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心語氣頗為無奈：“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們除了給我打錢根本不管我，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想起我這么個女兒了，見天兒催我回家，要么就是催我結(jié)婚生孩子！我被他們鬧得頭都大了！”

    “都說女兒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我看我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擦腳布！”

    趙貞默默聽著她抱怨，唇邊淺淺帶笑，宋惠心的家庭情況她知道，是以即使隔了這么多年，銜接起前情來毫無障礙。

    看宋惠心如今的樣子，她家的情況似是比從前還要好了，趙貞心里為她高興，卻仍然不免有一絲淡淡的傷感。

    “你怎么了？”宋惠心見趙貞臉色不對，止住話頭。

    趙貞搖搖頭，“我只是想到以前，有點出神?！?/br>
    宋惠心不疑有他，哦了聲，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這九年去哪了？伯父伯母還好嗎？以前我去你家，你爸爸還說我們倆的脾氣看著像親姐妹呢……”

    趙貞的心微微窒了一下。

    “我爸他……八年前就去世了?！?/br>
    宋惠心一愣，“去世了？”

    “嗯。”趙貞說的云淡風(fēng)輕，眼里卻沉沉一片，“出了場車禍，他和我媽都在那場車禍里去世了?！?/br>
    趙貞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回那座生養(yǎng)她的城市，也很久沒有回去祭拜過她的父母。

    因為她始終無法原諒她父親。

    宋惠心的家庭和趙貞家相似卻又不同，其中明顯的區(qū)別就在于父母的態(tài)度。趙貞的父親不是個只在意生意的人，相反他很顧家，趙貞的驕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他寵出來的。

    他是個好丈夫，也是個好爸爸，一直到十七歲，趙貞心中完美男人的范本都是他。

    然而那一切只到十七歲，午夜夢回，趙貞時常在夢到后來那些事情時，哭濕枕頭。

    愛家顧家的父親突然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父母美滿的婚姻一夕破裂，以往溫馨的家庭不復(fù)存在，只要回到家里，等待她和趙祁的就是兩個大人間波濤洶涌的冷暴力。

    不，也不能算是冷暴力。

    他們大多時候不交流，但總是時不時廝打起來，一句不合，或是一個字引發(fā)不快，兩個人便不顧還有兒女在場，拼了命地扭打。

    客廳里的東西砸了又換，玻璃碎了，電視砸了，頭破血流也不管，趙貞就那樣親眼看著從前恩愛的父母像是仇人一般彼此厭惡痛恨，她哭鬧、阻攔亦或是沉下氣勸兩個人好好談?wù)劊紱]有效果，不管當(dāng)著她的面承諾了什么，他們隔天依舊重復(fù)前一天的過程。

    漸漸的，父親對她的態(tài)度變了，不再和顏悅色慈愛有加，連聽她說一個字都顯得不耐煩。

    趙貞覺得整個世界都崩潰了，她不知道該對誰說，在學(xué)校里，話越來越少，神情越來越陰沉。

    霍承安問過她，可是看著他那雙干凈的眼睛，趙貞說不出口，只能推脫，說沒事，真的沒事。

    宋惠心也曾察覺過她情緒不對，趙貞只說家里有點事，她便沒有再追問。

    她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差勁，工廠紛紛關(guān)閉，資金也出了問題，很快，老家待不下去，當(dāng)聽到父親說要搬家到另一個城市，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已經(jīng)在幫她辦理時，趙貞腦子里緊繃的那些弦，終于繃不住，斷了。

    趙貞和他吵了一架，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話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聲嘶力竭，哭得眼睛腫了，聲音啞了，揪著他的衣袖對他吼：“你看看我們這個家！你看看我們家變成什么樣了——！”

    重重的一巴掌打消了她心底最后一絲期待，她記得她父親說：“我生你養(yǎng)你不是讓你來教訓(xùn)我的！”

    再往后，老師突然找她談話，一個字重話都沒有說，卻偏偏讓她的心像被刀扎一樣難受。

    “你覺得你這樣真的對霍承安好嗎？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我想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的家庭情況，讀書是他唯一的出路，你如果真的喜歡他，不應(yīng)該這樣干擾他！”

    她想，她這輩子都會記得老師最后說的那七個字——“趙貞，你會毀了他?！?/br>
    她渾渾噩噩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抬眼看去，在樓下等她的霍承安站在公告欄前，沉沉看著大紅色月榜上的排名。

    他的名字在第二，第一名后面，是從前不曾見過的陌生名字。

    那本應(yīng)該是他的位置。

    趙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他的校服比別人白，她知道，只要埋頭進他懷里，就能聞到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他年邁的奶奶總是坐在門檻前，在坑坑洼洼的青石地板上放一個大木盆，用那雙皺巴蒼老的手，一下一下搓洗他的衣物。

    她去過他家很多次，也嘗試過用木刷子，替他刷洗外套。

    所有的一切都亂了。

    趙貞不記得那天她望著霍承安的背影看了多久，大概和他在月榜前出神的時間一樣長。

    忘了過去多久，總之，她和霍承安提了分手，一直到全家離開那座城市，她沒有再聯(lián)系過他一次。

    之后的事情發(fā)生得像災(zāi)難一樣突然。

    對趙貞的家庭來說，確實是災(zāi)難，外面的那個女人跟著到了搬去的城市，并且懷孕了，她父親要離婚，母親不同意，兩人再次恢復(fù)之前爭吵廝打的生活。

    每到那樣的時刻，趙貞就把趙祁帶到自己房間，一邊寫作業(yè)一邊哄他，說不怕不怕，做飯洗碗洗衣服，所有的事情落在了她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身上。

    可能是老天爺嫌他們家太亂了，沒有給她熬過去的機會，卻是直接伸手，替整件事畫上了句號。

    她的父母說好三個人坐下談判，在去找那個女人的途中卻又突然爭執(zhí)起來，兩個人在車上廝打，最后撞上路桿，雙雙死亡。

    僅剩的工廠和房子全都被拍賣用于償還債務(wù)，好在最后剩了一點零頭，讓趙貞姐弟不至于馬上餓死。

    趙貞那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十八歲，正是高三的最后一年，她在拿到高中畢業(yè)書之后，放棄了上大學(xué)的機會，不停打工撫養(yǎng)趙祁，開始了奔波生涯。

    “我原本有想過，等事情平息以后再去找霍承安，只是沒想到后來會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趙貞眼圈深紅，吸了吸氣，強撐著嘴角笑，“他是有大造化的人，可我連書都沒念完，在社會底層靠賣苦力維持生計，從我放棄讀大學(xué)的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和他的人生，注定會越走越遠(yuǎn)。”

    所以，在她決心要擔(dān)起撫養(yǎng)趙祁的責(zé)任時，她就把所有能和霍承安聯(lián)系上的東西刪了，決絕地，想要徹底淡出彼此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