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第十六章 宋郎生的劍在月色的映襯下寒光閃閃,我凝望他:“怎么,你真想把我當人rou盾牌橫著出去?還是……殺人滅口?” 宋郎生怔了一怔,收劍,像是拄拐一般的姿勢撐著劍柄,“異想天開?!眹@了口氣,“公主,你今晚此舉太過冒險,若來者非我而是別的高手,沒準就真的先滅口再說……” 我黯然不語。 宋郎生挑了個位置悠然坐下,平平淡淡道:“公主方才說的是……‘真的是你’,如此說來,公主早已料到,給你下忘魂散之人,是我了?” 我斜眼:“你這語氣,怎么好似給我吃的不是忘魂散而是千年靈芝似的……” 宋郎生想了想道:“就價值上而言,我的更貴些……” 我:“……” 宋郎生半倚在椅上,嘴角微勾,眼中一點笑意也無:“公主能夠告訴我,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么?” 我的眼前有些飄忽,索性坐在他旁座邊上,緩緩道:“從我恢復公主身份,到回這府里與你朝夕相處,你由始至終待我極好,雖說偶爾難以捉摸,我也只當是你性情使然,未曾多想。直到那日進宮,太子與我久別重逢,關(guān)切的問我東問我西,我才發(fā)覺到不對勁?!?/br> 宋郎生喔了一聲,“你是覺得我問的不夠多?” 我搖了搖首,“你可知,太子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他說,‘皇姐,那日你為了給駙馬賀壽明明先去玉龍山莊準備驚喜來著,可為何眾人到時你卻失蹤了?’” 宋郎生怔了一瞬,我看向他,道:“我是在為你準備壽辰時失的蹤,這當然不能說我的失蹤就是因你而起,可是,我近乎失蹤一年,而在與你重逢時,你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宋郎生身子僵了一僵。 我道:“你問,我失蹤這么久,究竟去了哪兒?駙馬,這個問題看去沒有任何問題,太子也追問過,但……比起這,難道你不是應該更關(guān)心我因何失蹤么?在公,我乃監(jiān)國公主,手掌一國之政,身邊護衛(wèi)無數(shù),怎會平白無故不見了?在私,我是你的妻子,是在為你準備壽誕時失了蹤跡,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人對我不利,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好奇,不擔心么?” “你不擔心,甚至一次都沒有問過,這說明什么?”我輕描淡寫道,“這說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為何失蹤,如何失蹤,不是么?” 我眼睜睜 地看著宋郎生的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公主果然天資過人?!?/br> 我也笑了笑:“我常想,為何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總泛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起初……我還當是關(guān)愛之意,可那晚你拉著我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時,我才悟到,那是愧疚。駙馬,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看著我的時候,眉毛這里,總會刻意舒展開來,就像是原本情不自禁皺起,nongnong的愧意。” 宋郎生靜靜看我,片刻,微頷首:“如此,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的信任是裝的,你說‘我們一直在一起’也是故意要試探我的?” 我道:“你不也一樣么?什么臉紅什么惱什么妒不都是演出來的?” 宋郎生站起身,嘴角蹙著冷笑:“原來公主竟然這般看我的。” 不等我再開口,他驟然揮袖而去,我呆住,忙踱出門,跟上他的步伐,道:“你這算是怎么回事?” 他哼了一聲,不理我,加快腳步,很快將我甩開一段距離。