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哲壓著嗓音，微微低頭，碎發(fā)遮住了眉眼：“王曉曉，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嚴春也不指望你看得起我……”

    抬手，他指著門外：“你出去吧。”

    杜檸怔怔地看著他，竟被帶得入戲：“嚴春……”

    尚哲道：“出去！”

    咔。

    場景二。

    杜檸拿起一個購物袋往尚哲頭上甩去：“磨嘰……對不起對不起。”她一時沒轉(zhuǎn)換過來，朝導演和尚哲道歉，“不好意思，重來一遍?！?/br>
    “磨嘰什么呢！我請你吃請你喝，還跟你們公司簽合同，你敢甩臉給我看？！”

    尚哲深深呼吸，看著她道：“我不干了?！?/br>
    “你說什么？！”

    “我說……”尚哲笑著把手上的購物袋一個一個掛到杜檸胳膊上，后退三步，然后突然爆發(fā)，“我說我不干了！合同你愛找誰簽找誰簽！”

    呼出胸口的郁氣，他恨恨道：“老子不伺候你了！”

    轉(zhuǎn)過身，他知道自己此前所忍受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走得絕望，笑得灑脫。

    咔。

    丁旗在場外看著，有些發(fā)愣。

    雖說尚哲的演繹稱不上完美，許多細節(jié)的處理還有些生硬，但他看得出來，尚哲與這個角色是相融的。這與他在《紈绔十三郎》中的拙劣表現(xiàn)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他稍稍放下了心。

    看來作為這人的經(jīng)紀人，至少不會餓死了。

    導演分別找尚哲和邱飛辰談了，最后還是將男主角定為了邱飛辰。

    他對尚哲說，嚴春這個人的性格是更偏向于“愣頭青”這樣的，他剛到北京，滿腔抱負，卻郁郁不得志，所以他偏激的情緒多，隱忍的情緒少，在這部劇的初期，他的感情更加外放，更適合邱飛辰那樣的表演方式。

    導演很客氣，尚哲接受了，沒有什么異議。

    倒是丁旗怕他受打擊，把他叫到一邊嘀咕了幾句：“別太放在心上，本來也沒打算讓你接這個主角。”

    尚哲大度地說：“邱飛辰演得很不錯，這個角色給他演不會差的?！?/br>
    丁旗看著他，注意觀察他的面部表情：“制片人和導演希望你能出演這部劇的男二號，富二代，女主的忠犬型追求者，你愿意接嗎？你復出的第一部片子，接配角的話也比較保險，當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接啊?！鄙姓艿?，“你覺得劇本沒問題就行?！?/br>
    “……”那個“陪同理論”的實驗失敗了，丁旗以為尚哲會十分沮喪，沒想到這人心理素質(zhì)挺好，半點沒受影響，“那行，那我就幫你談了?！?/br>
    尚哲試鏡結(jié)束，合同也談得差不多了，臨走的時候，杜檸與他搭了句話。

    她說：“我覺得你演得比他好。”

    尚哲回以彬彬有禮的微笑：“謝謝，你演的也很好?！?/br>
    告別眾人，上了車，小惠送他回家。

    尚哲沉默了兩分鐘，突然吼道：“啊啊啊啊！一群瞎子！當然是老子演得更好！什么感情更加外放！狗屎！丁哥坑我！都內(nèi)定好了！不早說！啊啊??！丟人丟大了！”

    小惠淡定安撫：“不過是個狗血劇的小男主嘛，跟著丁哥你還怕沒rou吃？”

    尚哲繼續(xù)發(fā)泄：“我給那個卷毛做配角？他臉真大！”

    “配角總是比男主更討喜的……”

    “我不服氣！我現(xiàn)在就要吃rou！我要演主角！”

    小惠厲聲道：“給我坐好！安全帶扣上！再嗶嗶把你丟下去！”

    尚哲瞬間沒了氣焰：“哦?！?/br>
    這天他回家晚了些，已經(jīng)過了飯點，他提前給小孫打過電話，讓他帶著恰恰先吃，結(jié)果他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家里有三個人，鄭嘉言，小孫，恰恰。

    餐桌上擺了滿滿當當?shù)氖澄?，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大飯店里帶來的，還有一個專門的兒童套餐，恰恰吃得手上臉上都是醬汁，活像個大花貓。

    “爸爸！”

    恰恰看到他很開心，伸著胳膊要他抱，尚哲嫌棄地避開他的臟爪子，笑著說：“恰恰乖乖吃飯，爸爸洗個手就來陪你一起吃?！?/br>
    “哦！”

    尚哲拖了外套洗了手，坐到桌邊，問道：“你帶來的？”

