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那個嬪妃年紀不算太大,此時花容失色容顏更變,刀架在脖子上,更是連哭都不敢哭得太用力,只無聲的垂著淚,一雙美眸哀求的看著容月。容月這才站住了腳步,臉色卻異常的鎮(zhèn)定,抬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越靈賀,冷冷的說道:“我是軍醫(yī),來看看三殿下的傷。我想你們也不想讓三殿下有什么意外吧?!?/br> “你一個女娃娃是個什么軍醫(yī)!”李瑞并沒有放松,手上反而加了一分力道,那嬪妃嗚咽出聲。 “她是秦太傅的女兒。太傅精通醫(yī)術(shù),想必他的愛女也略有所通。”于皇后自然認識容月,在人群中開口說道,“快讓容月過來看看!要是靈賀有什么三長兩短,哀家也不茍活,今日我們母子兩人一起去了,也落個清靜?!?/br> 李瑞沉吟不語,他的確不想讓越靈賀有什么大礙,若是越靈賀出了什么事兒,于皇后真的自盡了。越靈均激憤之下很有可能就不顧其他人的死活了。正躊躇間,李瑞聽到容月不屑的開口說道:“我一個弱質(zhì)女流,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平白多了一個人質(zhì)不好么?” 李瑞并沒有因為這話動搖,反而更警惕的上下打量著容月,這女娃娃太鎮(zhèn)定了,不會有什么蹊蹺吧。片刻后李瑞的目光停留在她腰間的小包,喝道:“包里是什么?打開看看!” 容月嗤笑一聲,不慌不忙的把腰間的小包解下來打開,里面的東西一一擺在地上,然后指著說道:“尋常的一些傷藥罷了,剪刀,小刀都是治傷用的根本傷不了人。若你還不放心,我只帶傷藥也就是了。” 李瑞無視她眼中的譏諷,他能坐在淳王府親兵統(tǒng)領(lǐng)這個位子上,淳王最看重他的就是這份謹慎。點頭示意容月只拿上傷藥,李瑞緊盯著她慢慢走過來,從腳步上來看這個女娃娃的確是身上毫無武功。只不過若是個尋常女子,在如此多冷森森的兵刃面前走過多少會有幾分畏懼,可這個女娃娃未免太過鎮(zhèn)定了吧。李瑞想到容月方才自己介紹說是軍醫(yī),這倒也說得通,聽聞秦家小姐和太子自幼青梅竹馬,傳言不虛啊,這秦家丫頭看來之前是跟著太子靈均出征了。 容月從淳王府親兵讓出的窄窄空隙中走進去,給于皇后見了個禮,便蹲下身去檢查越靈賀的傷勢。越靈賀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于皇后小心的擦去,額角結(jié)了薄薄一層血痂,沒有再出血。越靈賀身上衣襟早已破爛不堪,這時候只蓋著一件外衣。容月掀起他外衣看了看,幾處淤青倒是沒有大礙,只有一處刀傷略深,從側(cè)腹部劃過去,險些就扎進身體了。方才就是這處傷口讓于皇后費了半天勁兒也沒止住血。容月小心的查看了下這個傷處,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于皇后身邊的姜萍兒,這處理的手法雖然簡單可透著很老道啊,皇后身邊這個大宮女難道有什么不一般的來歷不成? ☆、父母天性 李瑞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容月的動作,見她手下飛快的揭開之前于皇后按住越靈賀傷口的羅帕,已經(jīng)凝固和羅帕粘在一起的傷口,頓時又被撕開,血流的卻不似之前那么多,只緩緩的滲出。容月毫不吝惜的把小瓷瓶里的藥粉倒了下去。傷藥的確是上好的刀傷藥,片刻功夫血就止住,輕輕擦凈了傷口周圍的血跡,容月抬手從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一條干凈的白絹。 大殿中央越靈均一直瞅著這邊,似乎想到了容月想做什么。即便如此,見容月撩起外衣撕下中衣給越靈賀裹傷,越靈均也忍不住挑高了劍眉,滿臉的不悅幾乎要溢出來。而之后,為了把白絹從越靈賀的腰間繞過去,容月更是俯下身去,遠遠看去就像整個人伏在越靈賀懷里。 越靈均聽到旁邊王君雅輕呼了一聲,似乎還小聲嘟囔了一句什么。越國雖然民風(fēng)開放,但還沒有開放到可以大庭廣眾之下,孤男寡女之間可以無所顧忌的有身體接觸。