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夜深人散,沉靜之感四面八方席來,幾乎讓人眼眶發(fā)酸,我敲了幾下門,聽到門房先生不耐的聲音,然后在門打開時被嚇個半死,我權(quán)也懶得理會,徑直回到自己的房中,安上門,和衣躺在床上。 可惜床上的鋪蓋讓駙馬送去國子監(jiān)寢房里,我懶的再動,蜷著身閉上眼,試圖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不過多時,聽見有人扣門,看我未應,那人不問而推進,我沒有睜眼,無需多猜,除了駙馬未有人有這分膽量。 宋郎生在我床邊坐下,道:“公主何以忽然就回來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又問:“發(fā)生何事?” 我依舊沒有理會他。 他道:“你這樣會受涼,我讓人給你備床新鋪?!?/br> 在此情此景中,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濤洶涌,雙手一捶床板,坐直身發(fā)起脾氣:“駙馬可以出去了么?本公主現(xiàn)在需要的是獨處,只想一個人杵著,可以嗎?” 宋郎生微微一怔,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聽他道:“不可以。公主這樣讓我感到十分不安。” “你不安是你的事,我憑什么要為了顧忌你而委屈我自己?!?/br> 宋郎生道:“那我又憑什么為了顧忌公主而讓我自己更加不安呢。” “本公主沒有心思和你兜圈子賣弄說辭,”我索性下床,繞過他道:“你不走我走?!?/br> 倘若在平時,宋郎生必不再多言,可我方踏出幾步,手腕卻讓他一把拽住,我用力掙了掙,掙不開,回轉(zhuǎn)過身,冷道:“你放不放?” 誰料宋郎生不但不放,手中一帶將我整個人都擁入懷中,我伸手推他,他反倒箍緊臂膀,顯然是打定主意不讓我跑了,我掙扎了許久,直到累了無力了,才任憑眼淚浸濕他的衣襟,他一下一下?lián)嶂业谋常谥械偷蛣裎?,我也不知怎地,那瞬間,只覺得心中積蓄已久的委屈傾巢涌出,到最后張臂摟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我已不曉得究竟哭了多久,依稀是他先松開的我,而我自己死皮賴臉的揪住他的袖子用來擦擦涕淚,最后宋郎生硬生生握住我的雙肩送出幾寸,哭笑不得道:“怎么就哭個沒完?” 我怒目而視:“本公主宣泄內(nèi)心的痛楚,你不滿意可以離開?!?/br> 宋郎生聞言低低笑了一聲。 我道:“你居然還笑?” < br> 宋郎生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很多時候,能哭,便是紓解,不失為一件幸事。” 誠然許多事可能真如駙馬所言,然而不計較,紓解變成越紓越不能解。 我垂下頭,悶聲道:“你就……不問我發(fā)生何事了?” “你心里憋著事,想來有不能對旁人說的難處,但不能因此就和自己過不去?!?/br> 我一瞬不瞬的看了他片刻,說句大實話,橫看豎看,拋耍性氣看,宋郎生都是個無可挑剔的駙馬,和這樣的人處的久了,怕是不喜歡也難吧? 我真的可以忘掉煦方,轉(zhuǎn)而把心放在他身上么? 宋郎生拉著我將我按坐在床上,夜色里,他那一雙漆針似的眼里泛著光:“現(xiàn)下夜已深,公主也累了,不如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覺,待明日醒來,再追究個沒完不遲。” 遺憾的是第二日他沒能來找我追根究底,確切的說是我壓根沒醒來,這一覺睡的太沉,昏迷時外界如何我自是不得而知,只是隱約在夢中見了許多人,看了許多事。 有幽寂的村落,有間青瓦院落,我穿著公主華服蹲坐在門邊,忽見身后有人笑道:“你回來了?” 我回過頭,只見那人含笑而立,依然是那般溫和泰然,只是淡淡一笑,便笑進了心底。 “聶然……你怎么……” “傻瓜,我是煦方。