    鄭嘉言點頭：“有你愛吃的幾道。”

    “破費了?！?/br>
    小孫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本著良好的職業(yè)cao守，不聽，不問，權(quán)當什么都沒看到。

    吃過飯，小孫告辭，鄭嘉言如同主人般把他送出門。

    回過身來，就看見尚哲抱臂看著他：“至于嗎？鄭總，我對小孫那種類型的真不感興趣，您可以放心。”

    鄭嘉言道：“幫你和你兒子把把關(guān)，這人不錯，老實，識相，不會亂說話，可以用?！?/br>
    尚哲想說不需要他把關(guān)，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今天有點累了，不想跟這人起爭執(zhí)。

    把恰恰抱到兒童房里，嘻嘻哈哈地陪他玩了一陣，尚哲被鄭嘉言叫到了書房。

    鄭嘉言問他：“今天試鏡怎么樣？”

    尚哲蔫蔫地回答：“還行吧?！?/br>
    “你不高興。”

    “……”尚哲想了想，他本不愿與鄭嘉言多說，但又今天這事又確實憋氣，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地抱怨起來，“我跟你說，明明是我演得更好，可制片導演他們就跟瞎子似的，非要雞蛋里頭挑骨頭。丁哥也是，不早點跟我說清是什么情況，害我白白浪費感情，我猜他之前都不太相信我的演技?！?/br>
    然后他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和卷毛怎么演的詳細說了，鄭嘉言耐心聽完，道：“我沒親眼見到你跟那個新人較量，也不好隨便下判斷，制片、導演、編劇，還有你的經(jīng)紀人，他們也有都自己的考量，這部劇的男主是誰，倒不是特別重要?！?/br>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甘心，多好的機會啊?！?/br>
    “對你自己而言，更重要的是演技的進步，你覺得自己好，這是王婆賣瓜，要觀眾也認可你才行。你的經(jīng)紀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他要頂著你的黑歷史幫你挑戲、接戲，肯定是要先充分地了解你的，這次是試探，下次他就有了底氣，我相信他不會埋沒你?！?/br>
    “嗯……”雖然不想承認，但被鄭嘉言這么一說，尚哲心里舒服多了。這人比他年長，閱歷也比他豐富，撇除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控制欲的話，確實是個很好的引導者。

    “如果你那邊一時找不到好劇本的話，我也可以投資……”

    “打住！”尚哲連忙打斷他，“我的黑歷史就是拜你投資的那部劇所賜，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丁哥說會再幫我聯(lián)系的。”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不要cao之過急?！编嵓窝缘?，“聽你這么說，你在美國學習，進步不少？我記得你的表演老師是山姆·安德森？”

    “肯定要有進步啊，你當我是花錢擺闊去的？你怎么知道我老師是……哦，你查過我?！鄙姓茔溃澳抢项^脾氣怪得很，把我虐得體無完膚，不過他也是真有本事，有好幾個影帝影后都是他學生呢。安德森告訴我，我當時之所以演不好，是在塑造方式上卡了殼，而不是理解能力。我對角色的理解通常沒有問題，但我不懂得怎么對照著角色模仿出來。鄭嘉言，你聽說過伯恩哈特和杜斯嗎？”

    “沒有?！?/br>
    “嘖嘖，門外漢就是門外漢哪?！鄙姓芨@擺，“莎拉·伯恩哈特和艾麗娜拉·杜斯都是20世紀初很杰出的女演員，伯恩哈特是一位華麗的、情緒表現(xiàn)豐富的女演員，她可以把角色完整而形象地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而杜斯的表演相對平實，她是將角色安放到自己身上，然后再以自己的本能表演出來。他們兩位分別代表了當時的表現(xiàn)主義和直覺主義表演方法，安德森告訴我，我可能更適應(yīng)后一種方法，所以我就在他的指導下反復練習，后來就好點了?！?/br>
    鄭嘉言聽他講那三年里發(fā)生的瑣碎故事，有種莫名的心安，像是在慢慢填補那段空白，無形中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兩人又談了好一會兒，尚哲也說得盡興了，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又掉坑里了，只不過這次鄭嘉言往坑里丟的不是rou體牌，而是情感牌。

    不得不說，這人真的是防不勝防。

    時間不早了，鄭嘉言貢獻了晚餐，還跟他談人生談理想，于是心安理得地要求留宿，而且厚顏無恥地表示沙發(fā)睡不慣，要睡主臥大床。

    尚哲正跟他拉鋸，剛睡了兩天自己床的恰恰抱著小枕頭來了。

    他當著鄭嘉言的面，繃著臉聲明：“恰恰……睡爸爸?！?/br>
    尚哲：“……”

