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書。

    這五個字代表了什么，顧霜枝很清楚。

    她沒說話，雙目怔怔地望著手術(shù)室的燈，覺得心跳時有時無。

    握緊的拳頭，指甲狠狠掐進手心里，掐出了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死死咬著唇，疼得渾身顫抖，就是沒讓淚水流下來。

    顧然看得心疼，上前抱住meimei的頭，“想哭就哭?！?/br>
    她倔強地?fù)u頭，哽咽道：“他不喜歡我哭。”

    陸茜也上前抱了抱她，“一定會沒事的，小枝?！?/br>
    顧霜枝點點頭，重新站起身來，沒作交代，獨自離開了。

    她沒走遠，到了冷冷清清的走廊轉(zhuǎn)角處吹吹風(fēng)。

    有個躲在那偷偷抽煙的女人，詫異地打量了她一番，掐滅煙頭離開了。

    悶熱的空氣里，有什么東西在發(fā)酵。

    “你能不能為了我……”顧霜枝輕聲開口，像在尋求什么人的意見，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個紛繁的世界里，還有那么多他曾許下的美景，都還來不及一一去歷遍。倘若徒留下她一人，那還有什么意義？

    那天在河邊教完孩子們打水漂，他坐在她身邊說的話，一遍一遍地在顧霜枝的腦袋里回響起來，恍如隔世。

    “跟這個世界比起來，我們都好渺小……可我真的很喜歡你。”

    可我真的很喜歡你。

    所以，才那么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想要成為你遮風(fēng)擋雨的傘，想要給你幸福溫暖的家。

    顧霜枝，全世界有七十幾億人，遇到你那么、那么難。

    所以，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

    指間還留有他握過的感受，臉頰上回憶起他離開前的輕輕觸碰。他溫柔清澈的聲音，也還在耳邊。

    他說，乖，很快就回來，給你炸雞翅吃。

    從來沒有哪個時刻，像現(xiàn)在這樣跌入絕望的深淵。

    曾經(jīng)那樣渴望著，用盡全力從黑暗里走出來。每一分的努力，都是源于他給的勇氣。

    “哥，我真的很喜歡他?！彼煅手瑳]轉(zhuǎn)身，但知道顧然就在身后看著自己。

    后方果然傳來了輕聲嘆息，和低沉的回音：“我知道?！?/br>
    悶熱的窗外驀地刮起一陣微涼的風(fēng)，拂過淚水的時候，吹得眼眶又干又冷，還有些疼。

    須臾后風(fēng)平浪靜，知了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叫了起來。

    時間，好像永遠靜止在了這個悶熱的夏天。

    ☆、chapter 56

    ?再次回到手術(shù)室門口的時候，阮艾莉正在和爸媽通話。掛上電話后，去附近找了護士詢問什么事。

    回來的時候，她的腳步又沉了一些。

    “小顧，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比畎驔]什么精神，卻還是叫上她去餐廳，“手術(shù)還有很久?！?/br>
    顧霜枝這才想起家里還擺了一大桌子菜，原本正等著他回家一塊聚餐。

    到了這時候，他悉心煮的每一道菜，一定都涼透了。

    兩人都沒什么胃口，面對面坐在醫(yī)院的食堂里。

    阮艾莉挑了挑碗里的菜，還是放下了筷子。而對面的顧霜枝連動都沒動過，始終有氣無力地垂著頭。

    “還是吃點吧?！比畎蚴疽馑?，“晚上還要等結(jié)果，留點體力吧?！?/br>
    她乖乖點頭，動手夾了點蔬菜吃。

    “小顧?！?/br>
    “嗯？”

    “小言的事……我們都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比畎驈娙讨蹨I，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顧霜枝神色沒變，“我相信他會沒事?！?/br>
    “可如果有事呢？”一句不詳?shù)膯柧浒阉乃季w帶回曾經(jīng)的某天。

    她對阮清言說，你總說相信我會好，可如果不好呢？

    她還說，她需要的，是一個做好她這輩子都瞎的準(zhǔn)備的人。

    現(xiàn)在想起來，原來這句話這么殘忍。

    **

    見顧霜枝答不上來，阮艾莉又說：“我和他從小一塊長大，我也不希望他有事?？伞?/br>
    她沉重地嘆息，哽咽，“醫(yī)生說，傷得很重，又失血過多。送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奄奄一息，很可能下不了手術(shù)臺。即便救活了，也可能留下各種后遺癥?！?/br>
    顧霜枝還是沒說話，咬著唇，眼里閃著星星點點的微光。

    “我弟弟真的很在乎你，他為你做了很多?！比畎蜃⒁曋矍翱嗫嘤矒蔚墓媚?，“所以我希望，無論如何，你也要為了他堅強起來?！?/br>
    顧霜枝還是跟靈魂出竅了一樣，幽幽地答道：“嗯……我明白?！?/br>
    “這是他的錢包，你拿去看看吧?！比畎驈陌锾统鰝€皮夾遞給她。

