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我:“……” 宋郎生手腕一順,綢條落時腰帶儼然已是一把軟劍,他右手持劍,臂向前伸直,乃是攻擊的架勢,不等我出聲阻撓,劍已刺出。 當朝駙馬可與幾任武狀元匹敵,曾習上層武學,此事乃是眾人皆知,陸陵君啊,你委實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在我意欲沖上前攔下他們時,當啷幾聲劍刃相擊,兩人竟在頃刻過了數招,我目瞪口呆看著陸陵君渾身流暢的身姿,不由深深領會到人不可貌相這等精髓。 二人你來我往的對上百招,皆流露出愈戰(zhàn)愈勇的神情,傳說當高手遇高手時會大戰(zhàn)三天三夜后惺惺相惜,我正暗自琢磨著要不要備好菜讓他們把酒言歡,宋郎生忽然躍到一旁,平靜的打了個響指,下一瞬,府內暗衛(wèi)從屋頂草叢叔后等角落詭異的竄出,群而攻向陸陵君。 我拉住正要轉身的駙馬:“你為何不打了?” 宋郎生道:“到了晚膳時辰,餓了?!?/br> 我:“……”都說了此人不能以常人度量之,怎么總是不長記性。 眼見陸陵君陷入新一輪戰(zhàn)圈,這樣下去被擒住是遲早的事,我道:“讓他走吧?!?/br> 宋郎生不痛不癢道:“公主讓他們停手,他們自然就停手了?!?/br> 若是如此,陸陵君就會質疑何以公主府的暗衛(wèi)會聽從一個區(qū)區(qū)面首的指令。 雖說方才我是想向陸陵君坦白,此時此刻,我卻是改變主意了。 我揪住宋郎生,道:“不如你讓他帶我走吧?!?/br> 宋郎生仿佛沒聽清:“你說什么?” 我清了清喉嚨:“你先讓他帶走我,遲后我會同你解釋?!?/br> 宋郎生沉著臉:“你不說明白,我為何要聽你的?” 我道:“因為我是公主?!?/br> 宋郎生怔住。 我道:“我才是這個府的主人。難道不是么?” 宋郎生大抵未料我會在這種時候拿公主的身份堵他,他的神色變了一變,跟著道:“這倒是你失憶來第一次這么與我說話。” 我沒接話,他看著還在應對暗衛(wèi)的陸陵君:“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他說的約定?” 我搖了搖頭:“我有我的理由,亦能夠把握分寸,所以……希望駙馬能夠信我?!?/br> 宋郎生長眉一挑,眼底似有什么一閃而過,完了別過頭去,讓那些暗衛(wèi)退下去,揮了揮手對陸陵君道:“既然公主有心放你,我亦不愿拂了她的意,好自為之罷?!?/br> 他果然還是賭氣,話畢也不再停留,走了,紅袍下擺似是一條游戈的魚,擺個尾便消失不見。 陸陵君有些氣喘的用劍撐著地,聞言訝異地踱上前來,問我:“公主當真這么說?”又探頭朝屋子里望去,有些失望地道:“公主既然記得我,何不愿出來見我?” 我怕露餡,忙拉著他:“你有什么話,總還有機會與她說的,走吧?!?/br> 于是我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跟著陸陵君私……咳,不是,是出走了。 他早已備好了一匹馬,我們兩人一騎跑了一段后下了馬,他用馬鞭狠狠將馬背抽出血痕讓它自行奔走,又拉我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而行,顯是唯恐駙馬臨時反悔順著馬蹄印追上來。 我見他有些郁郁寡歡,試探問:“陸兄,怎么從未聽你提起與公主兒時有過約定?” 陸陵君嘆道:“反正,是關乎終身大事,總之我晚了一步。” 我屏氣凝神,這話里的意思似乎和棠心簿里不謀而合,“敢問陸兄是哪年出生的?” 陸陵君奇道:“問這做甚么?” “陸兄不顧安危救我,從今往后便是白某的兄弟了,這般一想倒還不知我們誰做兄長,妄談良朋知己啊?!?/br> 陸陵君道:“我是壬辰年末出生的,二十有一?!?/br> 我道:“愚弟略小一歲。” 