和風,我都想起來了,從今往后,我們天荒地老,再也不分開?!?/br> 終于給我盼到的這一天,我忍不住落下淚來,輕攬著他的腰,卻在那一瞬攬了個空,四周忽地化為一片荒蕪,寒風凜冽,不知為何瞬時易地,處在山巔之上。 遙遙望去,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佇立懸崖邊上,北風掀起了他的錦袍獵獵作響,長發(fā)飛揚。 他不是煦方。 他是誰? 然而不及多想,那人張開雙臂向前傾倒,就這般毫無征兆的跌入萬丈深淵之中。 我呆呆的站著,看著那霧泛漣漪漣漪的山谷,發(fā)不出聲,邁不開步,心竟已連痛楚都感受不到分毫了。 …… “……公主……公主?!逼降匾宦曮@呼,我猛坐而起。 紫色的蘇繡垂縵,錦被繡著白鶴,這……是我的床。 “你終于醒了?!?/br> 我的頭隱隱脹脹地刺痛,勉強撐著眼皮,只見宋郎生側(cè)著躺在我身旁,牽住我的手,用那種雪亮雪亮的眼神盯著我,道:“你昏睡了近兩日了?!?/br> “我……”我發(fā)覺我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怎么了?” “你高燒不止,這一病,直把整個太醫(yī)院乃至府邸上上下下折騰個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不過好在……”宋郎生有些蒼白的臉上透出笑意,“你醒了。” 我掀被,挪著身想要下床,宋郎生頓了一頓,伸出手讓我躺平,“別急著動,我讓太醫(yī)進來復診,他們可都在正廳守著,怕是整顆心都在懸崖上掛著。” 乍聽“懸崖”二字,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宋郎生奇道:“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道:“沒,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br> 宋郎生用掌心撫了撫我額頭,“你先安心歇著?!?/br> 我茫然凝視著帳子頂,看去有些灰蒙蒙的,想要去回想夢中人事,卻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徐太醫(yī)來了之后無非道了幾句說了等于白說的話,再隨便開了幾劑方子便匆匆打發(fā)了。老實說,這班太醫(yī)若真有本事,父皇可還會在宮中躺著?反正我是對他們不抱任何奢望,反是宋郎生各種威逼利誘,非要我做個聽話病人,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聽著他頤指氣使。 病來如山倒,病去若抽絲,接下來兩日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急不得燥不得,看在漸漸有了好轉(zhuǎn),宋郎生總算是放下心來,于是一個回旋,又投入到他的大理寺忙碌不完的案子中去了。 他忙他的,我還得愁苦我的。 這韓斐與方雅臣那點兒事一日沒搗鼓清,江浙監(jiān)察使只得令請他人,不曉得太子還能否尋到適宜人選,這朝中局勢兇險萬分,一個行差踏錯莫弄出什么大亂子。 反正眼下朝廷是不會派聶然去了,他都直接跑國子監(jiān)來了,還有什么好顧忌的?話說,他為何會突然做什么司業(yè),誰安排他這躺差使的? 我在書房中翻閱著高高一疊奏折,還真淘到一本提到這樁事了。 是夏陽侯的意思?或者說是趙首輔的意思? 漫說在國子監(jiān)當差無非與監(jiān)生貢生打打交道,是處頗為清閑頗有威信卻無實權(quán)的地兒,夏陽侯若真有爭權(quán)奪利的心,怎么著也該給兒子安個腦滿腸肥的要職撈油水吧?還是說,這只是作為一處的墊腳石?那么他們真正的意圖又是什么呢? 該不會是…… 我的心肝脾肺都緊 緊縮了縮,不再往下想了。 想事情就是這樣,越想越深,越想越繞,到最后只余無盡紛擾,徒然讓自己心里不好過。 我用指節(jié)敲著書桌,尋思著是否該找個人探討滋事,思來想去,除了駙馬以外,唯有衛(wèi)清衡是個上佳之選。 