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白的臉色掩藏在他的黑膚中，身上的冷汗已經(jīng)將內(nèi)里的襯衣打濕，他的心中緊張萬分，臉上肌rou都緊緊繃了起來。

    因為心虛，所以更加的敏感，馬車因為石子搖晃一下，都能讓他驚得抖上一抖。

    溫宛卻半點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或者該說，她的心思一直都并未放在他的身上。

    在說了那句話之后，見他久久不語，似乎在想別的什么，她便將背往后移了一些貼在被鋪得軟軟的靠背上，轉(zhuǎn)回頭不再看周賢，閉目養(yǎng)神了。

    她沒有請封離開祁和城，成婚之后，就該在頭上安個職務(wù)，好在朝廷當(dāng)中做些事情了。

    朝廷的事盤根錯節(jié)，她離開了祁和城十年，堅定擁護(hù)祁衡如的世家和臣子已成一股龐大的勢力，但朝中仍然不乏因祁衡如能力不足而心憂祁國前途的反對者，她可以適當(dāng)?shù)睦瓟n，手上兩份名單她都已經(jīng)掌握，只待她做出下一步的動作。世家與臣子向來存在某種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沖突，為官者極少人能做到真正的正直清廉，如何將那些擁護(hù)者打散，讓他們互相猜疑，互相攻訐，最好來個釜底抽薪徹底將某一幾個領(lǐng)頭人連根拔起，目前都是她需要考慮的事。

    她要做的事情實在很多，身上的擔(dān)子與肩負(fù)的責(zé)任重之又重，其實從來到這個朝代，靈魂附身在祁婧和的身上起，溫宛基本上已經(jīng)做好犧牲掉某些東西的準(zhǔn)備。

    有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

    歲月綿長無期，并不是每一世界，她與他都必須要綁在一起。

    如果在這一世界她沒有遇到他，那么，做完該做的事，她便會離開這里，進(jìn)入下一個世界，他們或許就能再相遇。

    馬車一路前行，到王府的時候，差不多已經(jīng)是午膳時間。

    溫宛與周賢一同坐在桌前，桌子上的膳食已經(jīng)擺好。只是溫宛沒有說可以吃，周賢便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低頭斂眉的，看也不看那桌上的食物一眼，好似根本就不餓似的。

    溫宛并沒有過多的關(guān)注他，飯菜已經(jīng)端上來，卻沒有開動，是有原因的。

    沒過一會，門外便進(jìn)來了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年約二十余歲，穿著王府內(nèi)很普通的內(nèi)侍的衣服，但他面色冷然，腰桿筆直，目光如炬，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而小的那個，才四五歲大小的年紀(jì)，一身紅色錦衣包裹，五官精致，長得圓潤可愛，遠(yuǎn)遠(yuǎn)看去粉團(tuán)子一般，

    “皇姑?！?/br>
    粉團(tuán)子見著了溫宛，很是恭敬的雙手合于胸前，朝她行了一個禮，張口奶聲奶氣喚道。

    小小的一個卻硬是要板著一張臉裝作很嚴(yán)肅的樣子，頗讓人忍俊不禁。

    “煜軒，你過來。”

    溫宛見到他這般，點了個頭，對他淡淡說了一句。

    “是，姑母?！?/br>
    小家伙應(yīng)了一聲，邁著小短腿就朝溫宛的這里走了過來。看得出來他對溫宛是極為敬畏的，在離著溫宛差不多兩步遠(yuǎn)的地方就停下了，大大的眼睛望著溫宛，小手不自覺的攥緊了自己的衣擺。

    溫宛派人找到他到現(xiàn)在也就見過他三次，她平時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實在沒時間去和他相處。

    而且許多個世界過去了，因為規(guī)則束縛，她與他從未生育過一個孩子。她太理性而小孩做事全憑感性，他們言行舉止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毫無道理可言。這么多年，那人將她的時間牢牢占據(jù)，她沒有機(jī)會與孩子相處，同時也并不怎么懂得如何與孩子相處。

