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鞅抬頭朝她笑了笑，然后轉(zhuǎn)頭對德宜道：“姑祖母既然回京，就不要再回桑干郡了。朕聽說表兄在鴻臚寺當差，做得很好?！?/br>
    “托皇上洪福，勉強不算丟人罷了，”德宜笑了笑，然后與晉鞅道，“多年沒有進京，京城似乎比我當年出嫁時，繁華許多。”

    晉鞅笑著道：“是皇祖父與父皇治理有功?！?/br>
    先帝是什么德行，在座諸人心里都有數(shù)，但是晉鞅這么說，誰也不能反駁。德宜也不提先帝，只是道，“一路行來，我常常聽路人提及陛下，說陛下是個好皇帝，甚至有小孩子編兒歌，唱著什么……大豐有德隆，五谷豐登生意興隆，雖是稚子之語，但也可以看出百姓十分的愛戴您?！?/br>
    晉鞅登基后，年號為德隆，所以民間又稱他為德隆皇帝。

    顧如玖默默的看著這位大長公主花式夸獎晉鞅，非常識趣的沒有打斷。

    不過晉鞅似乎并不太吃這一套，謙虛了幾句后，便把話頭扯向了平郡王府世子妃，然后問及平郡王身體如何之類。

    “多謝陛下關(guān)心，公公近來身子還算硬朗，只是遺憾于身體老邁，不能為陛下分憂?！逼娇ね跏雷渝е敾卮鸬溃八先思颐棵刻峒氨菹?，便贊不絕口，還常常督促家中后輩上進，好為陛下分憂?！?/br>
    “叔祖父年紀大了，他老人家能身體康健，便是解了朕最大的憂，”晉鞅突然一頓，然后道，“堂兄近來可好，可在朝中任職？”

    平郡王世子妃聽到這話，心中一喜，面上卻更加恭敬：“犬子近來也好，比往日上進了許多，只是他父親覺得他能力不足，所以并沒有讓他入朝任職。”

    “叔父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嚴肅了些，朕記得堂兄擅武，不僅箭術(shù)百步穿楊，刀法也十分出眾，”晉鞅摩挲著茶杯的杯口，然后道，“前些日子朕升任了舅兄為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副統(tǒng)領(lǐng)還有個空缺，朕就想著讓堂兄幫朕把這個空缺補上，不知叔母意下如何？”

    龍禁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那可是從三品的實差，而且還是御前當差。平郡王世子妃自然高興，當即便道：“能為皇上是犬子的福氣，臣婦代犬子謝過皇上恩典?！?/br>
    這不僅是恩典，還是一個天大的恩典。他們家雖然是皇族，但是一直不怎么得勢，家中有實差的也少，現(xiàn)在皇上愿意給她兒子一個從三品的龍禁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職位，她哪會不高興。

    德宜大長公主看了眼滿臉喜色的平郡王世子妃，神情有些淡淡。在她內(nèi)心里，一直不太瞧得上平郡王與康郡王。當年爭奪帝位時，這兩個人就像是墻頭草般毫無主見。不過也虧得這兩人懦弱無能，新帝登基后，他們才被兄長容忍，頂著郡王的爵位，過著閑散皇室的日子。

    后來她的侄兒登基，侄兒是個心軟的人，這兩人在京城里的日子就更舒坦了?，F(xiàn)在侄兒病逝，這位過繼來的年輕皇帝似乎不如先帝好相處，這兩個老頭子又縮成了斑鳩，竟是半點長輩的樣子沒了。

    她早年嫁到桑干郡后，就一直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不敢牽涉進兄弟們的皇位之爭。事實證明，她當初的決定是對的，那些年死了多少兄弟姐妹，現(xiàn)在活下來的也就只有她跟那兩個懦弱無能的哥哥了。

