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直到聽了武姑娘的琴曲我才幡然醒悟,原來武姑娘并非要躲人,而是要尋人,所尋之人是一個會奏簫的男子?!?/br> “所以我就在想,這個男子,會否與當年的滅門案有關?” “七年前武姑娘正當二八年華,若是遇到一個能與自己琴瑟和鳴的男子,會發(fā)生什么事呢?” 武娉婷聽到這兒突然瞇起了眼,笑出聲來,“襄儀公主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我爹我大哥我的同門師兄弟皆是被他所殺?!?/br> 我倒是怔住了。 她臉上露出嘲諷的笑,“被我最為傾慕之人所殺。” 七年前武娉婷還只是個純良貌美的小姑娘,十六歲這種年齡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可鏢局里都是喊打喊殺的大老粗,根本就沒有人能和她好好交流一些細膩的小心事。 某日某夜她獨自在院落彈琴,墻的另一頭忽然飄進簫聲和上她的心曲,所謂知音難求,她一時心潮難掩推門而出,月下站著個俊朗不凡的男子朝她儒雅一笑,自此,孽緣起。 武娉婷說這個男子叫風離,我一個沒留神差點聽錯為鳳梨,沒有人會叫這種名字好不好。 很可惜當年的武娉婷沒能有我一半的智慧,在鳳梨的甜言蜜語中墜入愛河,并把他介紹給自己的爹。鳳梨說他是刑部官員,很有誠意娶他女兒。 武娉婷她爹一聽說對方是朝廷官員也喜不自禁,于是把他當成未來女婿一般常常喊他來鏢局吃rou喝酒。 這一來二往,關系自然更是親近些。 鳳梨得知鏢局的情況并不大好,有一天急匆匆跑來透露了一個內(nèi)部消息,皇上要捉拿叛賊,若你們能替官府捉住他們,必定龍顏大悅,極有可能會將鏢局封為皇鏢。 武娉婷她爹當然想賺這筆生意,可轉(zhuǎn)念一想,連朝廷都抓不到的人,他們哪來那么大的能耐呢? 鳳梨拍拍胸脯說不必cao心,他已安排了一人打入叛賊內(nèi)部,此人會跟著他們一路逃跑留下線索,你們只管埋伏擒住便好。 聽到這兒我下意識說:“叛賊是君錦之,jian細是采蜜?” 武娉婷大驚,“公主知道此人?” “她曾是我的貼身宮女,不過自那夜起便沒了人影。你先繼續(xù)說?!?/br> 于是當晚,武娉婷的爹同鳳梨謀劃了一番,最后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她爹親自帶著追殺君錦之,一路由她大哥帶領追殺君錦之的兒子。 萬萬沒有想到,大哥這路被突圍逃脫,而她爹那路直接就把君錦之給放了。 這事態(tài)變化實在大出我料,我忍不住打斷她:“莫非你爹不想做這筆買賣?” 武娉婷道:“我爹并非不愿做買賣,而是在遇到那君錦之后下不了手,而這一切,風離一早便算到了。” 我一時懵了懵,這其中關鍵點似乎近在眼前,“難道……你爹與君錦之是故交?” 武娉婷頷首,“他年輕時曾受惠于君錦之,雖十多年未見,卻把他視作恩人。” 我心中忽然想明白了,“換而言之,風離從一開始就知曉你爹與君錦之的關系,他接近你,故意讓你爹一同參與,根本不是為了擒獲叛賊,而是……另有所圖?” 武娉婷訝然看了我一眼,道:“公主果然心思敏捷?!?/br> 那夜,武娉婷的爹認出了故友,這才知道,君錦之身上藏著一個驚天大秘密,這個秘密除了風離之外,天底下還有許許多多人都在虎視眈眈。 而君錦之擔憂這個秘密會隨著這場追殺而消亡,那么就當真復國無望了。 武娉婷的爹當機立斷助他們逃至百里外。 怎料風離忽然出現(xiàn),君錦之不愿牽連他人,便砍了武娉婷她爹一刀,洋裝是廝殺所傷,最終獨自攜妻逃走。 風離自然不信,卻未當場拆穿他們,甚至還假惺惺替武娉婷的爹留下了大夫,自己帶著一撥人馬繼續(xù)追。 我問:“你爹既帶著君錦之的秘密,為何不找到他的兒子,將真相告訴他呢?” 她停了許久才道:“那時君錦之的兒子不知所蹤,我爹只好先回鏢局再做打算,誰料沒過幾日,風離就來了。他想從我爹身上逼問出秘密所在,我爹三緘其口。那夜,他命人殺光了鏢局所有人,當著我和爹的面,連同我大哥在內(nèi)?!?/br> 我無法去想象心上人殺光自己至親的畫面,然則武娉婷說起這段的時候越是語調(diào)平平,容色淡淡,就越是觸目驚心。 “你最終又是如何逃脫的呢?” 武娉婷似笑非笑,“我爹將他所想知道的附耳說予我聽,說完了,就自斷經(jīng)脈而死。而我,便成了世上唯一知道秘密之人。” 我默然:“原來如此。風離既然如此想知道秘密所在,自不會傷你性命?!?/br> 這鳳梨謀人步步算計,手段狠辣而利落,品格更是缺德無良,想到將要與他為敵,我忽覺遍體生寒。 武娉婷見我不吭聲,道:“公主怎么不問他為何不將我抓起嚴刑逼供?” 我搖了搖頭:“他深知你恨他,越是逼迫越會同歸于盡,若我是他,倒不如放你一馬,再暗中派人跟蹤你,或許還能從中獲取線索,否則,他就算挑斷你的手筋腳筋,你也不可能泄露半句。” 