陸陵君笑了笑:“既是如此,以后我便喊賢弟,你叫我一聲陸大哥,我還是擔得起的。” 我一面點頭一面想,兒時對著個同樣幼稚不著調的頑童喊大哥哥?莫不是連腦子都被蜜蜂蟄腫了吧? 我問:“那……你與公主約定時,大約有多小?。俊?/br> “唔……我那時有十歲了吧?!?/br> 十歲?我是在十八那年同駙馬成親,即便棠心簿說的成親是與韓斐逃婚的那次,倒推回去四年,他至少也該十四了吧?所以說,他果然不是大哥哥么。也對,若是大哥哥,見我的面又豈有認不出的道理? 我舒了一口氣,換氣時又忍不住疑惑我為何要松這氣,以及,我似乎從開始就不愿相信他是大哥哥。陸陵君是大哥哥有什么不好?相貌堂堂幽默熱血文武雙全,頗是俊秀良材。不過話說回來,我九歲時和他做過什么約定呢?他又憑什么以為,襄儀公主會用這個約定來交換白玉京呢? 陸陵君察覺到我一直偷瞄他,索性回敬我一眼:“怎么?是不是發(fā)現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感到無比嫉妒悔恨……” “你為何要救我?”我問,“其實我與陸兄不過萍水相逢,犯不著用你所重視的約定交換,你……不是一直想進公主府做面首的么?” 陸陵君搖頭晃腦想了想,“人命關天啊……” “我又不至丟了命……” “男人的命根比命還重要好不好……再說,”陸陵君對我微微一笑,“白賢弟很不同的,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一想到你要遭受那種苦難,心里就不是滋味,這大抵便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吧?!?/br> 我道:“好一個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殊不知陸兄想怎么處置我這一見如故的賢弟?” 陸陵君駐足,指著面前高瓦紅柱,道:“這兒,賢弟可有興趣?” 果不其然,陸陵君帶我來了這兒。 我控制面皮上不浮出笑容,悠悠的看著那藍匾漆金三個大字——國子監(jiān)。 第三更的分割線 陸陵君京中舉目無親,臨時起意來劫救我,不論接下來打著什么算盤,依他的性格,會把最危險的地方當做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國子監(jiān),是最好的掩人耳目之所。 國子監(jiān)戒備森嚴,堂宇飲饌,俱有禁例,此時已過了自由出入的時辰,成賢街上頗為冷清,我們也不大引人注意。 我問:“我們從正門進去?” 陸陵君微笑道:“白賢弟你太幽默了。” 幽默的白賢弟:“……” 于是輕功尚可的陸陵君帶著我飛檐過壁,穿過一條小徑繞過太學門直達國子監(jiān)生寢樓??此宦讽槷斨链瞬浑y想象平日里他是有多不喜走正門,享受這種刺客般的境遇。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一路上幾乎未遇什么人,按理說,即便監(jiān)生按時用膳或歇息,也不至連博士、助教、掌教也不見吧? 陸陵君將我?guī)雽嬮g,安上門,從衣柜里翻出一套監(jiān)生的藍袍,邊換邊道:“今日戌時在辟雍大殿有吉禮,人都聚在那兒,你暫且呆著別亂跑,我趕過去,禮畢后拜訪祭酒大人講明你的情況,其余諸事令行打算?!?/br> 我點點頭,陸陵君又簡要交代幾句,戴好儒帽便一骨碌奔了出去。 我剛想安門,卻倏然讓一只黑手按住門柄,攔了下來。好吧,其實這雙手本身不是黑的,奈何天色灰暗,陰影頗重,看不清來人的模樣。我嘆了嘆:“駙馬,你來的好迅速……” 想也不用想,他還是放不下心尾隨前來,這一路上陸陵君竟絲毫未覺,姑且可以證明駙馬在輕功的造詣上還是略勝一籌的。 宋郎生毫不客氣的拉著我就走,我被他此舉弄的丈二摸不著頭,“喂?”見他不理我,我又道:“你該不會是想帶我回去吧?” 宋郎生總算松開我的袖子,停步道:“公主這場鬧劇也該鬧夠了吧?” 