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我說,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我怒極而離他跟著道歉么?怎么完全顛倒過來了? 這條君平街在京城算是比較狹小的街道,加之此刻夜深,樹欲靜而風不止,月亮再次被云遮過,平添了一股陰森的氣氛。 我瞥見不遠處的角落站著一人直勾勾的盯向我,衣衫襤褸,似乎是行乞的乞丐,又似乎是流民,我被他奇怪的眼神瞧得心頭發(fā)毛,只得低著頭強作若無其事的徑直走,哪想那人忽然就朝我沖來,我心驚rou跳的一路奔逃,這人速度不弱,一路窮追不舍,眼見快要追上我,我就勢閃身,險險避過。 那人大吼一聲,一個撲身,將我按倒在地! 一道短暫耀眼的白光,破空之響迎面而來,劍尖戳穿那人肩胛骨,那人哀嚎一聲倒地,不等我反應過來,有人攬起我的腰退離那人幾丈遠。 我想我應是老眼昏花了,不然怎么會在這種微弱到可以忽略的月色下,看到宋郎生的臉色青白如紙。 宋郎生的聲音有些抖:“有沒有傷到?” 這句話讓我緩過勁來,我看著他摟著我腰間的手,覺得我們這姿勢略略不妥,松開向后退開,道:“沒事。” 接著聽到的是一聲瘋狂的笑聲,只見那乞丐打扮之人仰頭狂笑,笑的幾乎岔氣,形如瘋癲,咳,顯然本來就是瘋子,他一手捂著自己的肩胛傷處,一手撐著木拐棍轉(zhuǎn)身離開,我問宋郎生:“他這樣……會不會死???” 宋郎生怒道:“你還有心情顧念這種人的生死?” 我嘀咕:“誰讓你走那么快……” 宋郎生氣極:“你不是有暗衛(wèi)的么?” 我含糊其辭:“那些都是臨時請來的,都還守在康臨的府里呢,哪會時刻跟緊我啊……” 宋郎生問:“公主你自己沒有暗衛(wèi)么?” 我道:“我起初怕府里的那些……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就……怕他們透露風聲,所以……” 宋郎生目光黯了黯,又待扭身,我忙拉住他:“就算要生氣,也得把我平安送回去家吧?!?/br> 宋郎生頓足回望我一眼,拉著我一聲不吭的慢慢走。 這段路很長,或許是因為我們走的慢,又或許是時間于我們而言過的太慢,我琢磨著我必須說些什么來打破這種尷尬,怎料他竟先開口道:“公主……” 我側(cè)頭,對上他清亮的眸子:“怎么了?” 他神色不變地垂下眼簾,“對不起?!?/br> 我道:“剛剛也不能怪你……” “我是說,”宋郎生道:“我不該對你用忘魂散?!?/br> 我腦中亂麻麻的,苦笑道:“好像回答你‘沒關(guān)系’就太假了。宋郎生,我可以問你,你為什么要對我用藥么?是你的意思?還是別的什么人的意思?會否是有其他人要置我于死地,你為了保護我才……” “因為我……想離開公主。” 我看著宋郎生,不知是否是因為夜色太寒冷,月光太幽暗,我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與平時有了些不同,他開口,聲音便如同寒風般滲入我心:“因為我不愿和公主長相廝守,又苦于被公主脅迫,所以就想用此藥讓公主喪失記憶,我能趁此安排一些事宜,與家人平安脫身,遠離京城,從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見。” 竟如此簡單! 沒有更多的陰謀,沒有更多的籌謀,僅此而已! 我的聲音也跟著不由自主地如夜色般發(fā)顫了:“你……你就是因為這種理由,讓我遺落民間,讓我生死難測,你可知我在那一年經(jīng)歷過什么?你可知我有多少次命懸一線,你可知我甚至……” “對不起。”他依然是這一句話,“公主的失蹤……非我所愿,我也不知公主那時為何會……” “我那時怎么 了?我究竟是如何失蹤的?” 宋郎生搖了搖頭,“這些記憶公主會慢慢恢復,到那時……你自會知曉……” 我有滿肚子的苦水無處吐,卻生生讓他堵了回去,我試圖讓自己沉靜下來,道:“既然你一心想著離開我,何故還留在京城隱瞞真相,幫太子周旋國務?” 宋郎生沉默半晌,嘆道:“或許公主說的對,我心中有愧,良心不安。公主的音訊全無是由我一手造成,我若不能找回公主,確認公主的平安,不管到哪兒都不能心安?!?/br> 幾個月以前,有一個男子對我說,想要娶的人是我,想要帶著我離開,天涯海角,何處不能為家。 可那人卻舍我而去,遠在天涯。 幾個月以后,眼前這個男子對我說,他不愿娶我,他想要離我而去,天涯海角,最好再也不見。 