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之前也見識過他換鱗的時期，每逢開春，是會窩在屋內(nèi)蔫巴一陣的。

    那時花柚總要他別去鬧他，讓他好好休息。小苗沒機會近距離接觸過，不知道竟然會燒得如此厲害。

    頓時也沒心思吵鬧了，拉著小龍讓他趕緊躺下：“那你快些休息吧，明天我替你去照顧小辭哥哥?！?/br>
    小龍抿了下唇，留戀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其實是想去丹房，待在花柚身邊的，哪怕是坐在爐邊，和衣而眠。

    只是小苗都找來了，他不得不留下。

    壓下心底絲縷糾纏的想念，與那一點化不去的不安，溫和應(yīng)：“嗯，好?！?/br>
    ……

    小龍并不在換鱗期。

    這樣的病癥在他看來來得毫無理由，夜里半夢半醒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鮫人是極情緒化的存在，也會被情緒所影響。

    他太久沒有這樣難過過，自然也忘了自己這一體質(zhì)。

    反反復(fù)復(fù)的噩夢叨擾，像是一重一重的陰影攏在心頭，反而比清醒著時更累些，于是干脆不睡了。

    月上中天，小苗睡得四仰八叉，一條胳膊已經(jīng)快要掉下床去。

    小龍起身，躡手躡腳將他抱去了床中央。

    披了外衣，朝丹房走，卻遠遠得見屋內(nèi)的爐鼎的火熄滅著。

    小龍腳步一定。

    良久，轉(zhuǎn)了身，朝聞星辭的院子里走去。

    他的院內(nèi)燈火通明，

    透過敞開了一絲縫隙的窗戶，得見花柚站在聞星辭的床邊，正俯身，神色溫柔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

    花柚練好了丹，遠遠得見聞星辭還沒有吹燈睡下，又想今夜小苗睡在她的房中。兩邊房子當(dāng)中空了一大塊無人區(qū)，若是聞星辭有個什么動靜，恐怕他們都聽不見，便順道過去看了他一眼。

    聞星辭已經(jīng)睡著了。

    想是太累，既沒有吹燈，也沒有關(guān)窗便睡死過去。

    她輕輕進屋去探了下他的脈象，又將煉制好的丹藥放在他的床邊，替他蓋好掀開一角的被子。

    正要關(guān)窗，忽然感覺到外頭有什么一閃而過。

    花柚凝神朝外看了眼，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樹影隨風(fēng)搖曳。

    山谷之中有護山的陣法，是全封閉的，進出的權(quán)限只有四個人有。時值半夜，陣法大開，絕不會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

    聞星辭的眼睫顫了下。

    花柚打了個呵欠，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關(guān)上窗，熄了燈，準(zhǔn)備晃去書房將就一晚。

    ……

    隔日清晨，花柚是被一陣悍然的撞擊聲驚醒的，地動山搖，聲勢浩大。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提劍沖出丹房，來到了小龍的屋前。

    麒麟火在空中綻放，貼著結(jié)界，剎那之間遮天蔽日。

    隔著陣法，那恐怖的溫度依然瞬間蒸騰掉了地面上的積雪，月牙泉面上的冰層融化，地表的草地之上慢慢浮上一層枯黃的焦意。

    這樣恐怖的麒麟火，不像是有人驟然襲城，倒像是最后關(guān)頭，拼命的背水一戰(zhàn)。

    花柚意識到情況不對，卻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究竟為何。

    拍了兩下房門：“有人襲擊山谷！是神獸麒麟！小龍，你快帶小苗和小辭去地窟里避一避?！?/br>
    話音未落，那轟然撞擊在陣法之上、漫天的麒麟火緩緩散去。

    小苗鞋也未穿地跑出來，神色驚慌：“怎么小龍哥哥不在你那嗎？他也不在這！他——”