    “這是你的皇姑父。”溫宛對祁煜軒說道。

    小團(tuán)子看著小，但在溫宛找到前，曾是被街邊的乞丐養(yǎng)大，十分會察言觀色，聞言，他轉(zhuǎn)了個身面向周賢，對周賢像是剛才對溫宛那樣，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

    “皇姑父?！蓖尥迯堊毂銌镜馈?/br>
    周賢也是被他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溫宛還有什么侄兒。

    但他每日都在丞相府足不出戶，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很多，也不差這么一茬，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對祁煜軒露出一個堪稱僵硬的笑容。

    “煜軒……乖。”

    對答起來語句有點怪異，溫宛在側(cè)，他實在是有點緊張。

    對于他的局促，溫宛并沒有多言，只轉(zhuǎn)頭又對祁煜軒淡淡說道：“以后你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你皇姑父管，由他來照顧你，你皇姑父心思細(xì)膩，必定能將你照顧得很好。你要聽其言而觀其行，不可因他人之話而心思動搖妄自揣測。人前人后，你都要尊他重他護(hù)他，不許對他有半點不孝不敬的舉動，懂嗎？”

    小團(tuán)子正經(jīng)臉：“侄兒都懂，請姑母放心。”

    ……其實他很多都沒聽懂，但是姑母面前，必須不懂裝懂。

    小團(tuán)子在心中為自己握拳。

    溫宛也沒指望他一個才四五歲的小孩能懂多少道理，她之所以當(dāng)著這兩人的面說這些，一是要給周賢傳達(dá)要好好照顧祁煜軒的意思，二是提點祁煜軒，以后只有周賢能護(hù)他，他必須要對周賢恭敬，愛護(hù)。

    小孩子雖然什么都不懂，但許多東西你和他說，他會記住，潛移默化，以后自然而然這些曾經(jīng)你和他說過的話就會發(fā)生作用。

    說完這些，溫宛便叫祁煜軒坐在周賢的身側(cè)，與他們一同吃飯。

    祁煜軒被找回王府已經(jīng)有兩個月，衣食住行都有專人教導(dǎo)，他天資聰穎對新事物的接受度很高，吃飯的禮儀雖然仍不標(biāo)準(zhǔn)，但已經(jīng)有了個大概的模樣，比他剛來那會兒看到食物就雙眼放光，用手直接抓食要好太多。

    雖然溫宛平時說話做事都很和緩平淡的樣子，也從來不發(fā)怒什么的，但是莫名的就是會給人一股壓力，讓人打由心底里面的懼怕她。

    周賢與祁煜軒這一大一小，皆震懾于溫宛那并不張揚的威嚴(yán)，吃飯的時候目不斜視，筷子與碗相觸不發(fā)出半點聲音，小口的咀嚼小口的吃，面上肅然，身子繃直。

    溫宛沒有管他們，她安靜的吃她的飯，吃完了以后，她便一個人去了書房，那里已經(jīng)有一個人在等她商議正事。此人名叫吳越，是曾經(jīng)祁婧如在關(guān)外守城時候的左膀右臂，當(dāng)年他僅僅只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夫子，卻因才學(xué)過高而遭人妒忌，被陷害入獄后流放，他在獄中被毒打，行至半路已經(jīng)氣息奄奄，意識全無，出的氣比入的氣還多。押人的獄卒覺得他拖累，便將他半路扔下，任其自生自滅。那日烈日當(dāng)空，如果不是祁婧如率百余部眾燒敵軍的糧草，回城時剛好路過，吳越已經(jīng)死在那一處荒地。

    命撿回了一條，吳越自此便奉祁婧和為主，成為了祁婧和的軍師，與祁婧和出生入死，許多次都險里逃生，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吳越心思敏捷，才識過人，妙計連連，在這幾年里，幫助了祁婧和許多，可以說，翼軍豐軍堅持圍攻十年終于退兵，有許多的功勞都來自于他。