    進來坐了不過幾柱香的時間，德宜就見帝后兩人之間做了好幾夫妻之間的小動作，心里對皇后更加不滿了。

    身為皇后，向來講究端莊雍容，這會在長輩面前，與皇帝眉目傳情，也太過輕佻了些。

    在德宜大長公主看來，晉鞅與顧如玖偶爾相視微笑或者遞茶杯這種舉動，是有失莊重的。若是妃嬪婢妾這樣做，她尚能裝作沒看見，可這卻不是皇后能做的。

    “陛下與皇后的感情很好，”在看到晉鞅竟然錯手把顧如玖喝過的茶杯端到手上后，德宜再也忍不住了，她看了眼顧如玖，“竟是連茶具也不會你我了?！?/br>
    平郡王世子妃聽到這話，怕皇后娘娘臉上不太好看，忙笑著道：“帝后情深，這是我們大豐的好事?！?/br>
    “皇后乃是朕的內(nèi)人，既然是內(nèi)人，哪還分你我，”晉鞅把茶杯端到嘴邊，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笑看著顧如玖，對德宜道，“倒是讓姑祖母笑話了。”

    見晉鞅半點不顧忌自己的話，竟然還當著自己的面把茶喝了下去，德宜面色有些不好，但是卻不能對晉鞅嗆聲，只好轉(zhuǎn)頭看向顧如玖道，“是皇后把陛下照顧得好。”

    這話是什么意思？

    平郡王世子妃偏頭看了德宜一眼，這位姑母何必非要跟皇后過不去，這不是惹得皇后與太后不滿嗎？

    便是皇上……

    她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皇帝，又飛快的移開自己的視線，只怕連皇上心里，也是不太高興的。

    “身為陛下的發(fā)妻，照顧好陛下是應(yīng)該的，”顧如玖笑看著德宜大長公主，微微抬起下巴道，“連母后都夸本宮把陛下照顧得好，衣服都要重做了?！?/br>
    平郡王世子妃心中暗笑，這是罵德宜大長公主多管閑事，連太后都不多說的事情，她來指指點點嗎？

    “臣婦瞧著陛下這些日子也胖了些，”平郡王世子妃有意討好帝后，所以當即便順著顧如玖的話說，“看來還是皇后娘娘會體貼人?！?/br>
    “可不是，”晉鞅搖頭笑道，“自從有了皇后，朕每天都要多吃兩碗飯，能不長rou嗎？”

    “長rou好，能吃也好，都是福氣，”平郡王世子妃捂著嘴笑道，“要不然出云真人怎么單單說皇后娘娘特別有福氣呢?！?/br>
    有了平郡王世子妃特意捧著，氣氛倒是又好了起來。德宜大長公主見狀，心里雖然有些不暢快，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說。

    過了大半個時辰，德宜大長公主聽不得平郡王世子妃吹捧皇后，便起身告辭。

    晉鞅也不挽留，只讓白賢送她出去。

    回到公主府后，德宜大長公主沉下臉對司馬玲道：“平郡王世子妃是你的姑母？”

    “是?！彼抉R玲點了點頭。

    “都說司馬家的人言行有度，風姿過人，”德宜大長公主取下手鐲等飾品，冷冷道，“可見名不副實了?！?/br>
    司馬玲聽到這話，面色沉了沉，從椅子上站起身朝德宜大長公主屈膝道：“祖母，夫君快回府，我該回去了，孫媳告辭?！闭f完，也不等德宜大長公主說什么，轉(zhuǎn)身便出了德宜大長公主的院子。

    作為司馬家姑娘，她知道孝，但是卻不會毫無緣由的順。辱及家人，她若是仍舊默默聽著，那便愧為司馬家人。

    “她這是什么意思？！”見司馬玲竟然就這么走掉，德宜大長公主整張臉就沉了下來，“這就是司馬家的家教？”

    旁邊伺候的丫鬟們見狀，皆吶吶不敢言。

    司馬玲回到小院時，沈清河正好在，見她臉色不太對，便關(guān)切的問：“你怎么了，可是進宮受了委屈？”

    “不是，”司馬玲緩緩搖頭，然后看著沈清河，微微垂下頭道，“沒什么，我就是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沈清河忙叫來丫鬟伺候著司馬玲褪下釵環(huán)，“你先睡一會兒，等下我再叫你用些飯食?！?/br>
    “好?！彼抉R玲勉強笑了笑，然后進了內(nèi)屋。