可這人卻留守著我,近在咫尺。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情意都不是真的。 他們都不曾喜歡過我,都在欺我瞞我。 不知為什么,我忽然覺得我的人生很是諷刺,老天似乎總喜歡在給我驚喜,讓我沉浸其中時,告訴我,醒醒吧,這不過是大夢一場。 好得太過了,巧得太過了,順得也太過了,這果然不是真的。 宋郎生沒有錯,是我自己逼迫他入府做這個駙馬,他只不過是想選擇自己的人生,施展自己的報復,何錯之有? 所以就算我那時,花了三個月時間為他學畫,為他準備壽辰準備驚喜,而他在籌款買毒藥,處心積慮的下毒,讓我遠墮民間,也是我罪有應得。 幸好,幸好我忘了他,忘了我曾經(jīng)如此喜歡他。 幸好,幸好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所有的愛恨,所有的怨念,都傾注在那人身上。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輕笑著輕聲道:“駙馬,我傷害過你,你也傷害過我,我們便算扯平了吧?!?/br> 宋郎生怔了怔,如水般的月華下,他的雙眼很清亮。 我道:“這……就算我最后一聲,叫你駙馬了,從此以后,你也不用再內(nèi)疚,更不用再費心想著怎么躲我,啊,也不用再花那冤枉錢買這么爛的藥了,被坑了多慘啊?!?/br> 宋郎生啞然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不會再想著怎么捆住你啦,你可以繼續(xù)留在京城做你的大理寺卿,當然,不放心的話也可以走得遠遠的,我這么天賦異稟,朝中那些個破事哪難得倒我?” “你……” “我是說,”我道:“我們和離吧?!?/br> 宋郎生似乎有些無措,借著月光看他臉與頸處,仿佛泛著紅。我頭一回看見他不知該如何回話的模樣,道:“你不必為難,本公主心胸寬廣往事如過眼云煙不足掛齒?!?/br> 宋郎生面無表情的道:“過眼云煙,不足掛齒?” 我心虛笑了笑:“雖說也不是完全不介意……不過做人嘛若不放開些豈非和自己過不去?” 宋郎生神色莫測,接口道:“公主又豈知你是真心放手還是……只因忘卻而不自知?” 我尋思道:“此話言之成理,若待半年后我想起一切怕是會反悔,不若……讓太子賜你一道免死金牌,回頭我再親手寫道諭令,你大可找個信得過的旁人做個見證,往后任誰都奈何你不得?!?/br> 宋郎生垂下眼:“如此,我是否還要感念公主顧慮周全?” 我道:“話也別說的那么見外,總歸還是把那些恩恩怨怨兩清了好。” 宋郎生冷冷一笑,那張宜怒宜喜的臉上浮出不屑之情,“兩清?雖說公主可以不計較我的錯處,我可從未言明我移原諒了公主。當日公主初回府邸曾問過我對公主的態(tài)度,我的回答你可還記得?” 當日?我稍稍回憶了下,“該不會是那句愛恨交織吧?” 宋郎生微微彎起唇角道:“既然公主殿下認為宋某昔日所為非愛慕只是愧疚,我也無從辯駁,不過我對公主的恨卻是實實在在,公主對我做過的事我還未從你這討回,又豈會善罷甘休?” “敢情你留下來是伺機尋仇來著,”我語塞了一下,“那這仇你想如何報才會了結(jié)?啊,我記得你說過我曾要挾你的親人,嘿嘿,你總不會想要綁架父皇和太子吧?” 我這玩笑話還未說全,宋郎生近至我身側(cè),再一瞬,我腦中轟隆一聲,渾身僵住。 記憶底底晃過一道身影,那道暖如陽春的身影在碧空下攬著我的肩,緩緩彎下腰,溫熱的唇與眼前這冰涼的觸覺重疊在一起…… 我猛然睜大眼,倒退一步,宋郎生與我唇糾舌纏之際見我欲要閃開,十分不滿的圈緊我,我?guī)状螔昝摬婚_,隱隱覺得他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瘋狂的意味。 終于,等到他松唇離我?guī)状?,我望見他的雙眼如籠著薄霧的湖水,眼中沒笑,神情之中,帶著點難以言喻,我一手摁住自己撲通亂跳的心,勉強鎮(zhèn)定道:“宋郎生,你不要太過分……” 宋郎生直起身,俯視著我:“我不過是在討債。” 所以說……我當初也是這么強迫的那啥他么?我艱難張口,聲音聽起來都不像自己的:“這、這叫哪門子討債……” 宋郎生壓低嗓門,“當然不是,遠遠不止,既然要走,總歸是要做完駙馬該做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