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算他想通了，事已至此，也不是他一兩句道歉就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顧老笑道：“看來陳老是想明白了什么吧，這么殷勤的邀請?jiān)蹅儭！?/br>
    莫老隨意的哼了哼，“我倒是覺得這更像是鴻門宴?！?/br>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進(jìn)去看一看便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入名店內(nèi)，經(jīng)理不敢怠慢的領(lǐng)著兩位領(lǐng)導(dǎo)走入電梯內(nèi)。

    江南頂樓宴客中心，一人獨(dú)自站在窗前，背影略顯蕭瑟，他一言未發(fā)的俯瞰著大街上的車水馬龍，直到聽見聲音之后才神色黯然的轉(zhuǎn)過身。

    陳老昨晚一夜未眠，他在車?yán)镒艘煌砩?，腦子里不停的重復(fù)著這些年的過往，其實(shí)他這輩子也算是慶幸，機(jī)械運(yùn)動沒有死，大革命時代沒有陣亡，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立下了豐功偉績，其實(shí)如果他肯安于現(xiàn)狀，死后也必定會被風(fēng)光大葬。

    只是，人一旦被權(quán)勢蒙蔽了雙眼，就跟那種三四歲的小童一樣一往直前不顧后果，最終摔得滿身傷痕。

    “陳老有話請直說?！蹦喜⒉淮蛩阒苄裁?，剛一坐下，就開門見山的說道。

    陳老早已泡上了一壺好茶，茶香有些濃，浮動在這方封閉空間內(nèi)，香氣更為濃烈。

    顧老瞧著沉默不語的陳老，不明道：“陳老想說什么？”

    陳老倒上三杯茶水，綠油油的茶水倒是極為漂亮的顏色，放下茶壺之后他才說道：“先為這段日子我的無理取鬧，我以茶代酒表示歉意?！?/br>
    “喲，這話從陳老口中說出來倒是讓我挺驚訝的?！蹦献炖镫m說著薄情寡性的話，但手已經(jīng)拿起了茶杯，未帶遲疑的一口氣喝光。

    陳老微微笑了笑，“其實(shí)我早就應(yīng)該想明白了，不對，我本來已經(jīng)想明白了，卻依舊執(zhí)迷不悟?！?/br>
    “陳老現(xiàn)在才想通是不是有些為時已晚了？”莫老忍不住的揶揄道，“在你鬧出那么多荒唐事的時候，我本是念及咱們的那些舊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著你遲早會幡然醒悟，卻沒有想到你竟不顧一切非得跟我撕破臉，陳老，難不成在你眼里老了過后那些權(quán)勢比咱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感情還重要？”

    “是啊，我倒是太糊涂了，想想那些年執(zhí)槍出行任務(wù)時的九死一生，我竟背棄了那些信仰?！标惱系痛怪^，顯得極為頹廢。

    顧老輕嘆一聲，“當(dāng)初我們退下來的時候就勸過你和我們一起退，現(xiàn)在這天下適合年輕人，他們有那個精力和沖勁兒，咱們都一條腿入棺材了，還想著那些爭名逐利做什么？”

    “如果我兒子像顧大少和莫大少一樣，我未嘗不想退？”陳老搖頭道。

    “薛老家的兒子還不是一樣沒什么抱負(fù)，但薛老這個人卻比你想的明白，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能給他們一個比之普通人更輝煌的出生，自然他們?nèi)绻胍弦粚訕蔷偷每孔约号?，如果他們安于現(xiàn)狀，也便是他們的命數(shù)，就與莫二少一樣?！鳖櫪虾壬弦豢诓?，再道：“你如果早些明白，也不會弄成這般僵局?！?/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宣傳聲勢都搞出去了，陳老不會讓我中途罷手吧?！蹦系股喜杷讣夥鬟^茶壺上的青花，冷冷笑道：“無論陳老今天說什么，這場局都得進(jìn)行下去?！?/br>
    “我自然知道現(xiàn)在無法收手，我也不會要求莫老違心而論，只是我不想臨到頭還在替別人做棋子，所以我打算退出了。”陳老義正言辭道。