我道:“我不是胡鬧?!?/br> 宋郎生冷笑:“你莫非還想和那監(jiān)生共處一室過夜?” “我說,你。”我伸手指著他的鼻子,“不要用這種語氣、表情和我說話,我會覺得你是在吃醋?!?/br> 宋郎生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本來就是在……”然后收了口,輕咳一聲,“公主說會給我一個解釋,現在無人,倒是說說看,你來此處是為何事?” 我道:“太子希望韓斐能任此次江浙的監(jiān)察使,可他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沒明說,卻是因為方雅臣,而方雅臣就在國子監(jiān)任授課博士。” 宋郎生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你若想從方雅臣身上入手,直接見他便是,何必多此一舉?” 我聳肩道:“方雅臣此人我尚不了解,見了面又該說些什么?問多了還會暴露失憶這事,得不償失。有些事還是當眼見為實,心中有個底方能謀定而后動嘛?!?/br> 宋郎生默不吭聲。 我推了推他手臂:“我說怎么你總是滿臉不情愿的模樣?。俊?/br> 宋郎生抿抿嘴,語調輕得像半山暮靄:“公主似乎更愿意和他們呆在一起?!?/br> 他們?他們是指……我的面首們么? 我彎腰瞥他低頭的神色,笑道:“你不會真的是吃醋吧?” 宋郎生狠瞪著我:“我不愿公主與這些人接觸,有何不妥?” 我看他這樣一本正經地說,忍不住好笑:“我就因不想再和他們有糾葛,才這樣做的?!?/br> 宋郎生扭過頭:“強詞奪理?!?/br> 月色映耀下,宋郎生的眉角間流 露著不悅之色,他這樣的人,率性特立,本當從容不迫,何曾這般蠻不講理? 我伸手掰過他的頭,讓他直視我:“駙馬,從我失憶被你找著,到現在,足有三個月了吧?!?/br> 宋郎生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你可知,我對于過去的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嗎?” 宋郎生面露疑色。 我說:“厭惡?!?/br> 宋郎生微微一愣。 我認真地道:“我真的真的很厭惡襄儀公主。厭惡她仗勢欺人,厭惡她劣跡斑斑,厭惡她面首如云。我完全不愿、不敢相信,我就是她。當你和我說,我強迫你做駙馬,利用你的家族威脅你,你可知我心里在想什么嗎?我想離開,想逃的遠遠的,我甚至想,還不如失憶一輩子,在別的地方杵著也比成為她強?!?/br> “公主并非那種人?!?/br> 宋郎生望著我,我回望向他清澈的雙眼,一時之間,心里的感觸很難描述。 我道:“我是何等人,其實,你也不了解,是么?” 宋郎生又怔了。 我問:“你此前說起關于我的一些事,統(tǒng)統(tǒng)都是真的,不是嗎?雖然……嗯,雖然你的確有不少事瞞著我,或許……是一些你待我的不好的往事,你不愿提,但是,至少我可以從駙馬身上感受到對我的關心,讓我覺得……我應該并非傳聞的那般毫無可取之處。所以我想盡我的力,把府里的那些什么面首啊什么謠言啊全部打理干凈,這樣說,你還不明白?” 宋郎生愣了下,一雙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公主不是失去記憶,對周圍所有都感到陌生么?” 我展眉道:“人與人之間最早不都是從陌生開始的么?正如我現在對著你就沒那么生疏沒那么戒備了……” 宋郎生瞥了我一眼,道:“敢情你對我一直都戒備著……” 我訕訕笑了笑:“現下這不是重點,誠然相較我昔日的哀樂,還是今后的喜怒更為重要,既然我們要一直呆一起,就應該……” 宋郎生打斷:“你說什么?” “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