    等她進去后，沈清河才沉下臉，叫來一個今天陪司馬玲進宮的婢女，問她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

    知道原委后，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讓丫鬟退了下去。

    “久久，”晉鞅把一杯茶捧到顧如玖面前，見她低著頭，便小心翼翼的把腦袋湊過去，“你生氣了？”

    “我什么氣？”顧如玖接過茶杯，然后道，“剛才都已經(jīng)喝了一肚子水，你別再讓我喝了?！?/br>
    “我這是向你賠罪，”晉鞅擠到她身邊坐下，“怕你生氣傷了身子。”

    “你傻不傻，”顧如玖伸出手指點了點晉鞅的額頭，“她是誰，你是誰？”

    見他這幅小心翼翼的模樣，顧如玖心一軟，摸著他的臉頰道：“她不過是一個外人，你跟我是一體，我怎么會因為不相干的外人生你的氣。再說，見你剛才那么護著我，我便什么氣都沒有了。”

    “可是我心里卻不太舒服，”晉鞅把顧如玖摟進懷里，嗅著她身上的香味道，“你是皇后，她竟然還敢站著受你的禮，實在是可氣。”

    “好了，好了，別生氣，乖，”顧如玖摸了摸他的頭，然后抬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我不跟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計較?！?/br>
    晉鞅低頭看著她，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下午，顧如玖用了午膳后便在床上午睡，晉鞅站在床頭看著她安睡的容顏，低頭在她腮邊偷了一個香吻后，走出了內(nèi)室。

    “陛下，”見晉鞅出來，白賢與何明齊齊行禮。

    “嗯，”晉鞅回頭看了眼內(nèi)室，帶著二人出了門，然后進了御書房后才開口道，“事情問清楚了？”

    “回陛下，奴婢查探過了，這事與您的婚事有些關(guān)系。”何明猶豫了一下道，“德宜大長公主原本有意讓她的孫女進宮為后，但是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這事便沒有了下文?！?/br>
    “她孫女？”晉鞅面無表情的翻開一本奏折，看完后在上面批了幾個字，“她孫女現(xiàn)在可曾定了人家？”

    “已經(jīng)訂了，是李家的公子李懷谷，聽說在這個月底，二人便要成婚了?！?/br>
    “李懷谷？”晉鞅抬起頭，眼底帶著冷意，“朕聽說這位李公子，曾有意與顧家結(jié)親？”

    “似、似乎有過這事，只是顧家并沒有同意?！焙蚊鞯拖骂^。

    “自然是沒同意，若是同意了，朕的久久去哪找，”晉鞅嘴角微微上翹，面上的冷意散了些許，“這位德宜大長公主早年聽說是個極識趣的人?！?/br>
    何明與白賢不敢接話。

    “識趣的人，要一直識趣下去才好?！睍x鞅又打開奏折，這道奏折正是有關(guān)于桑干郡的郡守揭發(fā)大長公主的下人仗勢傷人的事情。

    “若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可以讓人教她學(xué)一學(xué)。”晉鞅用朱筆在上面飛快寫了幾個字，然后道，“把這份奏折發(fā)往刑部。”

    “是。”白賢不敢看內(nèi)容，接過奏折后，便匆匆趕往了刑部。

    刑部的官員看到這份奏折后，都有些懵。德宜大長公主府中奴婢仗勢行兇，皇上讓他們按律拿人，這看似只是懲戒下人，可……不也是明晃晃打德宜大長公主的臉嗎？

    “德宜大長公主剛進京城三日，怎么就惹得皇上動怒了？”刑部左侍郎拿著這份奏折，愁得頭發(fā)都快要掉了，偏偏這份奏折除了尚書、他跟右侍郎外，還不敢給別人看。

    “天子的心思，誰能知道？”刑部右侍郎整了整衣冠，“當今不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只怕這位大長公主是真的犯了事，當今要借此事警告她呢?！?/br>
    不然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何必要鬧得刑部的人親自跑這一趟。