    原來的世界，吳越也是一同跟著祁婧和去了封地，城破的那一日，死守城門的上千祁婧和舊部里面，就有他一個。

    溫宛一走，這屋子里面的壓力驟減，周賢與祁煜軒不約而同垂下一直繃直的肩膀，張開嘴，從嘴中呼出一口長氣。

    這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舉動，做完這個，兩個人都發(fā)現(xiàn)對方居然和自己的做了一模一樣的事，不免得都轉(zhuǎn)過了頭來。

    大眼瞪小眼。

    面面相覷。

    “哈……”

    “嘻嘻……”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可以說孩子是最能讓人放下心房的一個種群，周賢因多年來的經(jīng)歷，對人的防備心很濃，卻很快就與祁煜軒打成了一片。

    看他機(jī)靈可愛，也知以后他都將會由他照顧，周賢不免得對他心生了幾分關(guān)愛。

    而祁煜軒，別看他小，也沒有太聽懂剛才溫宛說的那番話，但有一點他卻是知道的，以后周賢會照顧他，他的一切都由周賢來管，所以他要討好周賢，讓周賢喜歡他。只有這樣，姑母才會高興，才不會將他送回到原來的臟臟亂亂又吃不飽肚子的地方去。

    “姑父，我想吃雞爪，你給我夾一個好不好？”

    察覺到周賢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祁煜軒馬上就開始得寸進(jìn)尺，手指著擺在中央的那碟他垂涎已久的雞爪對周賢奶聲奶氣的說道，他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周賢，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祈求和渴望。

    溫宛在的時候他只敢夾擺放在他面前的食物，也根本不敢啃雞爪，啃雞爪的吃相十分不雅，姑姑見了肯定會嫌棄他，不喜歡他。

    但是姑姑走了一切就好辦了，他好想吃好想吃真的好想吃哦……

    他長這么大最喜歡吃的就是雞爪了。

    祁煜軒雙眼緊緊盯住那盤雞爪，恨不能直接就將雞爪子全部倒進(jìn)他的碗中，然后再標(biāo)記幾個大字——祁煜軒所有。

    看他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周賢心都軟成片片的了，自然是有求必應(yīng)。

    很快就伸手夾了一個雞爪給他。

    祁煜軒守著禮節(jié)，先是用筷子夾著吃，但是很快他就覺得這樣吃起來很不方便很不利落非常的不利于他吃雞爪子上香香的rou。他賊兮兮的左右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周圍除了周賢并無他人，連云叔叔也與姑母一同離開了。

    他“嘿嘿”一笑，將筷子放到一邊，伸出手便一手握住了雞爪，然后將雞爪往口里面送。

    這還嫌不夠，雞爪咬進(jìn)了嘴巴，很快另外一只手也抓了上來。

    只看他與雞爪搏斗一般，“咔咔咔”咀嚼，那圓圓的腦袋因著撕扯雞爪過于用力左搖右晃，嘴巴旁邊，臉頰上，皆吃得滿嘴的油污。

    周賢看他那樣，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都快驚呆了。

    他們這些世家公子，行為舉止皆有一套規(guī)范，是從小就學(xué)起的。就算是周賢這個打出生就不受父母待見的，也專門派了人來教。

    祁煜軒這餓狼撲羊仿佛餓了十來天的樣子，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至少，周賢此番算是長了見識了。

    不過即使知道不妥，周賢也沒有出手阻止他，更沒有多言，只在祁煜軒吃完一個雞爪以后，他拿出自己的手帕，給他細(xì)細(xì)的擦臉，擦嘴，擦手，擦完以后，又從擺放在中間的碗碟里面，又給祁煜軒再夾了一個。

