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既然這一場戰(zhàn)在所難免,那么,總該給公主殿下一次公平對弈的機會,而不是利用永無止境的欺騙和隱瞞投機取巧——”他眸色幽深,“我只不過是做了一件……煦方會做的事罷了?!?/br> 我呆住,“煦方……會做的事?” “記得我方才問你的話么?我問公主,若我把煦方找回來,你會否就不難過了?”聶然面色如湖,“信已毀,我更無法將煦方找還給你,但我知道若此刻在公主身邊的人是他,也必定會這樣做的。” 我深深看著他,“但你不是他,你甚至害怕過變回他,如今,何以要去做煦方會做的事?” 天際微亮,轉眼望去,云層之中滲出霞光萬道,猶若瓊樓仙宇,連綿不絕。 聶然默默出神了一會兒,然后悠悠一嘆:“因為,我同他一樣,不愿……” 不愿,不愿什么,他卻沒有說完。 我一時無言以對,聶然重新披上官袍,微微瞇起眼,極目遠眺:“走吧,臣,送公主回宮?!?/br> 我隨著他的目光俯瞰著這氣象曙光,豈止是京城,無盡山河盡收眼底,幾乎只手可握。 小時候,父皇曾同我說過,站在高處,心便會情不自禁裝下浩瀚江山。 只不過,千萬人中唯一人能登臨絕巔。 而代價,就是將其余千萬人踩在腳下。 我還曾不以為然。 我竟……不以為然。 (——本章完,看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駙馬是有出場的,但擔憂太多信息量放在一章里大家覺得接受不來,索性就再開一章放滿滿的駙馬~~也就是下章~~下章基本寫完了~~~但是還要再修飾一下~~~就醬紫啦~~么么噠~~不要再問我男主是誰了男主肯定是駙馬?。。。?! 第四十三章 聶然畢竟沒有食言,他將我平安的送入了皇城。 一到城門邊便遇上了太子派出尋我的兵士,上了馬車后,聶然亦蹬上一匹馬,隨同大隊一路護我。 直到宮門前,他恭謹?shù)脑隈R車外同我施禮,說國子監(jiān)授課的時辰已到,很遺憾不能陪同我進宮了。 我怎么想怎么覺得他是要回去收拾細軟跑路的架勢。 卻還是應允了。 實則我是累壞了,硬生生撐到東宮殿前才放松緊繃的身體——毫無懸念的昏睡過去。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依這頻率看也許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上一回為了陸陵君的案子昏迷了三日,所幸這回遍體鱗傷,只睡個小半天我就被自己疼醒了。 之所以謂此是件幸事……委實是眼下這等時局,稍作懈怠不知又要釀成何樣的后果。 我清醒時見太子靠坐在床邊,榻旁擺放著厚厚一疊奏折,而他手中也執(zhí)著一本,懷中攏著暖手爐,耷著腦袋,正打著盹兒。 我心頭一暖,忽然間有些想哭。 好多回從危難邊緣醒來,陪伴在我身側的,總是這個太子弟弟。 其實他從小就因身體荏弱而被忽視,在眾多兄弟姐妹中,他既不聰明更不算機靈,打從我記事起,他就喜歡黏著我跟在我身后跑,那么小,那么笨,身體還很糟糕,不是天寒地凍時節(jié)也總抱著個暖爐。 后來長大了,陰差陽錯的被送上儲君這個位置,以為能夠成熟起來,結果依舊喜歡對我耍賴,每看到他一回,都恨不得掐他一通才解氣。 可如今,這世上待我不離不棄之人,也只有他了。 卻不知,又能見上他多少回。 我這般想著,看著,只看得眼中模糊成霧,霧化成水,然后在滑落時看到太子弟弟睜開眼,靜靜的望著我。 他沒有如往常一般發(fā)著脾氣數(shù)落著我的不是,更未以打趣轉移我的注意力安撫我的情緒,屋中燭火昏黃跳動,我回視著他,看著他瞳色由淺轉濃。 不知為何,我竟被太子弟弟這靜謐的眼神瞅得有些緊張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開口道:“皇姐,從今往后,不要再去承擔那些本該是我要承擔的事了?!?/br> “太子……” “是,我是太子。但皇姐你,卻總忘了我是太子,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陷入險境?!