    “……”顧老與莫老面面相覷，兩人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從迂腐不化的陳老口中說出。

    陳老似乎算出了他們會如此表態(tài)，指尖托起茶杯，似笑非笑的看著杯中圈開的道道漣漪，繼續(xù)說著：“我知道裴綺是在算計我，我當(dāng)初也正是打算將計就計，可是我現(xiàn)在才看清，她要的是把我變成千古罪人?！?/br>
    “此話怎講？”顧老不明道。

    “她要我搞亂z局中心，一旦黨局亂了，她的人一旦占據(jù)了z局，以后咱們這些軍虎只怕沒有那么瀟灑了。自古以來，文武朝臣水火不容，而且只要我輸了，我的位置也怕是保不住了，憑著她是女皇的關(guān)系，她若想安插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br>
    “看來咱們的女皇大人胃口有些大啊，不止想要染指軍營，連z局也不想放過了?！鳖櫪侠涑暗溃骸艾F(xiàn)在想想，你退出也是挺好的?！?/br>
    “我退出不是為了奢求你們能夠原諒我的糊涂，我只是希望被我弄亂的時局能夠恢復(fù)如常，我英明了一輩子，不想到頭來攤上禍國殃民的那個糊涂罪行，這個位置我也會一并退出，希望你們能選一個合適的人，免得被裴綺惦記上?！标惱蠌囊巫由险酒饋?，遲疑了一下，還是不再停留的轉(zhuǎn)身離開。

    房間，恢復(fù)了些許安靜。

    莫老呡上一口茶水，嘆口氣，“如此看來咱們兢兢業(yè)業(yè)的女皇大人倒是挺會算計一個人的，連陳老這種老狐貍都中了她設(shè)的局，咱們那些年還真是小瞧了她?！?/br>
    “這只怕不是她想出來的?！鳖櫪峡吭谝伪成?，“她背后的那個男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得想辦法把他從暗處拉出來，否則倒了一個陳老，還有數(shù)不盡的老家伙在前面擋著?！?/br>
    “你說咱們這樣活著累不累？明明都退下來了，倒比以前還煩心了?！蹦戏畔虏璞送巴獾男∮赇罏r。

    顧老沉默，茶香依舊浮動在空氣中……

    小雨漸漸的染濕了整個街區(qū)，初秋的雨不同于暑夏時的濃烈，一顆顆雨珠砸在車窗上，刮雨器一滑過，雨珠消失的干干凈凈。

    池宛坐在車內(nèi)，心情甚好的提著保溫盅，她這是第一次去營區(qū)，有些激動。

    莫家司機(jī)有些擔(dān)憂自己的飯碗，畢竟這下雨天，路面濕滑，要是出了什么事……思及如此，司機(jī)更為全神貫注的注意著路況，怕自己一個分神出現(xiàn)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莫譽(yù)澤辦公室前，秘書長是見過莫大少夫人，一見到來人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昂首挺胸行了一個軍禮，擲地有聲的回復(fù)道：“大少正在開會?！?/br>
    池宛莞爾，“那我可以進(jìn)去等他嗎？”

    秘書長即刻推開身后的辦公室大門，按照常理來講，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是不允許任何人私自進(jìn)入，但都是一家人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岔子吧。

    池宛環(huán)顧著辦公室的格局，與莫譽(yù)澤這個人有著不謀而合的味道，四面拘謹(jǐn)，幾乎是一絲不茍。

    秘書長倒了一杯果汁放在小桌上，再道：“大少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會結(jié)束會議?！?/br>
    “沒事，我可以等他?！背赝鹱谏嘲l(fā)上，“我可以看看這些書嗎？”

    桌面上攤放著一些平日里莫譽(yù)澤愛看的軍事報道，也不是什么機(jī)密文件，秘書長點(diǎn)頭應(yīng)允，“您可以看。”