    花柚心里咯噔一下，跟著小苗的視線，抬頭朝天空望去。

    渾身浴火的麒麟面前，懸浮著一個人。

    墨發(fā)飄散，面容蒼白。

    尖利的五爪，生生刺入了麒麟的胸膛。

    嘶喇——

    花柚捂住了小苗的眼睛。

    第59章

    花柚從未見過小龍如此模樣。

    上一回撕裂金龍， 她雙目失明，并不能瞧清楚他的樣子。而如今天光正亮，灼目的火光消散， 麒麟尸身轟然從天而降，小龍就御空懸浮在它的身側(cè)，鮮血淋漓。

    他的五指鋒利，臉頰、脖頸邊浮現(xiàn)一層細密的透明鱗片， 濺了血， 在陽光下泛著一股子的煞氣。

    區(qū)別最大的是他的眸。

    那雙溫和清澈的墨瞳， 變作了妖異的金色豎瞳， 了無情緒，空靈得孤冷。

    分明就是海妖的模樣。

    戾氣纏身， 令人心悸。

    這樣渾身浴血的小龍看著太陌生。

    小苗被嚇得退了一步，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躲到了花柚的身后。

    小龍原是想要走近的， 見他哭了， 腳步一止。

    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與受傷。

    看了花柚一眼，掉頭直直朝地窟的方向去了。

    ……

    “小龍！”

    花柚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要跑， 登時就要追上去。

    小苗一下拉住了她的袖子：“柚柚別去！”

    他用盡力量抱著花柚的手，“海妖情緒失控， 暴戾傷人的時候是六親不認的，你不能去！”

    花柚蹙了下眉，來不及細想小苗一個還沒有正經(jīng)開蒙的小奶娃， 是如何得知海妖的存在，又是從哪里知道海妖的秉性，乃至看到這樣兇殘的場面之后，被嚇得當(dāng)著小龍的面哭了出來。

    拉開小苗的胳膊：“他若要傷你， 剛才便發(fā)作起來了，又怎么會去地窟將自己關(guān)起來？”

    又囑咐，“給聞星辭的丹藥我昨日都練好了，這幾日我若是沒從地窟出來，可能得勞煩你幫我多照看他了。”

    言罷，不待他再說話，御空直奔著地窟去了。

    聞星辭來晚一步，只看到花柚離去的背影。

    聞星辭：“……”

    小苗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淚：“小辭哥哥，書里不是說海妖都是壞人嗎？小龍哥哥怎么會是海妖呢？”

    聞星辭袖下的五指攥緊，輕吸了一口氣。

    轉(zhuǎn)眸過來時，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尋常，擔(dān)憂地擰起眉：“……他藏得太深，將我們都瞞過了。但愿他不會傷害柚柚吧?！?/br>
    小苗一聽急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不行的！我要去找她！”

    “地窟的陣法是柚柚親手布的，她想要關(guān)閉，則誰都打不開?！甭勑寝o攔住他，又指了下不遠處麒麟的尸體，“小龍的戰(zhàn)力你也瞧見了，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柚柚又對他不設(shè)防……”

    小苗順著他的話越想越覺得害怕。

    深怕花柚被蒙蔽，會著了海妖的道，急得直跳腳：“那怎么辦呀？”

    聞星辭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你也瞧見了，他方才與麒麟對戰(zhàn)也受了重傷，或許沒有力氣傷到柚柚，暫時不會有事的?！?/br>
    暫時不會有事，往后卻不一定了。

    小苗細思極恐，第一次覺著小龍如此受寵，十分的不對勁。

    也許是邪惡的海妖用了蠱惑的咒術(shù)，他們向來是海洋之中的惡鬼，就像鬼域之中的游魂一樣，性本惡。

    ……

    小龍渾身是傷地蜷縮成一團，靜悄悄地背對著她窩在角落里。

    他竟然并不往她跟前湊了，花柚心疼至極，意識到小龍情緒暴走多半與她有關(guān)系。

    她迅速回想了往前三天的軌跡，細細糾來，理由多得數(shù)不清。

    小苗爭寵，她選擇一碗水端平，自然算是“冷”了他。

    聞星辭病重，她優(yōu)先著緊著病人，也算忽略了他。

    為了分房，昨夜故意找借口不回家，還派了小苗去纏住他。小龍敏感，或許能察覺得到她的意思。

    不過這樣的三件事相對而言都算小，花柚了解小龍。

    他至多會像是那天在房中般，對她抱怨撒嬌，不至于難過成這樣的。

    花柚思來想去，坐到他的身邊，拿凈水術(shù)一點點擦去他臉頰上的血跡：“發(fā)生什么事了，能和我說說嗎？”

    小龍沒有應(yīng)聲。

    花柚的指尖觸到他的臉頰才知道，小龍的體溫很高，呼吸起伏的頻率快，恢復(fù)了正常模樣的臉頰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

    人閉著眼睛，儼然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

    花柚心里一驚，立馬去探他的脈搏。

    他內(nèi)息紊亂，非是受了嚴重的內(nèi)傷，反倒像是一種萎靡的頹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