彼谅暤溃拔医^對,絕對不會再讓皇姐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了?!?/br> 我勉強的笑了笑,“大驚小怪,我只不過是受了點皮rou傷……” “若是我呢!”太子打斷了我的話,“若受傷的是我,若為了守住兵符跳崖的人是我,若中了忘魂散命不久矣之人是我,敢問皇姐……作何感想?” 我心一驚,然后太子的嘴唇開開合合道: “皇姐若便這般去了,可曾想過我的心情?”太子深深望著我,不笑不怒,“自此刻起,不管皇姐說什么,景宴,必要救你性命!” 他的話中隱隱透著一種豁出去的意味,我太過清楚這忘魂散的厲害,當年煦方中毒時青姑救他情形乃我親眼所見,青姑曾道,除非下毒之人肯說出配藥秘方,否則希望渺茫,而時至今日,若還奢求活命,唯有聽任下毒之人的擺布。 我一時間顧不得問他從何得知這些,忍不住一捶床板斥道:“你是我大慶的儲君,是未來的天子!若為這等小事便廢了國本,如何對得起父皇對你的寄托與厚望!” 太子道:“監(jiān)國公主就是用來鞏固朝局的犧牲品么?你以為你事必躬親舍己為人便是為我好,為父皇好么?你可知兩年前,父皇是為何大病臥床?是因為你!是因為他得知你墜崖身亡,悲痛難忍才令舊疾復發(fā),自此一倒不起的!” 我的呼吸,一時之間停滯了。 父皇,是因為我,才大病不起的…… 是因為我…… 我居然從不知情! 太子說完那話立刻便后悔了,他見我微微發(fā)顫,面色一變,忙握住我的手,“皇姐,是我一時情急說錯了,父皇,父皇他一直龍體有恙,不是你的錯……” 我咬緊牙關,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情不自禁的戰(zhàn)栗。只聽太子道:“是我見皇姐回宮,聽聞太醫(yī)說你中了劇毒,一怒下就招來聶然盤問,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我又在你府邸中搜到了你給我寫的遺書,當真是害怕之至,皇姐,若非因為我,是我無用累你至此,我……” 我慢慢閉上了眼睛。由著自己的心沉入更黑暗的深淵中,然后蔓延,侵蝕。 “皇姐?”太子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仰著頭,望著窗外星空,靜默許久,道:“我想去看看父皇?!?/br> 宮燈如晝,燭火搖曳,燃得正旺。 父皇依舊沉睡不醒。 我趴坐在他的床邊,安安靜靜的瞧著他,這才發(fā)覺父皇的臉上不知自何時起又多出這么多皺紋,原來一動不動的臥床昏迷,歲月仍然會無情的在天子的面孔上刻上痕跡啊。 父皇一身戎馬,馳騁沙場,年輕時的豐神英姿不知令多少絕色佳人傾倒,小時候最喜歡便是偷偷躲在角落看父皇上朝,那凜凜威嚴渾然天成,每每想到這帝王是我父親,便不由沾沾竊喜。 父皇自小便極是偏寵我。 第一次學寫字,第一次學騎馬,甚至第一次學射箭,他都是我第一個“先生”。 大哥蕭景嵐曾羨慕的同我道:“小妹,父皇是天下臣民的父皇,卻給了你尋常人家最平實的父愛?!?/br> 此番回想,當真是造化弄人。 父皇病恙連太子弟弟都知曉,而那時的我卻還沉浸在挽回宋郎生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若非我無法拋卻執(zhí)念,又豈會在那靈山之上被人喂入毒藥,決絕自盡? 若父皇康健仍能主持朝事,那些藏于暗處的陰謀算計又豈會輕易得逞? 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若諸事皆因我而起,因情而起,那么臨走前,也當我親手斬斷情義,恢復到最初的安寧。 我再度睜眼時,心已然平息下來,恰逢清風拂動床帳,沁涼入體。 出了父皇寢宮,我信步走向太子的書房,遠遠望見幾位官員匆匆離去,稍一思付,便踏入書房之中,果不其然,太子仍在挑燈批閱奏折。 他身邊的成公公同我鞠了一禮,“公主殿下?!?