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他這么鐵面無私的固執(zhí)鬼,能一門心思的想鉆律法的空子,不就是怕我會因陸兄的死而傷心難過么? 想到此處我愈發(fā)的想念我的夫君……等等,方才太子說,陸陵君被判充軍了? “你可知陸陵君何時啟程?” 太子悠然道:“今天啊……” 我:“……” “皇姐你這又是什么表情?” 我站起,“你怎么不早說?配軍路途遙遠(yuǎn),陸陵君腿傷未愈,豈能讓他今日就走?” 太子古怪的瞧著我,“你怎么知道他腿傷未愈?再說你關(guān)心他做什么?莫非……啊,莫非你和駙馬都喜歡上他了?那該如何是好?誒,皇姐,你要去哪?” 我乘著宮中快騎一路狂奔,出了城猛趕了五里路總算見到迤儷的充軍隊(duì)伍。 這一路我想過很多要和陸陵君說的話。 我想說“真抱歉我記憶力不大穩(wěn)定現(xiàn)在才想起你來,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又想說“陸兄我沒能保護(hù)好你我愧為朋友”,想著想著鼻子酸出各種情緒,不管如何接下來必然會是涕淚交錯的畫面。 然后當(dāng)我策馬駛到隊(duì)伍近前,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夸張地對同行的伙伴們道:“哎喲你們可不知,襄儀公主其實(shí)有很多惡習(xí)的!比如睡覺會打呼嚕啊,還有吃飯不洗手,走路還有點(diǎn)外八你們曉得么……” 旁人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本公子可是奉命觀察她數(shù)月,她在國子監(jiān)的那段時間咱們朝夕相處,我若騙人,現(xiàn)在又豈會和你們一同來充軍不是?” 有人又問道:“可襄儀公主看上去如此貌美……” 那人得意忘形,若非帶著木枷鎖只怕是要手舞足蹈了,“那都是上了妝的,她素顏真的一般般啦……” 素顏一般般的我:“……” 我嗆到嗓子用力的咳了咳。 陸陵君聽到聲音愣是停下步伐,同行的流犯見他駐足亦慢下腳步,疑惑的跟著看我,前頭負(fù)責(zé)帶隊(duì)的官兵見隊(duì)伍滯了下來,一路小跑上前,氣勢逼人道:“何人在此擾亂本軍爺押送囚犯?” 我掏出玉鑒在那不識相的官兵眼前晃了晃,正想和顏悅色的請官兵讓我和陸兄好好聊聊,哪想那官兵兩眼一對,雙腿登時就軟了下來,“屬、屬下不知是公主殿下……求公主恕罪……” 周圍發(fā)配的流犯聞見了,也都嚇的屁滾尿流稀稀疏疏跪下身叩首。 我眉毛突突直跳。 看來幾日前大殿發(fā)威一事給大家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啊。 好在陸陵君沒有隨大流,只是朝我鞠了個躬,笑道:“白兄!” 我一手支著馬鞍翻身跳到他跟前,欲回敬他幾句,跪在腳邊的官兵卻猛地拿著刀柄狠狠的敲陸陵君的腳踝,迫使他跪下,“大膽狂徒!見公主殿下還不跪下行禮!” 陸陵君跪地的悶聲直把我心眼抖了三抖,想起他膝蓋上的傷,心疼瞬間轉(zhuǎn)為憤怒,我伸手指著那官兵道:“誰讓你動他的!” 那官兵傻眼,“呃,他他他見公主不叩拜……” “他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準(zhǔn)他不拜!” 一言駭世驚俗。 那官兵登時噤若寒蟬,一邊親手扶起陸陵君,一邊直對他陪不是,我瞥見陸兄手腕上用刑未愈的傷,瞅著那木枷鎖更是不順眼,對那官兵道:“替他解鎖!” 那官兵猶豫了片刻,結(jié)巴道:“殿殿殿下……這……這枷鎖解開無處安放啊……” 我眨了眨眼,不想這竟是個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小兵。 此等勇士本公主哪有不給嘉獎的道理? 所以最后我讓那官兵自己把枷鎖給戴上了。 不管怎樣,總算能找處安靜地兒和陸陵君說說話了。 我心上掂量了一番,最后還是先揀了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陸兄,你真覺得我素面朝天平平無奇?” 陸陵君:“……白兄你來是與我說這個的?” 我道:“不是?!?/br> “……” 我又斟酌了一番,重新道:“陸陵君,你,可愿當(dāng)我面首?” “……” 我咬了咬牙,“我想了許久,這是最好救你的方法了。 他本來一副被噎著的表情,見我不似說笑,才嘆息道:“還是不要了?!?/br> “你不是曾說過,你陸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羨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儀公主的面首么?現(xiàn)在既能達(dá)成夙愿,又能免于苦役,何樂不為?” 陸陵君哇了一聲,“原話你都記得,愚兄佩服佩服?!?/br> “……此等驚世駭俗的話哪能輕易忘掉?” 陸陵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彼時我還不認(rèn)識公主殿下,故而才會將一切都想的比較美好?!?/br> “又誆人?!蔽业溃骸澳阕阕愠粤宋覂珊芯G豆糕一盒紅豆糕,還想裝不認(rèn)識我?” 陸陵君眨了眨眼,“你……記起來了?” “你說呢!”我沒好氣道:“我還記得我一回宮就讓大哥差人滿天下的找一個叫陸陵君的孩子,結(jié)果呢!” 陸陵君怔怔的,冒出一句,“你那時候有來找我?” “廢話!” 