即使像王君雅這樣的女將在外面拋頭露面,和一干將官時?;燠E一處,但身體接觸也是鮮有,更何況那是在軍中,生死面前顧忌要少些??稍诤髮m,最是人言可畏的地方,容月又可以算是越靈賀未過門的嫂子,叔嫂之間更要避一層嫌疑。那邊淳王府的親兵都不錯眼的看著這邊容月的動作,后宮一干嬪妃宮女更是傻了眼,捂著嘴癡楞楞的站著。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方才下狠手的時候怎么沒見有人這么在意?”容月喝道,一雙笑眼瞪圓了,居然也透出了幾分氣勢,死盯著李瑞,一直到李瑞略帶尷尬的別過眼,又左右看去,一干侍衛(wèi)親兵也紛紛轉(zhuǎn)過臉去。容月手下從容,環(huán)抱著越靈賀把白絹從他身下穿過繞回,最后系上。 “哼?!边@時候越靈均忽然冷哼了一聲,淳王府的親兵差點兒要以為太子這是吃了飛醋,要沖冠一怒為紅顏了,結(jié)果轉(zhuǎn)回頭才發(fā)現(xiàn)太子的怒火卻是對著他們。越靈均盯著李瑞,開口說道:“你們應(yīng)當謝謝秦姑娘,若是三殿下真有什么不好,本王一個一個讓你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br> 李瑞額角見了點兒汗,手攥著刀柄,憋著氣,又暫時無處可撒,只能擺出一副自若的神情,佯裝看著淳王和衛(wèi)王在那里唇槍舌劍。 于皇后卻不管別的,拉著容月的手問道:“容月啊,靈賀怎么樣了?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醒?” 容月略一勾唇角,換上一副輕松的笑顏,對著于皇后說道:“娘娘且寬心,三殿下福大命大,這傷沒傷到要害,并無大礙的。只是之前怕是病了一場,虛弱了些,又失血多了,怕是要昏睡些時候,等慢慢調(diào)養(yǎng)自然就會醒了?!?/br> “那一時還不能醒轉(zhuǎn)了?不會落下什么病吧?”于皇后一聽說越靈賀一時醒不了,又焦急起來。 容月輕搖了搖頭,道:“不會的,三殿下年輕身體底子也好,過不了幾日就能又生龍活虎了。” “那就好啊,”于皇后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這才放下心來,柔聲說道,“今日多謝你了,等靈賀醒了,哀家讓他再去登門致謝。” “娘娘太客氣了,容月怕是受不起?!?/br> “那我讓靈均去謝你。”于皇后看著容月稍微染了紅暈的側(cè)臉,也終于也露出一點兒笑意。 衛(wèi)商這時已經(jīng)側(cè)著身坐在了金階之上,一腿盤起,一腿舒展開,本是個有些粗野的姿勢,卻偏偏透出幾分風(fēng)雅的魏晉遺風(fēng)。衛(wèi)商抬手捻了捻額下的短髯,聲音透著無賴,說道:“淳王兄啊,你說你處心積慮的非要當這個皇帝,當了皇帝你又能如何?等你百年之后,還不是落得個謀朝篡位的罵名?!?/br> 淳王一手支著頭,聽衛(wèi)商這么說,笑了一聲,說道:“衛(wèi)商,你不知道,你沒坐過這位子,你就沒體會過這美妙的滋味。天下盡在我手啊,罵名算什么,我不讓他寫,有哪個史官敢寫我一個不字?” “你死了呢?你總有死的一天吧?!毙l(wèi)商搖著頭,說道,“只手遮天,也不過是一時之快?!?/br> “我死了有我兒子……”淳王一噎,止住了聲音。 衛(wèi)商倒是忽然來勁兒了似的揚起頭,笑得一臉得色,說道:“王兄怎么不說了?你兒子呢?聽聞淳王世子為了救靈均,身負重傷,失蹤數(shù)月無影無蹤不知身在何處,生死未卜啊?!?/br> 淳王臉色陰沉,顯然衛(wèi)商說得正是實情。越靈璧自從幾個月前,有人看到他和越靈均一起被人追殺出城,之后便消失不見。有江湖傳聞?wù)f他被一個叫清風(fēng)閣的江湖組織救走,然而淳王派出無數(shù)人手都沒能找到這個清風(fēng)閣的具體所在,更別提越靈璧,仿佛就這么消失了一樣。 “嘖嘖,真是世間奇聞,你這個當?shù)氖莻€謀朝篡位的逆臣,靈璧這個當兒子的倒是個為國捐軀的大忠臣呢。”衛(wèi)商好像真的覺得此事有趣,站起身來,笑呵呵的端詳著淳王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又對著一旁越靈鈺招了招手,說道,“你是靈鈺吧?