?!?/br> 周焱不解:“那之前你說不想請人幫忙?” 老劉叔喝了口茶,“啊”了一聲,沒有理解,過了一會兒想起來了,說:“哦,你說那回飯上說的話???我那是想讓李政來幫我的忙,他年輕力氣大,人也處熟了,總比請個陌生人回來的好,我那會兒故意這樣說,可惜他沒有反應?!?/br> 老劉叔喝完茶,站了起來,有些晃晃悠悠地朝洗手間走,說:“一個人開船,也就他膽子大,再怎么不用人,停船也要人啊,每次停船都喊人幫忙,還不如請個小工,也不嫌麻煩!” 周焱之前在李政船上的時候并未留意,這兩天倒是見到老劉叔每次停船開船都要請人幫忙。 確實麻煩。 周焱拎著袋子走出船艙,踮腳望向岸邊。李政的船最破,一眼就能認出來。她跨過一艘艘船,最后踩在了那塊暗紅色的甲板上。 周焱敲了敲門,沒人應,她又喊了一聲“李政”,還是沒人說話。手底下的門倒是自動開了。 沒上鎖。 里面開著燈,但是沒有人,周焱走進去,打算放下東西,入內才發(fā)現(xiàn),幾天時間,這里像遭人洗劫。 鍋碗瓢盆亂堆,地上還有土豆皮,地板變得黏黏糊糊,床上的毯子半垂到了地上,角落又冒出了蜘蛛網(wǎng)。 跟遭河霸洗劫后一樣。 身后傳來腳步聲,半途似乎遲緩了一秒。周焱轉身,那人剛好走到近前。 艙內屋頂矮,他微微低著頭,看向周焱,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周焱舉了下手里的袋子:“你忘了拿這個,老劉叔讓我給你送來?!?/br> 李政“唔”了聲,上前兩步,接走她手里的袋子。 距離突然拉近,那人低著頭,呼吸間,nongnong的酒氣游絲般纏了上來。周焱第一次近距離看他的臉,有棱有角,鼻梁高挺,此刻嘴唇微抿,顯得有些嚴肅。 三十多歲的男人,成熟的氣息是她未曾接觸過的。 周焱往后退了一小步,“那我走了。” “噔噔噔”,腳步有點急,后來干脆跳著上了對面的船。 李政聽見腳步聲遠去,把袋子扔到了衣柜里,去廚房倒了一杯水。門沒關,還能看見船燈下那個愈行愈遠的身影。 十幾二十歲的小丫頭,跑起來活力四射,跟書呆子樣的沉悶倒是有些不同。 聲音倒是綿綿軟軟。 第二天中午起航,老劉叔和李政一同出發(fā)。 老劉叔的船上多了一個人,昨天剛從軍軍家挖過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有兩年跟船經(jīng)驗。 老劉叔身體不好,干脆把“船長”的位置讓給他,需要指揮方向時,老劉叔自己站到了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