但……我委實不愿回國子監(jiān),在那總是要與聶然抬頭不見低頭見,到那時…… 正兀自煩惱,無意間瞥見屋外柳伯探頭探腦的模樣,我清了清嗓子:“什么事,進來說?!?/br> 柳伯小心翼翼地踏入房中,笑問:“公主可大安了?” 我倚在椅背上道:“什么事直說,你這副模樣我瞅著都替你急?!?/br> 柳伯嘿嘿兩聲道:“其實,殿下這回病勢洶洶,嘿,當時太醫(yī)院那般子人根本沒法立刻趕來,駙馬爺急個不行,便先讓府內(nèi)的太醫(yī)先給開個退熱的方子,這一劑藥下去,果真是好轉(zhuǎn)了不少……” “誒,你等等……”我問,“咱們府上有太醫(yī)?” “自是有的?!?/br> “我怎就從未聽聞過?” 柳伯道:“不是殿下開的口從太醫(yī)院要的這人?您……不記得了?” 我苦思冥想,恍然一指,道:“是周神……周文瑜?” 柳伯點頭:“正是他?!?/br> 周神醫(yī),竟把他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隨手端起茶盞,問:“合著你的意思是……” 柳伯道:“周太醫(yī)一直托我想求見殿下一面以答謝殿下知遇之恩,前些日子殿下不在,故……” 能讓柳伯專程來走這一趟,這神醫(yī)下了不少血本了吧?他還不曉得我就是公主呢。我頑心頓起,迫不及待想要逗逗他,“請他來吧?!?/br> 周文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出現(xiàn)了。 一進門就哈著腰跪下身呈扣拜狀,我緩步踱到他面前,蹲下身瞅著他:“聽聞,本宮此次大病時,你給開了副方子?” 周文瑜道:“正……正是,草民從駙馬爺那兒聽來一些公主的癥狀就擅自寫了藥方……” 我嘆道:“那可怎生是好?本宮吃了這藥后就上吐下瀉不止,我說你,該不會是開錯方了吧?” 周文瑜聞言高呼饒命,不住磕頭求饒,我忍笑道:“周文瑜,怎么就不敢抬頭看本宮?” 周文瑜渾身抖如篩子,“老夫罪 該萬死……” 我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還是先抬個頭再討?zhàn)埌伞?/br> 周文瑜死死頷著首不動如山,我終于忍無可忍捧腹大笑,邊笑邊道:“你不看一眼可是要遺恨終身的?!?/br> 他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首,果不其然的雙目圓睜,登時忘了那些君臣規(guī)矩,顫著手指指著我:“你……怎么會是你?” 我挑了挑眉:“周大神醫(yī),許久不見,您老瞧著很是精神啊。” 周文瑜癱軟著身子一屁股往地上坐下,瞠目結(jié)舌:“你……你是公主?” 我扶著他起身,笑說:“這算是驚喜還是驚嚇?” 怎料他下一刻又跪下身來,“當日老夫不是故意拿光公主殿下的盤纏,草、草民不知道您就是公主……您如此這般,真是折煞老朽……” 我揉眉道:“得了老古怪,這套虛禮現(xiàn)在再安上已經(jīng)遲了,起來說話?!?/br> 周文瑜大抵也覺得有些撐不下去,這才乖乖起身,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原來……您是當今的襄儀公主……這么說來,我還真救了個大人物……” 我打趣道:“快要名揚天下了?” 周文瑜樂不可支的笑了笑,頓了一頓,“可公主當日為何會……中箭落江身受重傷……” 我搖搖頭,故作不語,周文瑜忙躬身自怪多嘴,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總而言之,救命之恩我自銘記于心,名揚天下的名聲能不能博到尚未可知,給你個機會替當今圣上診治,倒是無妨?!?/br> 周文瑜一面感激點頭一面使勁瞄我,我被他瞅的有些不踏實,“怎么了?還沒晃過神來?” 周文瑜道:“公主的氣色瞧著不佳,受傷之后可有悉心調(diào)養(yǎng)?此回病因可查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