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見過你母親。你長得很像她?!?/br> 越靈鈺瑟縮的身體忽然一震,一雙眼睛猛地瞪大,透出一分靈動的神采,從眾人進殿之后第一次開口說道:“你見過我母親?” “是啊,那一陣子你母親著實得寵,就是身子太弱。我回京的時候,先帝還讓我?guī)Я诵┻吶赜械乃幉?,給你母親補身子。”衛(wèi)商半跪下來,把自己的視線和越靈鈺的眼睛放平,換了副溫柔的笑臉。 “真的?”越靈鈺更透出喜色,他只知道母親難產(chǎn)而死,后來便被過給王淑妃,然后自然沒有人再和他說起過親生母親的事情,如今驟然聽到衛(wèi)商提起從未謀面的母親,不由得邁步就要走過去問個詳細。 越靈鈺剛邁出兩步,胳膊就“碰”的一下被抓住了,抬頭便見到淳王一張猙獰的臉瞪著衛(wèi)商,厲聲道:“衛(wèi)商,你少再廢話!收起你那狐貍尾巴,本王不吃你這套!” “哦?好啊,不吃我這套就罷了,反正我衛(wèi)商家里有個出息的兒子,幽州王家兩位少將軍我看也年少有為。靈均自不用說,先帝也還有幾個不錯的皇子。只有你,”衛(wèi)商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遙遙點了點淳王,輕聲說道,“縱使得了天下,也是父子反目,后繼無人吶。” 淳王抓著越靈鈺的手臂,越靈鈺能感到從那雙手上傳來的微微顫抖,而這微微的顫動越來幅度越大,直到越靈鈺不由抬頭看去。只見淳王臉色泛青,雙手抖得厲害,雙唇也青得發(fā)紫,好像要窒息了一樣。片刻之后,淳王深深呼出一口濁氣,臉上泛起一絲古怪的笑意,聲音陰冷,說道:“我后繼無人,好啊,到了這個地步,本王也心知肚明,大家落個干凈踏實,黃泉路上還能多些伴兒?!?/br> 越靈鈺看著淳王的臉色心里發(fā)慌,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掙扎著要從淳王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掙脫出來,可是淳王一只手鐵鉗一般死死的扣住越靈鈺的手臂。瘦弱的少年臉色發(fā)白,疼得眼里泛起一片水霧,猛然間手臂上的鉗制消失了,越靈鈺剛松一口氣,卻突然感到一只手卡住了自己的喉嚨,呼吸一窒。越靈鈺恐懼的抬頭,淳王并沒有看著自己,而是像拎著個什么小獸一樣隨意的一手卡住自己的喉嚨,臉上還是帶著那種古怪的笑意,眼望著金階之下。 越靈鈺不由自主的雙手死死掰著淳王的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階下,他的眼前被淚水糊得有些模糊,可還是隱約看得出越靈均的身形。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氣,越靈鈺掙扎著哭喊了一聲:“二哥!救救我!” 越靈鈺只覺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又一次顫抖起來,連帶著搖晃的自己頭開始發(fā)沉,恍惚間看到越靈均的身影凝然不動,而淳王府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把自己和淳王團團圍住護在中央。越靈鈺心中一片慘然的絕望,是了,二哥怎么會冒險救我,他肯定恨我搶了皇位??墒嵌缒阒恢?,我也不想當皇帝,我沒有辦法啊,我是那么弱小……那么弱小…… ☆、父子親情 “父王!”越靈鈺意識朦朧之間似乎聽到了一聲呼喊,然后脖子上的手忽然松開,猛然恢復(fù)了正常的呼吸,反倒嗆得咳嗽起來。越靈鈺咳了一陣努力睜開眼,只看到金階之下多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五官樣貌俊美無儔,面色卻蒼白的厲害帶著病態(tài),一手看似隨意的搭在女子的肩頭,氣度間卻透出幾分病體都掩不住的風(fēng)流。 相比之下,女子更是美得讓人不由屏住呼吸。若說王君雅是一種英姿颯爽的美,美得凌厲攝人心魄;那么容月就是一種清風(fēng)明月般的美,自信中透著一種出世的灑脫,而聰慧中又不時顯露出幾分天真。而這個女子便純粹是美得令人屏息,點漆般的雙目,顧盼之間只讓人覺得她似笑而非笑,多情又無情。 