    這個黑色的皮夾顧霜枝再熟悉不過，確實是阮清言用的，只是……阮艾莉為什么要把這個給她？

    顧霜枝打開皮夾，首先看到的是一張她的照片，是情人節(jié)那天阮清言給她拍的，他一直收著。

    她疑惑地抬眸看向阮艾莉，對方示意她繼續(xù)打開里層。

    其中一個夾層放了現(xiàn)金，另一個夾層放了幾張□□。□□里夾了一張卡片，和其他的看起來不太一樣。

    抽出那張卡片的瞬間，她的手抖了起來。

    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遺體眼球捐獻卡。

    背面是他的親筆簽名，還有手寫的聯(lián)系方式和身份信息。

    他的字很好看，筆鋒蒼勁有力，如他整個人一樣果決而不拖沓。

    遺體，多可怕的兩個字，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瞞著她做了這些？

    “這事兒他跟我提過?！比畎蛴终f，“大概，就在你手術(shù)成功后那幾天。他想替你回報社會，也為你積點福氣。一開始我沒在意，想著反正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他要捐，就捐吧。沒想到，這才幾個月，居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啪嗒?！鳖櫵Φ氖直成隙嗔艘活w豆大的水滴。

    “小顧，我弟弟是一個把生老病死看得很淡的人?！比畎虺槠钌狭怂氖?，“所以，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的，知道嗎？就當(dāng)是為了他。”

    顧霜枝終于崩潰了，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就像這件他從未向她提起過的事，太多感情的線索都被時光埋沒了。隱隱覺得蹉跎了很多可以用來愛他的時間，又錯過了太多次向他表達真心的機會，她滿心懊惱，為什么自己沒有早一些坦白自己的感情。

    可現(xiàn)在呢……還來得及嗎？

    **

    阮艾莉作為jiejie，雖心情沉重，卻自知責(zé)任深重。除了醫(yī)院里一堆事情要解決，還要安慰弟弟的女朋友，完了以后又忙著去打電話安排人給爸媽接機。

    傍晚顧家父母也來了，但醫(yī)生說人數(shù)太多，怕吵著其他病人，就讓回去了一些。

    顧霜枝不愿意離開，在冰冷的醫(yī)院長椅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手術(shù)室門口，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

    許致晟把其他人都送回家以后，自己又來了。

    “我還是放心不下?！彼掖亿s來的時候?qū)θ畎蛘f，“就算回去了也不可能睡得著，還不如來這等結(jié)果?！?/br>
    過了會兒，阮父阮母也來了。

    顧霜枝怎么都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阮清言的父母見面。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打完招呼以后，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許致晟去樓下給兩位家長買了些晚餐，回來的時候，遞給顧霜枝一瓶礦泉水。

    她放肆哭了很久，確實口干舌燥。

    可剛擰開瓶蓋，手術(shù)室的門就被打開了，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從里面走出來。

    所有人瞬間起身圍了上去。

    “傷口有兩個，胸口和后背?！贬t(yī)生摘了口罩，為他們解釋道，“嚴(yán)重的是胸口的傷，心臟外傷引起的急性心包填塞。搶救需要爭分奪秒，再晚送來一會兒的話，情況就很難說了?！?/br>
    許致晟急著發(fā)問：“那醫(yī)生，您的意思是他救回來了，對嗎？”

    “手術(shù)過程一切順利，至于恢復(fù)情況和是否有后遺癥，還要通過術(shù)后觀察來分析。”

    “謝謝醫(yī)生，謝謝！”阮mama眼里閃著光，阮爸爸激動地上前和各位一一握手。

    阮艾莉又問：“醫(yī)生，他什么時候能醒？”

    “麻藥退了就能醒，具體時間是因人而異的?！贬t(yī)生又說了一些術(shù)后的注意事項，最后交代道，“那么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吧，病人暫時會留在重癥監(jiān)護室?！?/br>
    眾人謝過醫(yī)生，總算稍許松了一口氣。

    阮艾莉回頭，正對上顧霜枝的眸子，她的眼眶盈滿了流轉(zhuǎn)的微光，雙手捂住嘴，眼淚終于沒忍住決了堤。

    “沒事，小顧?！比畎蛐念^一軟，上前抱了抱她，“不哭了，沒事沒事?！?/br>
    顧霜枝說不出話來，埋頭在阮艾莉的懷里，只想好好大哭一場，哪怕是又把眼睛哭瞎了都無所謂。

    反正只要他還在，就比什么都重要。

    **

    “對，手術(shù)成功了，我想留下來陪陪他。”顧霜枝捂著手機在走廊邊給家里人打電話，“嗯，我會好好休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