    池宛閑來無事的翻了翻頁面，只是有什么東西從書面中落了下來。

    她俯下身撿起地上散落的一張照片，是一個女人的照片，與她不相上下的年齡，女人穿著普通的衣衫，沒有什么過厚的裝飾，干干凈凈的臉蛋。

    池宛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心臟在看見她的瞬間莫名的抽了抽，她倉皇的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的保持心跳頻率。

    秘書長見她臉色驟然一變，忙解釋道：“這應(yīng)該是前段日子不小心夾進(jìn)去的，您可不要誤會什么。”

    池宛本不是很注意，聽他一說倒覺得事情有些端倪，她不明道：“這個女人的照片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書里？”

    秘書長自知自己越描越黑，苦笑道：“這是以前在二少夫人店里幫忙的一名員工，后來出了丑聞就離開了a市，大少跟她不是很熟，大概是因?yàn)橛X得她的丑聞與莫家有關(guān)系，所以命我派人去搜尋她的去向?！?/br>
    “丑聞？什么丑聞？”

    “這——”秘書長為難道，“在二少結(jié)婚的婚禮當(dāng)天，她被陶家三小姐拍了果照，后來被陶大小姐曝光了，大少覺得對不起她，讓她受了如此大的傷害，所以才讓我們?nèi)フ宜鰜??！?/br>
    池宛似乎想起了前段日子從自家大哥嘴里聽說的那件轟動全國的艷照事件，原來就是她。

    “那后來找到了嗎？”池宛再問道。

    秘書長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池宛見他突然沉默，心中有個不好設(shè)想。

    秘書長嘆口氣，搖頭道：“找是找到了，不過已經(jīng)去世了?！?/br>
    池宛心口一滯，莫名的又一次劇烈的跳動起來，她面容瞬間失去血色，雙手堂皇的撐著桌子，心口前所未有的雜亂，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心臟處密密麻麻的爬著。

    秘書長見此情景，不安的蹲下身子，焦急問道：“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嗎？需要我送你去軍醫(yī)那里檢查一下嗎？”

    池宛虛虛的搖著頭，她不是覺得難受，而是有點(diǎn)缺氧的感覺，心臟好似停止了運(yùn)動，她感受不到它在跳動。

    “叮?！鄙砗蟮霓k公室門被人從外推開。

    莫譽(yù)澤還在詫異為什么自己的辦公室會有聲音，沒想到打開門的瞬間會看到這一幕。

    池宛看見眼前有道模糊的影子在靠近，剛一伸出手，身體便不受控制傾倒而下。

    莫譽(yù)澤瞳孔一緊，幾乎是踉蹌著將暈過去的女人抱入懷里。

    秘書長瞠目，他驚慌失措的看著已經(jīng)暈倒沒有意識的大少夫人，心口一抽一抽劇烈的抖動起來，他剛剛好像沒有說錯什么話吧。

    莫譽(yù)澤沒有時間過問誰對誰錯，急忙將她抱起來。

    ……

    醫(yī)院內(nèi)，加濕器靜靜的工作著。

    原本是亮堂堂的天也漸漸的被拉下了黑幕，男人站在窗前，一站便是半天。

    他的手里握著沈夕冉的照片，多久了？自從她死后這張照片就像是一個記憶那般被封鎖在那本書里，他沒有再翻開，也不想再翻開，本打算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為什么最終還是被人打開了那道記憶枷鎖？

    夜幕四合，落了一天的小雨也緩慢的收起了雨勢。

    路燈有些昏黃的落在院子里走動的人影上，莫譽(yù)澤敏感的聽到身后有什么聲音，他警覺的轉(zhuǎn)過身，池宛的正睜著兩只眼有些懵懂的環(huán)顧著四周。

    莫譽(yù)澤將照片隨意的放在桌上，大步上前，覆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還好沒有發(fā)燒?！?/br>
    池宛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為什么好端端的又會在醫(yī)院里躺著了。

    莫譽(yù)澤倒上半杯溫水遞到她唇邊，“是不是喉嚨干說不出話？”

    池宛這才想起昏倒前發(fā)生的事，她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嘴里的話遲遲吐不出。

