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蹙眉，手中動作也頓了頓，“可別了，我膽兒小?！?/br>
    一句玩笑話，蘇靖荷卻只低著頭，輕淺說著：“立夏那日，二哥可愿陪我去清池賞荷？”

    蘇靖荷說得認(rèn)真，蘇牧反是詫異，他可不相信只這般簡單，遂等著她的下文。

    “清池的荷花開得好，二哥帶慶王一同過來吧?！?/br>
    ☆、第80章 勸說

    連著幾日的好天氣，蘇靖荷卻兩次拒了謝玉的踏青邀約，榮華院里下人們有竊竊私語的，卻都只當(dāng)姑娘面皮薄，尤其郡王妃這月來了兩回國公府，老夫人待之熱情的很，婚事應(yīng)不會有變數(shù)，怕是聘書下月就得送來了。

    蘇謝兩家愈發(fā)親近，對朝堂成王與慶王的對峙多少有些影響，慶王這一年朝中勢力直逼成王，此番博弈，讓成王愈加拉攏朝中中立之臣，譬如安國公。然而至今為止，安國公在朝堂上仍舊沒有明面表態(tài)過，畢竟和慶王那邊的靖國公府也有親緣，大家都等著看蘇家姑娘是否會嫁入郡王府，來判定安國公的態(tài)度。

    相較變數(shù)不大的安國公，鎮(zhèn)西大將軍倒是成王的座上賓，從李將軍歸朝，一直不見慶王那有動靜，倒是謝玉這位中郎將，借著蘇家與李夫人的親緣，漸漸與李將軍有了往來，而朝堂上都等著看成王在兵部插上一腳時，李將軍卻是被一紙奏折彈劾——陛下傳召前私下入京，恐有不臣之心。

    李將軍雖是陛下下詔傳召入京，但到了京師附近，按規(guī)矩必須派人進(jìn)京請旨意，得了陛下旨意才能大軍入城，私下進(jìn)京便是抗命，更何況偷摸行徑，難叫人不起疑心，加上李將軍手握重兵，再有文官危言聳聽一些，圣上自然忌憚幾分，遂下令將李將軍困在了將軍府內(nèi)。

    而彈劾李寒的，卻是郡王府世子謝青，雖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其弟謝玉都快成為人家的外甥女婿，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卻也因不包庇，讓成王得了賢王的好名聲。

    消息傳到蘇靖荷耳中，第一時間便去找了父親蘇瑜，李寒私下入京她是見到過的，自然曉得其中利害，對誰她都不敢透露一字，卻還是出了事情。

    蘇靖荷前去時，正好遇著大哥陪著個年輕將領(lǐng)從父親房中出來，那人蘇靖荷見過，曾受過國公府的恩惠，與大哥二哥一同過讀書，如今在延州當(dāng)值，真是姨父手下一員參將。看來這事，父親多少有些插手的意思，畢竟光憑女兒和謝家的婚事，日后成王得勢，怕也不會看重，總該送件禮過去。

    互相見了禮，蘇靖荷才是進(jìn)屋，因?yàn)閯偛耪勈?，屋里沒有一個下人，只蘇瑜正在桌案沉思，她輕喊了句：“父親?！?/br>
    不詫異蘇靖荷前來，蘇瑜允她走近，才道：“知你與小姨親近，但這次的事情，莫要插手?！?/br>
    “女兒也沒有插手的本事，才來找父親?！碧K靖荷答著。

    蘇瑜卻是搖頭：“我也幫不成，這事可不是面上這般簡單?！?/br>
    “是因?yàn)槌赏?？”蘇靖荷挑眉問著。

    蘇瑜抬眼看著女兒，去年他便瞧出這個女兒心思通透，果真事事看得很明白，遂點(diǎn)頭：“你天天往你小姨府上去，竟不知李寒是慶王的人？”

    蘇靖荷笑笑：“知道?！?/br>
    這一句輕描淡寫，卻是叫蘇瑜驚詫，睜大了眼看向蘇靖荷，她卻只無所謂地笑開，仿佛說的不過風(fēng)月。

    “你……知道，卻為何不和爹說？”

