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陸先生。”她囁嚅回答，聲音輕如蚊蟻。

    她已經(jīng)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心里塞滿了一整片沙漠，血液里流動的全是沙礫，一下一下在五臟六腑里劃出無數(shù)道痕跡。

    連呼吸都帶著疼。

    陸懷深瞧見她的態(tài)度，臉色沉下來。他說什么了嗎？她至于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

    沈沛寧以為她是被陸懷深的冷臉嚇到了，輕聲安撫道：“沒事，懷深就是這樣，天生一副債主臉?！庇职塍w貼半玩笑地開口：“你喜歡他的鞋？行，下回我穿個一樣的，他不讓看，你看我的好了。”

    換做別的時候，趙貞可能會感激他解圍的舉動，可是眼下，她只希望誰都不要理她，就這么讓她自生自滅、無聲無息地低到塵埃里去。

    很可惜，現(xiàn)實往往事與愿違。

    那個叫林恒的坐下，看了趙貞一眼便向眾人問道：“這位是？”

    “問你名字?！鄙蚺鎸幨肿鹬氐刈屗约捍稹?/br>
    趙貞僵硬著對上林恒的目光，兩秒后，移到了他身旁的那個人身上。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全都是，她曾經(jīng)親吻過的地方。

    霍承安。

    沒人知道她正怎樣努力地在掩飾著視線下的炙熱。

    可是此刻，他卻只是點燃手中的香煙，一眼都沒有看她，仿佛那東西比她有意思地多。

    指間明滅閃爍，煙氣飄過他冷然的臉龐，飄過他深邃的眼睛，一點一點散去。

    霍承安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墨色的眼里沒有一絲波瀾，目光毫無溫度。

    趙貞的心窒了一下。

    九年，幾千個日日夜夜，隔著這時間長河回頭望，她突然沒辦法把記憶里的那個人，和眼前的人重疊。

    跟淡定的他一比，她覺得自己窩囊極了，沒用透了，心里好似塞著一團(tuán)飽脹的海綿，仿佛稍一用力，膽汁般苦澀的水就會順著她的眼眶流出。

    “我叫趙貞，是沈先生的…朋友。”趙貞擠出一個不像笑的笑，放在身側(cè)的手指攥緊了沙發(fā)墊。

    “我叫林恒?！币驗槭撬乳_口問的名字，林恒禮貌地敬了她一杯酒，唇邊的弧度滿含深意。

    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又是這種姿態(tài)，還能是哪種關(guān)系？他這是把她當(dāng)成沈沛寧的人了。

    趙貞笑容僵硬地端起酒杯，沒了之前千杯不醉的氣勢，才喝兩口就嗆著了。

    “怎么這么不小心？”沈沛寧說著伸手要替她拍背，她卻像觸電一樣，立刻避開，他的手尷尬地停在那，臉色隨之沉下來。

    趙貞顧不上那么多，她覺得霍承安在看她，然而余光看去，他正和林恒說著話，半點注意力都沒有分給她。

    “你搞什么？”沈沛寧低聲問道，語氣中隱隱夾雜著薄怒，她已經(jīng)不咳了，他的手還是不容拒絕地?fù)嵘狭怂谋?，拍的幾下力道有點重。

    “我……”

    話還沒說，經(jīng)理突然小心翼翼地跑過來，諂笑著詢問沈沛寧：“沈先生，樓上有客人想下來坐坐透透氣，不知可不可以……？”

    他包了場，別人能不能坐就要看他的意思，經(jīng)理是想拒絕的，按規(guī)矩也應(yīng)該拒絕，人付了錢，哪能這樣做生意？只是樓上那個孫文向來不講理，他惹不起，只好把矛盾丟出來，讓他們自己拉鋸。

    沒辦法，他只是個小人物，夾在中間實在難做人。

    沈沛寧冷笑：“我包了場還得給別人讓位子，你這一家店做兩頭生意，算盤打地可真精?。俊?/br>
    其他人目光一齊看過來，經(jīng)理頭上滲出冷汗，結(jié)巴道：“不不……不是那個意思，孫先生是想……他們只要一桌就行，我保證安排地遠(yuǎn)遠(yuǎn)的，不會打擾到您?！?/br>
    “哪個孫先生？”有人問道。

    “就是孫文先生?！苯?jīng)理小心回答，他是猜著這些人應(yīng)該認(rèn)識，才過來試一試的，不然換了別的不同圈子不同地位的人，打死他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敗興。

    “孫文？”另一個人搭了句腔：“那個渾不吝的刺兒頭，前段時間聽說和張家老三在夜場干了一架，被他爹呲了好一頓，怎么沒幾天又出來晃悠了？”

    沈沛寧不知是怕麻煩還是不想和這種人糾纏，語氣頗為不耐地打發(fā)經(jīng)理：“得了，給他們騰一桌吧，下不為例?！?/br>
    經(jīng)理千謝萬謝地走了，沒多久斜對角稍有些距離的那桌上滿了酒水，服務(wù)員們布置好，就見一行人從電梯通道方向出來。

    那群人坐下沒一會兒，領(lǐng)頭的端著酒杯過來敬酒，從寒暄中趙貞聽出來，這人就是孫文。

    孫文挨個敬過去，走之前又陪沈沛寧喝了一杯，只是后者應(yīng)付居多，趙貞看的出來，沈沛寧在和孫文說話時，眼里的笑意根本沒有觸底。

    他應(yīng)該也是看不上孫文的。

    霍承安也喝了一杯，趙貞借著他昂頭喝酒的瞬間偷看他。

    那下顎線和脖頸的弧度萬分性感，她曾經(jīng)在上面印過許多曖昧的紅痕，一枚一枚，深重到他必須穿著高領(lǐng)子的襯衫才敢去學(xué)校。

    如今，她只能在這短短瞬間看上幾眼，仿佛一個見不得人的小偷，暗自品嘗著偷來的珍饈，在他放下酒杯的時候，又落荒移開目光。

    沈沛寧應(yīng)付著孫文，沒注意她的神色，陸懷深卻看在眼里。

    陸懷深心里自有思量，他輕飲一口酒，杯沿?fù)踝×舜竭吥悄ㄎ⒅S。這個女人真是心大，玩的一手欲擒故縱，現(xiàn)在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

    不過既然沈沛寧愿意陪她玩，他也就懶得多說什么，歸根究底不過是個玩意兒，跟她計較，值當(dāng)么？

    趙貞兀自出神，對著一張深存腦海多年的臉，心怎么也無法平靜下來，自霍承安出現(xiàn)之后，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不知過了多久，斜對角那邊有吵鬧的動靜傳來，夾雜著哭聲，受驚聲，以及男人的怒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