    莫譽(yù)澤握上她的小手，壓低著聲音，“你如果想知道沈夕冉的事，我可以告訴你，我與她只是萍水相逢，說實(shí)話，她是唯一一個讓我記住的外人?！?/br>
    池宛心口不可抑制的再一次的抽痛了一下，她眉頭一蹙，“我覺得好奇怪?！?/br>
    莫譽(yù)澤抱住她的身子，將她的腦袋貼放在自己的懷中，“別再胡思亂想了，醫(yī)生說你是受了刺激才會突然暈倒，別壓抑自己，想問什么就問，我不會說謊，也不會瞞著你。”

    池宛猶豫著，她啞啞的聲音有些怯弱，“你是不是喜歡過她？”

    連池宛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問，但她的心臟迫使著自己開口詢問，那種殷盼，滿滿的都是期待。

    莫譽(yù)澤放開她的身子，目光對視著她的眉眼，異常認(rèn)真，“如果心動了，就是喜歡了，那是不是太浮夸了？一個人的一生會有無數(shù)次的心動，但每一次的心動都只是一個開始，有了過程才是喜歡，所以我與她只是有一個回憶的過去，而不是一個值得留戀的曾經(jīng)，懂我的意思嗎？”

    池宛心底微微悸動，有一半的釋懷，又有一半的失望，她不知道這種截然相反的感覺所謂何故，但她看出了他的坦誠。

    莫譽(yù)澤抬眸，望向那張靜放在桌上的照片，微微一笑，“我其實(shí)應(yīng)該謝謝她，錯過了她，讓我等到了你，我的迷糊小妻子?！?/br>
    池宛不由得的面頰泛紅。

    “咚?！北臼悄銉z我儂的房間，卻是突然被一道道急促的身影打破。

    池夫人神色緊張的跑進(jìn)屋子里，瞧著坐在床上面無血色的女兒，心口一慌，忙道：“是不是寶寶的問題才會這樣了？”

    池宛詫異的看著一擁而入的眾人，尷尬的捂了捂自己的臉，她應(yīng)該怎么解釋呢？

    莫譽(yù)澤從椅子上站起來，很是抱歉的低下頭，“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才會害她暈倒?！?/br>
    池夫人小心謹(jǐn)慎的打量了一下池宛的氣色，不安道：“有沒有好好的檢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池宛握上母親的手，看她瞎擔(dān)心的模樣，不忍安撫道：“我沒事，就是大概太嘚瑟了才會暈倒?！?/br>
    “好端端的怎么會平白無故暈倒？有沒有讓醫(yī)生好好的檢查一下？”池弘站在一旁，正準(zhǔn)備詢問醫(yī)生，便見莫家莫夫人急匆匆的趕來。

    莫夫人看見所幸無礙的池宛，放松心緒道：“我就說這孩子怎么一整天了還沒有回來，原來出事了，我就說不能讓她一個人出門，是我大意了?！?/br>
    “我剛問過醫(yī)生了，你們別胡亂擔(dān)心什么，只是小事?！背亟x一本正經(jīng)道。

    池夫人這才如釋重負(fù)，坐在床邊，“以后可要知道自己的身子，別沒事到處亂跑?！?/br>
    池宛禁不住的紅了臉，“母親，我知道分寸的?！?/br>
    莫夫人抬起頭瞪著一旁杵著一動不動的兒子，本打算說什么，眼角余光卻是好巧不巧的看見放置在桌上的照片，見此，神色一凜。

    莫譽(yù)澤注意到莫夫人的眼神，任憑自己如何的問心無愧，面部表情也微不可察的出現(xiàn)了些許崩裂。

    莫夫人警覺著上前，確信般的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確定是沈夕冉之后忙不迭的將照片塞回自己的口袋里，隨后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瞪著自己一向穩(wěn)重的大兒子。

    “母親，我知道您想說什么，這事沒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復(fù)雜?！蹦u(yù)澤先行開口道。

    莫夫人顧忌著病房內(nèi)的池家，瞥了一眼一臉剛正不阿的兒子，冷冷道：“跟我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