/br> 我點了點頭,成公公示意貼身宮女退下,他亦知趣的走出房,安上門。 太子抬起頭,見來人是我,疲憊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難過,“皇姐……” 我淡淡一笑,“見過父皇后,一團麻捋平順了,心底也沒有那么難受了?!?/br> 太子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道:“皇姐開啟的前朝秘密地庫,我已命兵部、工部、戶部協(xié)辦,金銀財帛充盈國庫所需,兵器則納入兵部軍需,”他頓了頓,“至于前朝煉制神兵利器之書籍,我會先好好研讀,再同兵部商議……” “是聶然告之你秘地之所在么?”我打斷問。 太子微微頷首。 “他還算是言而有信?!蔽业拖骂^,望見太子桌上擺著的幾道兵符,那是我?guī)Щ貋淼?,想來太子已然仔細研究了一番,是留是毀,他心中應也有了計較,“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聶然究竟是真心投誠,還是虛與委蛇,此刻我們不得而知。我讓他先回國子監(jiān),又暗中命衛(wèi)清衡監(jiān)視他,有何風吹草動及時通報。畢竟夏陽侯聶光手掌重兵,若貿然動了聶然,不等于告之亂黨我們已然有所察覺?這……未見得是明智之舉,待聶光稍有動作,再拿下聶然不遲?!?/br> 我坐下,順手端起茶,只聽太子繼續(xù)道:“現(xiàn)在朝局險峻,聶光自己的封地便坐擁精兵十萬,我派去的密探回說這些年他亦頻繁的在嶺南與陜北兩藩之中走動,擺明了是要集結兵馬,等待時機謀反。父皇曾告誡我需時時監(jiān)視夏陽侯的一舉一動,我能做的,除了籠絡與提攜自己的部將,阻止聶趙兩家的聯(lián)姻……” “聶趙兩家的聯(lián)姻是你阻止的?”我呆住,“你是如何阻止的?” 太子被我問住,靜默良久,輕聲道:“我同趙首輔提說,要娶他的女兒為妃?!?/br> 我心中一驚,重重放下茶盞,“你說什么?你要娶趙嫣然?” “趙庚年之所以會與聶家合作,不正是怕我登基后削弱他的家族勢力么?同樣是聯(lián)姻,名正言順的當上未來的國舅,你說他會選擇誰?” 我站起身來,盯著他道:“婚姻豈可兒戲?趙嫣然喜歡的人是聶然,你娶一個不喜歡的你的人,又豈會有幸??裳??” “皇姐,你嫁了你喜歡的人,又過了幾天安寧日子?全天下的人都去選擇自己心儀之人,唯獨皇家的人不能,這個道理,怎么到了今日,你還不明白?” 太子的聲音像一把利劍,戳于我的心頭,我低下頭去,問,“趙首輔,同意了么?” “他應允了,但以父皇病重為由拖延時日,他在靜觀其變,且看我與聶光究竟誰的勝算更大一些。”太子道:“不過過了今夜,他應當會下定決心。” “此話何解?” “聶光既然選擇了光復前朝之路,就勢必要推選前朝皇儲為帝,此人既是宋郎生,又豈會甘心當一個傀儡皇帝?這其中的端倪連你我都能瞧得出,趙庚年會看不到?”太子看向我,“有趙首輔與李國舅這兩股勢力的鼎力相助,整個內閣便握在我們的手中,如此,我們便多了幾分勝算,不是么?” 我并未說是。 若當下還有哪個兄弟叔伯意圖奪位,太子的確是穩(wěn)cao勝券。 可是舊朝勢力意圖謀反,又豈是那么容易應對之事? 夏陽侯只據(jù)一隅之地,本以為他們就算是要起兵,也只能采取內線之戰(zhàn),從攻取京都以北的關口州縣為突破,若是那樣,朝中畢竟還是占有絕對兵力優(yōu)勢,可是…… 聶然卻說,神機營提督萬翼,漕運總督齊之昱皆已為宋郎生招攬。 神機營是京城禁衛(wèi)軍三大營之一,專掌火器兵炮,擔負“內衛(wèi)京師,外備征戰(zhàn)“之重任,而漕運則是順著黃河流域將軍糧運往關中。要是左膀右臂將炮頭掉轉直擊皇城,那么叛軍極有可能會利用這個疏漏直搗皇城。 兵聽命于將,將聽命于君,君才能稱之為帝。 聶光麾下有四名久經沙場的大將,更有風離這個陰險詭譎的謀士,還有一個在我與太子身邊多年通曉所有的宋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