武娉婷閉上眼,“這些年,我爹同我說的地方,我一回也沒有去過,而他,一次也未曾出現(xiàn)過,但我知道總有一日,他會親自來找我,那時,我會殺了他?!?/br> 我不敢戳穿武娉婷就憑你怎么可能殺的了這樣可怖之人。 不過武娉婷道盡所有后思路很快轉(zhuǎn)回剛才的問題:“公主方才說,采蜜是你的貼身宮女,這樣說來,風離與公主或是有所瓜葛?” 我嘆了嘆,“所有有可能性之人都想過了,實在沒有頭緒。” “那么……公主為何費盡心思重查此案?” 我瞟了她一眼,“當年你是否把犬糧給了那個采蜜,一路追蹤君錦之之子?” 武娉婷坦然道:“不錯。” 我猶豫須臾,合上扇面,“武姑娘,我說了你可莫要沖動。采蜜幾日前出現(xiàn)了,這些年一度詐死,我想,均是那風離公子一手策劃的?!?/br> 武娉婷冷若冰山的面孔終于繃不住了,“她現(xiàn)在何處?!” 我道:“你放心,她正安然住在公主府內(nèi),暫時未有動靜。不過武姑娘,恕我直言,那風離詭計多端,且在暗處不動聲色,即便找上門去,只怕也問不出半點他的消息,若想引蛇出洞,為今只有一計。” 武娉婷凝住眼,“公主請說?!?/br> 我起身,走近她一些:“請君入甕?!?/br> 窗外孤月寒鴉,我將我的計策和盤托出。武娉婷聽完后很久沒有說話,可即便再艱難,她終究還是做出了抉擇:“好?!?/br> 我深深盯著她,“也許會死。” 她淡淡的笑了笑。 “公主可曾體會過絕望?當老天將所有一切慢慢奪走,你卻無能為力時,便會明白,未知生時痛,何懼死后苦?!?/br> 這種反問比擬句聽得我寒毛莫名其妙的豎起。 一點殘月入屋。 我瞧著天色更濃,想著今日也只能到此為止。 臨走前想起一事,遂問她:“你可知君錦之藏起來的東西究竟是什么?能讓風離如此緊張,令你爹到死也不肯透露?” 武娉婷飄飄然道:“誰知道呢?但他既為前朝皇族,所藏之物應當不容小覷?!?/br> 我的心漏跳一拍,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你、你說誰是前朝皇族?” 她見我手抖的臉扇柄都握不穩(wěn),頗有些困惑不解,“怎么,公主莫非不知君錦之乃是前朝瑞王么?” 燭火啪嗒一聲響。 多日以來,縈繞在心中的迷霧忽然被剝開,我倏爾抬眼,自武娉婷的眼中望見了驚慌失措的自己。 君錦之是前朝瑞王,宋郎生是前朝瑞王之子。 如果是這樣。 當真是這樣。 父皇害死的不僅僅是宋郎生一家,更是趕盡殺絕毀了他的所有。 于君錦之而言,所謂的謀逆,從來只是想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么,我與駙馬之間隔著的,遠不止是家恨。 更有國仇。 ——————————————————————第二更,前更也修—————————————————————————————— “公主?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大抵是我出神的太久,武娉婷亦然不安,我搖了搖頭,再也無心作別,就這般步出廂房。 我曾問過宋郎生,仇報了么?那時他回答:算報了。 我不明所以。 何謂才算報了仇? 他是否知曉自己的身世? 若知,是懷著何種心做這個駙馬,何種情承認自己喜歡上我? 若不知,若是始終不知……那么在揭穿真相之時,又會如何抉擇? 猛地想起那晚,他對我說:“我只是有些害怕,又要有什么人什么事讓我們分開?!?/br> 當時,我想掏著心窩回他一句我也是。 正因我們懼怕離開彼此,才會隱瞞彼此。 然則,記憶總會有復原的一天,真相亦會有水落石出。 何苦要等到山窮水盡之時,讓上蒼決定我們何去何從? 聶然見我下了樓,緊步跟上前來,道:“談好了?” 我呆呆看著聶然,腦中瞬時劃過不少事,頓了頓,方微微點頭,想說就此別過,改日再敘。但剛踩出一步,視線竟莫名糊了糊,一陣眩暈讓我險些站不住腳。 聶然眼明手快扶定我,問:“公主可感有恙?” 我勉力定神揉了揉眼,“無恙,近來偶爾如此,應是身子骨沒養(yǎng)好?!?/br> 聶然不由分說的將我攙上馬車,堅持送我回府,我咂了咂嘴,沒好推拒。 待到了公主府前,剛躍下馬車,聶然便沒頭沒腦地道:“若公主不介懷,這支簫,我想收下。” 我回首,他的容色在燈下有著淡淡的暖意,不知從何時起,他好像與初時那冰冷的聶然已有所不同。 方才我在邀月樓彷徨不知何處時,正因看到了他,想起了與煦方的過往,才撥開了心底的云霧—— 倘若那時的和風能以更勇敢的方式同煦方一起面對,而非被動的躲在客棧等待,那么最壞也不至在形同陌路前連一句道別也無。 今時不該重蹈覆轍。 哪怕宋郎生真是前朝皇族,哪怕阻撓在我們之間的是無可磨滅的千愁萬怨,至少也應他瞭解真相,瞭解我的心。 我對聶然說了聲好,回過身去找駙馬。 可踏入府邸,柳伯見著我便火急火燎地跺腳道:“哎喲我的公主殿下,您究竟上哪兒去了,駙馬爺可找了您大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