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越靈鈺不認識,可那氣度風(fēng)流的俊美男子,竟然是之前幾番被提到的、失蹤數(shù)月的淳王世子越靈璧!越靈鈺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一聲“大皇兄”差點兒脫口而出,卻澀澀的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先帝文帝本有個庶出長子,可惜沒有幾個月就夭折了,作為第一個孩子,雖然庶出,可還是讓文帝心情低沉了許久。是以雖然長子夭折并沒有封號,但還是留了位序,后面的皇子也都稱越靈均為二哥。淳王世子越靈璧幼年時一度在宮中撫養(yǎng),奇怪的是,越靈璧天生的風(fēng)流性子,卻自幼與少年老成的太子靈均親厚。 越國建國不長,皇族之間還遺留著舊時的親近,沒有太多規(guī)矩,加上文帝本就是個不羈的個性,挺喜歡孩子們玩兒在一起沒有那么多尊卑之分的樣子。淳王與文帝是親兄弟,越靈璧便是越靈均的堂兄,幼時越靈均一直稱呼其為大皇兄,時間長了,后面三皇子靈賀也都跟著叫了,甚至有時候私下里,像容月和衛(wèi)思齊這幾個自幼和越靈均兄弟親厚的,也都跟著叫大皇兄。這似乎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默許,更成為在皇親中對太子靈均一黨的劃分依據(jù)。 五皇子越靈鈺雖然身子不好,久居深宮,很少和幾個哥哥一起,但半大的少年,心中怎么能不向往。然而,越靈鈺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過太子那個圈子,也沒有叫過一聲大皇兄,今日,越靈璧也不過是不想自己父親淳王妄害性命,怕是并沒有多少救自己的意思吧。 越靈璧見淳王送開手,五皇子越靈鈺蹲在地上咳個不停,瘦弱的身體縱使裹在龍袍里也顯得那么無助,抬起頭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fā)出聲音。越靈璧臉現(xiàn)愧疚,沖著越靈鈺歉然一笑,原本只是習(xí)慣使然,心中想的恐怕是會對上一雙仇恨的眸子,可卻訝異的發(fā)現(xiàn)越靈鈺眼中居然浮現(xiàn)了一絲感激的喜色。 來不及分辨更多越靈鈺的情緒,越靈璧收回撐在那美貌女子肩上的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父王在上,不孝兒子越靈璧,給父王請安了?!?/br> 淳王這時到不似初見越靈璧那樣,激動得手都有些抖,反而沉默下來,緩緩坐在龍椅上。越靈均眉頭一挑,卻沒有開口,只是和衛(wèi)商站在一旁,看著這父子兩人。 淳王不發(fā)話,越靈璧也沒有起身,依舊跪在大殿當中,收斂起平日嬉笑的神情,一臉肅然,只是青白的臉色和怎么看怎么有些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他失了些許氣勢。陪著越靈璧來的那個絕美女子,也安靜的一提裙擺,跪在了越靈璧身旁半步的地方,縱然跪著,也是不卑不亢的神情,好像跪倒只是為了就近隨時扶著越靈璧一般。 “父王,兒子知道您心中怨懟,知道您不甘心,不服氣。是兒子不孝,年少輕狂,讓父親失望了?!睕]有人見過這樣的越靈璧,他本應(yīng)是倜儻風(fēng)流,嬉笑怒罵,早些年被淳王舉著家法打得滿王府跑也是臉上掛著笑意,可如今卻是雙目含淚,滿臉的悔恨之色。 淳王扣在龍案上的手指幾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從越靈鈺的角度能看到淳王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釋然,而后又恢復(fù)到之前的平靜。 越靈璧臉色一端,沉聲說道:“然,兒子不能讓父王一錯再錯。之前沒能阻止宮中刺駕,兒子悔恨萬分。不只是因為先帝待我淳王府一如既往,寵信有加,而是因為,兒子沒有能阻止父王鑄成大錯?!?/br> “你果然都知道了。”淳王眼中翻覆著混沌的情緒,出口卻平淡之極。 “兒子知道?!痹届`璧垂首說道,“知子莫若父,其實知父也莫若子。父王幾番試探我的野心,兒子自然不會一無所知,可您既然已經(jīng)對我的答案了然,卻執(zhí)意如此。兒子多次明里暗里的規(guī)勸,前些時日見您稱病不朝,本以為您釋然了,沒想到卻是如此的計劃。” “不過你還是提前知道了刺駕的事情?!贝就蹩粗矍肮ЧЬ淳吹膬鹤?,印象中幾乎沒有見過兒子如此恭敬而坦誠的在自己面前回話。果然是人之將死才能一了夙愿么,淳王忽然自嘲的想到。 越靈璧點頭應(yīng)道:“不錯,可惜只提前了半個時辰。待我趕到宮中,已經(jīng)來不及救駕。而后我自然可以想到您回繼而對靈均下手,我便時時注意靈均的動向。那日太傅回京,靈均星夜出宮去見太傅,我便一直暗中跟在他身后,總算在朱雀門前救下靈均?!?/br> “為了救他,你差點兒搭上自己的性命。”淳王盯著越靈璧重傷未愈、病態(tài)蒼白的臉色,心中驟然像被針輕輕扎了一下,那么微微一痛,但無論從面色還是聲音,都平靜到幾乎完全沒有波動。 “不錯??v使真的搭上我這條命,也在所不惜。”越靈璧還是直挺挺的跪著,連眼角余光都沒有去看越靈均一眼,只接口說道,“雖然靈璧不才,可還是以越國皇族自居,承祖父之訓(xùn),以越國社稷百姓為先。兒子知道靈均會是越國中興之主,而靈璧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處?”淳王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身在宣政殿,而自己正坐在龍椅之上一般,只淡淡的和越靈璧閑話家常。 “原先只想浪跡江湖,看遍我越國大好河山?!痹届`璧終于抬起頭,側(cè)頭瞥了一眼身后那個絕色美女,又轉(zhuǎn)回頭直視著淳王,說道,“如今只求能和父親歸隱山林,共享天倫,不問世事。” “呵呵,若是放在早些時候,本王一定會罵你胸?zé)o大志,”淳王居然就這么輕聲笑出聲來,然后又笑著看向越靈均,話卻還是向著自己兒子說道,“如今,恐怕要說你志向遠大了?!?/br> 越靈璧知道父親的意思,弒君謀逆這等重罪,不連坐到自己便是新皇仁慈了,哪里還能求得到主謀的活命。然而,前一日凌晨,秦修遠和衛(wèi)商相攜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越靈璧就知道靈均他們有意大事化了。本以為越靈均大軍回京之時,便會以碾壓之勢橫掃一切阻礙。然而越靈均卻比自己想象中成熟的更快,居然見不到一絲怨毒和火氣,理智到可怕的做著每一步選擇。 雖然不知道是越靈均心中顧忌著這份親情,還是念了自己出手相救的恩情,但這是自己親生父親,即便有一絲轉(zhuǎn)機,越靈璧也不愿放過。 “父王,靈均是您看著長大的,他什么脾氣秉性您心里清楚。只要懸崖勒馬……”越靈璧感覺到了父親的松動,抬起頭提高了聲音。 “靈璧,”淳王一揮手,打斷了越靈璧的話,反而指著他身旁那女子問道,“這位是什么人?” 越靈璧一怔,沒料到淳王忽然問出這么一句,扭頭看去,正迎上一個坦蕩蕩美艷動人的笑容。越靈璧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卻透著說不出的堅定,向上叩了一個頭說道:“回父王,這位是楚云,您未來的媳婦?!?/br> 淳王了然的點了點頭,應(yīng)道:“難得你眼光好了一次。以后好好收了心,踏踏實實過日子。如果……你母妃還在,孝敬你母妃?!?/br> 越靈璧感到淳王話里意思不對,猛地抬頭,不經(jīng)意間瞥到父親不停抖動的左手,心中不由一動,似乎之前也依稀見到父親的手會抖,本沒有在意,可今日這抖動的幅度似乎已經(jīng)大到不容忽視。一絲不詳?shù)母杏X略過心頭,越靈璧駭然凝視著父親的眼睛,有些不確認的問道:“父王,您的身體……” ☆、叛黨伏誅 淳王整個人好像忽然衰老了下去,之前那股子執(zhí)念似乎也一起煙消云散了。雙眼帶著幾分渾濁,好似不再是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淳王,而是一個尋常的老人。 “人都有生老病死,有什么可驚慌。本王這一世,經(jīng)過艱險,開疆拓土,握過生殺大權(quán),享足了榮寵。