陸陵君咧開嘴,笑的很是燦爛,“果真?” 我看不慣他那得意的樣子,“倒是你,你又沒失憶,怎么就不老老實(shí)實(shí)說呢?” “說什么?” “說……說我們過往的淵源啊,說你就是那個小乞丐啊……” 陸陵君哈哈一笑:“原來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發(fā)現(xiàn)啊!” “發(fā)現(xiàn)什么?” “那年,你把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我救回來,于你而言,或許只不過路途中的舉手之勞,可于我而言,一路上車馬流轉(zhuǎn),只有你肯停下來救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真是個好人?!彼D了一頓,“可你其實(shí)并不知道,在馬車上醒來后,我看到你那一身養(yǎng)尊處優(yōu),我問自己,何以上天如此不公,有人能夠錦衣玉食,有人卻注定孤苦。這樣想著的時候,遂起了歹念?!?/br> “……” “你以為我是要救你的兔子么?我不過是把你馬車上的貴重首飾都偷了趁機(jī)逃走,哪知你的阿白卻追了上來……恰巧有幾個乞丐看我遮遮掩掩不大對勁,我才順勢抱住阿白,裝作是要保護(hù)兔子的樣子……” “結(jié)果你就沒頭沒腦的跑來了,還特霸氣的亮出你是公主的身份?!?nbsp;陸陵君笑了笑,“我嚇得要死,只好扯了個彌天大謊?!?/br> 我努力順了順肺氣,“得,我知道你是想嘲笑我那時候傻……” “你是很傻,認(rèn)賊作友還沾沾自喜……” “……喂!” 陸陵君的聲音不自覺的柔和起來,“可卻對我說,要帶我回家。” “你明明貴為公主,在危難之際卻把我的性命看的和你自己的一樣重要,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nbsp;陸陵君眼若晨曦,“雖然我很自私也很怕死,可那時候我告訴我自己,哪怕豁出這條命,也要保護(hù)好你?!?/br> 我耳根有些熱,“陸兄,你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真的和你長得很違和……” 陸陵君斜眼,“可即使那個公主對我來說有多么與眾不同,當(dāng)我以為你是個會被駙馬處置的面首時,我還是毫不猶豫的用約定把你換出來了啊?!?/br> 我這回倒是怔住了。 “回憶固然美好,可既然過去,我陸陵君絕不會戀眷不舍止步不前……”陸陵君笑靨粲然, “所以……就算康王告知我你是假冒公主的壞人,或是我得知你是貨真價實(shí)的真公主,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罷……于我而言,”陸陵君道,“你始終都是白兄。” 我心頭暖流暗涌,只聽他道:“是在岳麓茶館相識,在國子監(jiān)同院,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白兄。” “你說,哪有兄弟給兄弟做面首的道理?” 我被噎了一下,“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jì)……” “有什么好權(quán)宜的!”陸陵君笑的肆意奔放,“不過就是充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我雖然沒能長著忠心耿耿的臉,還是有些豪情壯志的嘛,保家衛(wèi)國什么的……” 我當(dāng)頭給他一個掌蓋,忍不住笑罵:“吹牛別吹太過!適可而止啊!” 陸陵君空手揮扇,“本公子句句肺腑!爾莫要以貌取人!” 我自然以為陸陵君只是不愿連累我才信口胡扯,誰又能想到,僅是數(shù)月之后,他就立下了戰(zhàn)功,獨(dú)攬八校之首,御賜仁勇將軍之銜呢? 那頭的官兵們等不及了想要趕路,礙于自己的小命又不敢催促,陸陵君唉唉幾聲,猝不及防的給了我一個大滿懷,嘿嘿說:“這樣他們瞧見了,一路上就不敢為難我啦?!?/br> 我笑:“你不要欺負(fù)他們,再怎么說也是盡忠職守的好將士呢?!?/br> 陸陵君眼神微動,明明是還想和我多攀談的架勢,可終道:“白兄,雖說我在的時候,也沒有怎么照顧你的樣子……但我還是要象征性的說一句離別之人都會講的廢話——顧好自己。” 我不客氣回敬道:“你才是!” 他流露出想要煽情的神情,“我說的‘顧’,既不是瞻前顧后的‘顧’,更不是顧全大局的‘顧’。那些‘顧’,往往會讓你顧此失彼,失去你最為重要的事物?!?/br> 我難得沒駁他的話根。 他摸摸下巴,噗嗤一笑,“好啦,意思就是,女孩子就是要無理取鬧隨心所欲些才討人憐愛嘛。 我也笑了,“啰嗦!” 天色漸黑,再不啟程,怕是要留宿荒郊野嶺了。 送他離去的時候,我無意瞧見了他轉(zhuǎn)頭那瞬斂去的笑容。 可我裝作沒有看見。 只留給我一個賣力揮手的背影。 走到很遠(yuǎn)的時候,隊(duì)伍中好像又傳來什么哄笑聲了。 這家伙,不知又在造我哪門子謠。 我擦了擦忍了許久的淚珠,想回頭去尋馬兒,卻看到馬兒上坐著一個人。 京郊秀林,烏鴉棲樹。 那人的臉色比烏鴉的羽毛還要黑,可眉目卻比空谷清風(fēng)還要雅致。 宋郎生,每次出現(xiàn)總是神出鬼沒,偏偏是在我最最需要他的時候。 不知怎地,心情驀然好了些許。 “駙馬,你是來找我的吧?!蔽疑焓值人疑像R,他深深看了我一會兒,兩腿一夾,馭著馬韁拐了個彎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