    “父親也沒問過我?！碧K靖荷走近一步：“我該如何說呢？”

    蘇瑜抿了唇，半晌道：“既然你知道，便更該清楚這事情的厲害，咱們是沒有辦法幫、也不能幫的，你小姨自有你舅舅cao心，躲不躲得過這一劫，全看自己命數(shù)。”

    “父親此言差矣，躲不躲得過，看的是慶王本事。”蘇靖荷說完，眉眼彎彎看著蘇瑜，繼續(xù)道：“女兒雖養(yǎng)在深閨，卻也看了不少史冊典籍，事理是明白的。成王一直想在兵部安插自己的人，奈何慶王屢次軍功，不容他插足，好不容易等到個鎮(zhèn)西將軍回京，遂盡力拉攏，如今得不到，只能毀了，可是？”

    蘇瑜沒有說話，便是默認(rèn)，蘇靖荷便繼續(xù)說著：“若姨夫此次能夠安然，父親覺著成王與慶王，誰更有勝算？”

    蘇瑜大驚，咳了一聲：“胡說什么！”

    “這里沒有外人，女兒和父親說些真心話罷了，父親無需提防著我?！?/br>
    盯著蘇靖荷許久，蘇瑜才道：“李將軍此次怕很難回延州了，圣上傳召之前，你見過他，可是。”

    肯定的語氣，蘇瑜說罷，靜靜看著蘇靖荷，蘇家卻是搖頭：“我并沒有見過小姨父?！?/br>
    這個女兒，果真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蘇瑜眉頭微微蹙起，卻聽蘇靖荷繼續(xù)道：“這話女兒對誰都得這么說，父親心中更比女兒明白原由。女兒今日前來，也不是求著父親幫著小姨，畢竟我是蘇家女，顧得該是咱們安國公府?！?/br>
    “那你說這么多，所為何？”蘇瑜探究看著蘇靖荷。

    “提醒父親罷了，父親何等聰明，這些年多少多少奪嫡爭斗，便是太子和成王爭得最厲害的時候，父親都不曾偏幫，如今也再等等吧，且看看慶王手段，若是慶王贏這一局，父親當(dāng)知成王很難將手握重兵的慶王如何，接下來的落子，該改一改了?！?/br>
    蘇瑜蹙眉，他聽得明白，卻有猶疑，如今陛下膝下能爭一爭皇位的，只剩下這兩位王爺，再袖手，怕是晚了。

    蘇靖荷曉得父親心思，遂說著：“父親莫著急，最重要的是選對人，否則怕是全族的覆滅?！?/br>
    這一局重重敲在蘇瑜心上，手亦顫了顫，卻聽蘇靖荷笑說著：“該慶幸女兒還沒嫁人，否則，蘇家可再沒有女兒了?！?/br>
    看似玩笑話，蘇瑜卻是聽進(jìn)了心里，蘇家五位姑娘，確實(shí)只剩下蘇靖荷一個了，這最后一步棋，決不能走錯！

    “謝玉雖說頗得圣恩，卻不能承襲郡王爵，蘇家輔了成王，前頭還有謝家陳家和諸多謀士，可慶王妃位空缺，一旦慶王勝了，父親下好了棋，安國公府榮耀便無可比擬?！?/br>
    蘇靖荷淺顯的幾句話，卻是讓蘇瑜久久沒有言語，整個國公府，最曉得蘇瑜心思的，莫過蘇靖荷，自小蘇瑜最疼她，也是因?yàn)樗猛镀渌?，此時他或許一時難以決斷，卻也不妨先賭一賭，這局蘇家無需賭注，只想法子先不應(yīng)下謝家的婚事，袖手會兒，便是一步好棋了。

    “可慶王……”蘇瑜心中仍由猶疑。

    “傳聞女兒也聽說過，如今想來，年幼失母的孩子，在宮中若要自保，總得想些法子，慶王敢走到這一步，父親還信這沒影兒的傳言？”