    德宜大長公主身份雖貴重，可是陛下發(fā)了話，那么這個尊貴的大長公主也可以不那么尊貴了，他們刑部該拿的人，就必須要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夜色剛落，德宜大長公主的晚膳只用到一半，就聽到外院傳來吵鬧聲，她皺眉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外面怎么如此吵鬧？”

    “殿下，”一個嬤嬤匆匆跑來，“是刑部的人來說，管家犯了事，要拿他去審問?！?/br>
    “放肆，本宮的人，他們想拿便拿嗎？！”德宜大長公主沉下臉，正準備讓人把主事官員叫來，就見一個穿從三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微臣見過德宜大長公主，”刑部右侍郎朝德宜行了一禮，然后道，“微臣奉命辦差，請公主殿下恕罪?！?/br>
    “奉命，奉誰的命？”德宜大長公主怒斥道，“本宮的府邸你們說進來便進來，本宮的人你們說帶走就帶走，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本宮這個大長公主？！”

    刑部右侍郎扯著嘴角賠笑道：“公主殿下息怒，若是您府中下人并未翻案，下官一定把他完好無缺的送回來，若是……”他停頓一下，然后道，“您知道的，陛下登基后，向來厭惡仗勢欺人之輩，即便是公主殿下您府上的下人，也要遵守我大豐的律法，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不用跟本宮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德宜大長公主道，“來人，備車馬，本宮要帶這位刑部大人去見皇上！讓皇上看看，這等下人是如何欺辱他姑祖母的！”

    ☆、第57章 城（修）

    “母親，萬萬不可啊母親，”就在德宜大長公主準備登車之時，她的獨子康平伯沈遠飛匆匆趕來，衣冠散亂也顧不得整理，他跪在德宜大長公主面前勸道，“母親，下人有罪按律當罰，我等乃陛下之臣，又豈可因這等小事煩擾陛下。樂文小說|”

    “可本宮還是皇上的姑祖母，今日本宮尚在，這等小人便敢上門欺辱于本宮，待本宮百年之后，這些人又將如何待你們？！”德宜大長公主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怒斥道，“你不必多說，今日本宮必得進宮，讓陛下為本宮做主?！?/br>
    “母親……”沈遠飛作為晚輩，不敢做出當街攔車的舉動，只能看著印著德宜大長公主府標徽的馬車絕塵而去。

    他站起身，苦笑著朝刑部右侍郎拱了拱手，然后讓下人備馬車，他要進宮。

    德宜大長公主再不滿，也無法把朝廷命官抓起來帶進宮，她口里雖說要把刑部右侍郎帶進宮，但是卻做不到，所以只能獨自進宮哭訴。

    刑部右侍郎見康平伯似乎還算識趣，朝他回了一個禮，轉(zhuǎn)身看了眼被押起來的大長公主府管家，“沈伯爺，在下告辭?！?/br>
    “侍郎大人慢走?！鄙蜻h飛再度拱手，心中滿是愁苦，若是無人指使，刑部哪敢上門拿人。

    能讓右侍郎親自動手的，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沈遠飛搖頭嘆息一聲，對母親此等沖動之舉無奈不已。這天下，早已經(jīng)換了主，新帝雖年幼，但是……卻比先帝狠。

    自陛下去年親政，朝中看似并無多大動蕩，可是司馬、李家二系門下官員，已經(jīng)連有幾人因貪贓枉法被清算，這些事看似巧合，實則內(nèi)有乾坤。

    這位天子，行事雖不似太/祖剛烈，但是品性卻有七八分相似。

    “伯爺，馬車備好了?！惫鞲拈L隨來報。

    他回頭看著身后的馬車，匆匆登上道：“進宮。”

    紫宸殿內(nèi)，顧如玖放下銀筷，然后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杯漱口，洗手，手上的水還沒擦干，就見白賢匆匆進來道：“陛下，皇后娘娘，德宜大長公主在朱雀門痛哭不止，欲求見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