老了,病了,終于到命不久了,卻不想這么默默的去。”淳王呵呵一笑,手扶著龍案,摩挲著雕花精美的案角,說道,“弒君也做了,謀朝篡位也做了,本王也沒什么所圖了。你說人老了,是不是就像小孩兒,只想著自己心中的那一點執(zhí)念,得不到就撒潑打滾,好像全天下都對不起自己?” 越靈璧張著嘴,有些哽咽,卻無言以對,比之現(xiàn)在這個仿佛靈魂已經(jīng)離去的遲暮老人,之前那個瘋狂的叛黨似乎更像是自己印象中的父王。 越靈均也不禁動容,然而除去動容也多了幾分了然。淳王看著自己長大,說淳王謀逆自己先前一百二十個不相信,總覺得他會有什么不得已的緣由。而如今,淳王自己的這番說法,倒似乎讓越靈均對他的心思有了些許的了解,不諒解,但是可以理解。 衛(wèi)商的臉上卻是帶著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目光似乎投過淳王看向了不知名的遠方,淡淡的開口說道:“老友,命由天定,隨它去便罷了,何必徒增煩惱?!?/br> “命由天定?”淳王冷笑一聲,語氣驟冷,說道,“本王偏不從,閻王讓我三更死,我縱不能熬到五更,也能不乖乖等到……” 還沒說完最后一個字,只見淳王的身體已經(jīng)慢慢軟到,原本傾身向前伏在案上的身體靠在了龍椅上,現(xiàn)出胸口上插著直沒入柄的匕首。 “父王!”越靈璧哀呼一聲。淳王身邊護衛(wèi)的親兵呼啦撲上前幾個,一探鼻息,早已氣絕身亡。 血跡,在龍案下早已匯集成一灘,然后順著金階,一滴滴的流下。 不再理會踉蹌著爬上金階的越靈璧,越靈均沖著殿角的方向喝了一聲:“站??!本王和你們的賬還沒算完呢?!?/br> 王瑞一僵。一手拉著于皇后,一手擎著刀,王瑞正想趁著亂偷偷往殿外摸,沒走出幾步就被越靈均喊住,只好轉(zhuǎn)回頭來,一臉猙獰的說道:“越靈均,現(xiàn)在淳王已死,我們自知也不能活,不過你母后還在我手里,只要我出了京城,便放她走。” 王瑞一伙幾十人已經(jīng)完全收縮在一起,雖然圈中還有幾個嬪妃宮女,還有躺在地上的越靈賀和蹲在一旁的容月,可這一伙人已經(jīng)明顯準備只專注帶著于皇后脫身了。 越靈均目光一沉,眼望著自己的母后。于皇后此時倒是沒有之前的慌亂,許是看到兩個兒子都沒有大礙,淳王又自裁謝罪,心中沒有了牽掛,臉色反倒帶著一絲淺笑。此時于皇后目光柔軟的望著越靈均,溫言說道:“靈均,你會是個好皇帝?!?/br> “母后,不用多說,您還要看著兒子登基呢?!痹届`均語氣篤定。 于皇后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別為了母后費心,你當個好皇帝,照顧好你弟弟meimei們,就好了?!?/br> 王瑞輕推了一下于皇后,說道:“別說那么多廢話,皇后娘娘您還不用留遺言,我相信太子殿下會保護我們兩個平安出京的。對吧,殿下?” 越靈均不說話也不點頭,只死死盯著王瑞的眼睛,王瑞的眼神從志得意滿到強做鎮(zhèn)定,而后到開始顯出慌亂,最后猛地一晃手中刀,指著越靈均厲聲說道:“越靈均,你不會不顧你母后的性命吧!你這樣傳出去會讓天下人心寒!” 越靈均還是不語,卻忽然勾起嘴唇淡淡的笑了。 “你笑什么笑!你不信嗎?你以為你可以只手遮天沒有人會說出去嗎?你……”王瑞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只能徒勞的發(fā)出喝喝的聲音,之后才感到喉嚨上的疼痛,猛地低頭,只看到自己的血汩汩的流滿了前胸。王瑞不可思議的努力想扭頭看,身體卻已經(jīng)不能聽從他的指揮,只能噗通栽倒。此時,身后的嬪妃中間才爆發(fā)出一陣驚呼。 越靈賀對著王瑞的尸體,“嘖嘖”的搖了搖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又摸出一手滲出的血跡,嘆道:“真不應(yīng)該讓你死的那么便宜啊?!敝桓袊@了片刻,便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于皇后,欠了個身兒,越靈賀笑著說道:“母后,兒子救駕來遲了,讓母后受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