    莫說蘇瑜了，整個朝堂都在對當(dāng)初傳言有了質(zhì)疑，甚至有言當(dāng)初是陛下的庇佑，陛下終還是念念不忘曾風(fēng)華絕代的曲貴妃。人都是有情的，而蘇靖荷……蘇瑜瞧著女兒，疑惑問出：“你不是喜歡謝玉？”

    蘇靖荷撩了撩耳邊長發(fā)，只云淡風(fēng)輕說了句：“女兒只記得自己姓蘇。”

    話說到這里，已經(jīng)足夠了，剩下的該有蘇瑜自己定奪，咄咄相逼反而適得其反，蘇靖荷適時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回了榮華院，沉香最先上前關(guān)切：“老爺怎么說，可會幫著姨老爺？”

    蘇靖荷搖搖頭：“如何能幫，也是小姨沖動了，當(dāng)時不該偷偷帶著姨父一同進(jìn)京?！?/br>
    “連老爺都沒有法子，那姨老爺……”沉香擰著眉頭，擔(dān)憂著。

    “可是很嚴(yán)重的事情？”一旁蘭英并不大明白，說著：“姑娘去老爺那里，也不帶著咱們幾個，沉香姐一直擔(dān)心著，都坐不踏實(shí)呢?！?/br>
    蘇靖荷看了眼沉香：“難為你有心，哎，當(dāng)時小姨姨父明明普通百姓裝束，這么多年，京里也沒幾個人認(rèn)得他們了，怎么就讓人認(rèn)出了?！?/br>
    “或許，李將軍身形魁梧、氣度不凡，怕是掩都掩不住?！背料阏f著。

    蘇靖荷嘆息一聲：“好在只是這一件事情被人捉了把柄，圣上念在姨父軍功，也不會怎樣，要是讓圣上知道姨父在延州還訓(xùn)練了一支李家軍，才真是要人命了。”

    沉香愣了愣：“李將軍守衛(wèi)邊關(guān)，不過練兵罷了，也不許？”

    “你個丫頭懂什么?！碧K靖荷看可以沉香，繼續(xù)道：“練兵可以，冠上李姓卻是不行，前朝程家軍可是前車之鑒，何況，聽小姨說，這只軍隊(duì)并沒有記錄在冊，是姨父私下訓(xùn)練的府兵，便是軍中也沒幾人知曉?！?/br>
    沉香似懂非懂點(diǎn)了點(diǎn)頭，蘇靖荷卻是疲累得很，檢查了蘇正的功課，便早早回了屋子休息。

    夜里，明月高掛，籠著的榮華院異常寧靜，蘇靖荷很早睡下，下人們忙碌完，也漸漸睡去，等到夜半時分，蘇靖荷屋子里卻燃起淺淺燭火，綠蘿端了凝神湯進(jìn)來，床榻上的蘇靖荷卻是精神得很，哪里像是熟睡才醒的模樣。

    “她出去了？”

    綠蘿點(diǎn)頭：“剛走，往后院西北角的偏門出去的?！?/br>
    蘇靖荷嘆息一聲，沒再說話。

    “姑娘怎么知道是沉香？”綠蘿小聲問出疑惑。

    “姨父是個小心的人，他的人自然不會多嘴，而那日見過小姨和姨父的，除了我只有你們?nèi)?，二哥說青豐絕對信得過，你與沉香，卻是她更關(guān)心姨父的事情?！焙冗^湯，蘇靖荷淺淺說著：“如今只能盼著這條假消息傳出去，給慶王多一分把握?！?/br>
    綠蘿瞧著自家姑娘許久，她跟了姑娘好些年，多少能明白些姑娘心思，遂問出：“姑娘這是選了……慶王？”

    蘇靖荷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隔著后園，并不能看見慶王府，可同一片夜色下，她仍覺著他就在身邊，便最是安心。

    “是，選定了，再不改了。”

    手指撫上發(fā)間輕挽的雕花木簪子，想起進(jìn)京這些時日與慶王的總總，唇角微微勾去一抹弧度，一輩子這般，好似不賴。

    ☆、第81章 送離

    從前朝堂事情蘇瑜從不和深閨中的蘇靖荷提及，經(jīng)過上次書房一敘，關(guān)于鎮(zhèn)西大將軍的案子，蘇瑜每日都會派了人來榮華院傳話，倒省了蘇靖荷讓下人出去百般打聽，消息來得也快。