    祁煜軒又餓狼撲食，周賢再給他擦臉，擦嘴，擦手，再夾一個，如此反復(fù)。

    在將雞爪全部消滅干凈以后，祁煜軒摸摸自己鼓脹脹的肚皮，不雅的張大嘴巴打了個飽嗝。

    啊，吃飽了，好滿足。

    ……

    因他長得可愛人又小小的一個，所以做出這番舉動，也僅僅只是顯得逗趣而已。

    周賢又給他擦干凈臉上手上吃臟了的地方，周賢那張帕子在中途已經(jīng)因為太臟而作廢，現(xiàn)在手上的手帕，是祁煜軒身上帶的那一張。

    擦完之后，周賢將祁煜軒的身子擺正，面對他。

    “你可知道，你剛才的舉止，都是錯誤的，是不被允許的？”周賢面色嚴(yán)肅，正色與祁煜軒說道：“以手啃雞爪是如此，張大嘴巴打嗝也是如此?！?/br>
    祁煜軒心知他將以往的陋習(xí)帶到了王府飯桌上，啃雞爪的時候倒是很爽快很開心，事后被周賢指出來，心中卻是惴惴，他閃躲著眼神垂下雙眸，低頭不言語，十指已是在桌下不停的攪動。

    周賢見他這般，也知道他都是知道的，知道錯就好，他提出來，其實也不是要責(zé)罰他或者其他，只是想說給他知道，世家公子，一舉一動皆有規(guī)范，在旁人面前，是萬萬不能德行有失的。

    以前的教習(xí)老師并不仔細(xì)教他，他自己吃夠了禮儀不精的苦楚，現(xiàn)在仍然被人嫌棄粗鄙，他不希望祁煜軒也同他一樣。

    王爺將他交托于他，是對他的信任，沒有將他教好，他也怕王爺會怪他。

    “以后有別人在的時候，你切不可再做出剛才那樣的舉動，知道了嗎？”周賢不忍苛責(zé)他，便張口又對他說道。

    “侄兒知道了?！逼铎宪幑怨曰卮鸬?。

    不過他年紀(jì)雖小，但向來小聰明耍的極溜，按理說，剛才他那般吃相，姑父早就該阻止他并教訓(xùn)他，怎么等他吃完了才來和他說，還專門指出要是別人在場的時候。

    難道？……

    祁煜軒很快就將頭抬了起來，嘴巴咧了開來，大大的雙眼熠熠生輝，“姑父，別人在場的時候我絕對不會那樣做的，您就放心吧！”

    周賢見他如此聰慧一點就通，也是笑了，伸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柔聲對他說道：“知道就好?！?/br>
    溫宛一天都在與人商討要事，連晚膳也是叫人端進(jìn)了書房，在書房與吳越還有幾個部屬同吃，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jīng)入夜。

    朝代不同，便生活習(xí)慣也不相同。

    算起來這時候也就是現(xiàn)代晚上八點左右，在現(xiàn)代，這時候許多人才下班吃過晚飯，也許才從家門中走出去散步或是朋友相約，或是坐在電視電腦前，豐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但是在這里，府中燈籠高掛，萬籟無聲，已是睡覺的時刻。

    溫宛步行回到自己的寢室，房間里面的門大開，燭燈也亮著。

    溫宛放一走近，便看到周賢坐在桌前，桌上擺著燈，他手里拿著一卷書冊在讀。

    這人肩寬腿長，五官英氣逼人，側(cè)臉的弧線近乎完美，他專心看書的樣子，讓溫宛腳下一頓。

    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在周賢還沒發(fā)現(xiàn)溫宛之前，溫宛已經(jīng)從門口走了進(jìn)去。

    “你看的什么？”溫宛將身上的披肩懸掛在一側(cè)，隨口問他。

    他聽到溫宛的聲音，驚了一跳，忙將書合上，“是西北朝年間周預(yù)將軍所著的《融貫兵譜》?！彼麉葏然卮鸬馈?/br>
    祁國的男子大都喜歡專研詩詞歌賦，愛看史書的少，愛看兵法的更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