    鄭嘉言漠然道：“這孩子什么動詞后面都接‘爸爸’么？”

    尚哲：“恰恰，上次教過你了，不是‘睡爸爸’，是‘跟爸爸睡’。”

    恰恰堅定地說：“……爸爸睡?！?/br>
    床鋪之爭變成了三人拉鋸，最終，鄭嘉言輸給了恰恰。

    不過他也沒睡客廳沙發(fā)，硬是在主臥里打了個地鋪睡了。

    次日早晨，鄭嘉言是被恰恰的摳鼻大法摳醒的，睜眼就是那張胖乎乎大臉，鼻孔里堵著兩根手指頭，尚哲已經(jīng)在旁邊笑跪了。

    鄭嘉言覺得，自己跟恰恰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第17章 男二號也有春天

    尚哲回家看了半個月的劇本，他在《春曉之夢》中的角色是個富二代，叫藍明，年輕帥氣的紈绔子弟，身邊一堆大美女，可他不曉得哪根筋搭錯了，就是喜歡上了女主王曉曉。

    王曉曉在藍明父親的公司工作，剛開始跟這個少東還有些過節(jié)，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后來藍明喜歡上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但王曉曉嫌棄他整日游手好閑，不思進取，仍然對那個與她合租在一起的倒霉男主情有獨鐘。

    最后藍明在王曉曉的激勵下，改“邪”歸正，奮發(fā)圖強，接管了他老爹的公司，還在王曉曉與男主角困難的時候幫了他們一把，并以朋友的身份出席了他們的婚禮，送上祝福。

    看完劇本，尚哲被雷得外焦里嫩，胸腔中燃燒著熊熊的吐槽之火。

    首先，女主角眼睛長在屁股上了嗎！像他這么酷帥狂霸拽的男人都看不上？什么毛病??！就因為他沒有主角光環(huán)嗎！

    其次，他的眼睛長在屁股上了嗎！身邊那么多優(yōu)質(zhì)的女人看不上，非要到女主角那里去找虐？就因為女主角是公司唯一一個敢跟他說“不”的人？他是個m嗎！

    最后，他為什么要幫男主和女主啊，作為一個炮灰也是有尊嚴的好嗎，他一點也不想當圣父白蓮花好嗎，還送上祝福，他沒去放火燒死這對異性戀就已經(jīng)很仁慈了吧！

    吐槽歸吐槽，靜下心來想一想，丁旗說得也沒錯，這個角色確實挺討喜的。女主角瞎，觀眾不瞎呀，演得好的話，這種高富帥應(yīng)該還是很受歡迎的，還有后期面對女主時那種淡淡的憂傷，憂郁的眼神，最后無可奈何的成全……

    嗯，男二號就男二號，就當做他擦掉黑歷史的抹布吧。

    這部劇就在a市拍，尚哲的戲份預計一個月左右能拍完。這段時間他雖然未必能天天回家照顧恰恰，但有什么突發(fā)情況肯定能來得及應(yīng)對，隔三差五抽空回去一趟也沒太大關(guān)系，偷個閑還能跟恰恰視頻聊會兒。

    不得不說丁旗的考慮十分周全，先給他接了這部戲，沒讓他一下子跑國外跑山區(qū)跑影視城，這是給他自己適應(yīng)期，也是給恰恰適應(yīng)期。

    恰恰畢竟太小，尚哲剛進組的那幾天，忙得實在沒空回家，連視頻聊天的時間也沒有，聽小孫說恰恰在家里整天整夜見不著他，非要說“爸爸丟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怎么哄都沒用，發(fā)脾氣，摔東西，睡覺也不安穩(wěn)，有時候睡著睡著還會哭醒，把小孫也給累壞了。

    好在后來視頻連上了，恰恰在屏幕上看到他爸爸，一張哭得亂七八糟的大臉就湊上來了，掛著個鼻涕泡，小胖爪子戳戳屏幕，發(fā)現(xiàn)摸不到他爸爸，委屈地扁著嘴沖他喊：“爸爸……來……爸爸抱……”

    尚哲心疼壞了，直想穿過屏幕把恰恰抱過來好好安撫，可又實在沒辦法，只能費盡心思地哄，說自己很快就回家，要恰恰乖乖聽小孫叔叔的話。

    恰恰知道他爸爸沒丟，稍微好點了，抽噎著跟他說“拜拜”，還用以前教他的動作給他拋了個飛吻，小手掌在自己嘴巴上碰碰，然后沖著屏幕一揮，一手的鼻涕水。

    尚哲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