    得了御史彈劾李將軍私下養(yǎng)兵、擁兵自重的傳信，蘇靖荷才是踏實(shí)，放了消息給沉香，又讓二哥小心設(shè)陷，雖比預(yù)想的晚了些，終究還是成了，這兩日便心情賞后院百花。

    后院百花過了旺季，卻仍開得正好，清風(fēng)徐來，送出陣陣花香，沁人心脾。蘇靖荷坐在榕樹下的秋千架上，由著一旁蘭英輕輕搖著秋千藤。

    “今年的春蘭開得真好，都要入夏，也不見凋零。”蘭英輕笑說著：“許是知道咱們府里有喜事，花兒也來恭賀了呢?！?/br>
    “姨丈還身陷囹圄，何談喜事。”蘇靖荷輕聲斥著。

    蘭英斂了笑，她雖沒見過大將軍夫婦，卻也聽府上原先的下人說起過姑娘和將軍夫人感情頗深，才安慰著：“吉人自有天相，姑娘莫憂心，朝中不是還有老爺斡旋么。奴婢剛是歡喜姑娘的親事?！?/br>
    蘇靖荷挑眉：“親事？我怎不知父親將我許了人家?！?/br>
    “不是遲早的事么，府里上下都知道謝三爺?shù)男乃迹呐艿昧??！碧m英趕緊接話，卻又疑慮著：“不過聽說郡王妃遣人來要姑娘的八字，老祖宗卻一直拖著沒給，姑娘可要去暖心院問問，別好好的姻緣被西院三太太給攪和了，自從五姑娘進(jìn)宮，三太太天天陪著老祖宗，現(xiàn)在事事老祖宗都聽三太太幾分?！?/br>
    “豈止現(xiàn)在，以前哪里不是。”蘇靖荷淺笑，當(dāng)年母親還在世，這府上怕只知西院三太太，而不知榮華院的大太太。

    這般一說，蘭英更是著急：“那可怎么辦好？要不咱們?nèi)ズ屠蠣斦f說，老爺最疼姑娘了?！?/br>
    蘭英才說完，卻聽見高墻外有些微動響，蘇靖荷停下秋千，靜了會兒，問著：“你可聽見什么了？”

    身旁蘭英也豎著耳朵仔細(xì)聽了會兒，卻是搖頭：“奴婢什么也沒聽見呀。”

    蘇靖荷沒再理會蘭英，而是從秋千上走下，往前幾步，挨近高墻站著，細(xì)細(xì)聽了會兒，隱隱約約地也聽不出什么來，便吩咐了蘭英：“你從后門出去瞧瞧，可是隔壁出了什么事情?！?/br>
    蘭英領(lǐng)了吩咐，沒多久就把事情打聽好了，回來稟著：“姑娘耳朵真是靈，剛剛裕王去隔壁的慶王府大鬧了一番，說是還打傷了慶王呢?！?/br>
    聽罷，蘇靖荷微微蹙眉，身子亦稍稍直起：“傷了？”

    “慶王府的下人們說是傷了，奴婢也見不著，不知真假，只是并不見隔壁府上去傳太醫(yī)?！?/br>
    蘭英只規(guī)矩回話，并沒有聽出自己姑娘剛才語氣里的關(guān)切，倒是沉香挨著蘇靖荷最近，姑娘細(xì)微的動作都入了她的眼，只上前將姑娘半起的身子扶著重新坐下：“兩兄弟打架，有什么要緊的?！?/br>
    蘇靖荷這才穩(wěn)了心神，她竟忘了，他看著單薄，身手卻好得很，一般人哪里能傷他，即便讓著些裕王，習(xí)武之人也知道哪里可以挨拳頭，不會吃太大的虧。可那一瞬，心里是真切著急，如今冷靜下來，才細(xì)細(xì)回味著：“你是說裕王？”

    “是啊，裕王氣勢洶洶往慶王府去，許多下人都看著呢，進(jìn)府后連通稟都不讓，是硬闖的?！碧m英也是好奇心重，可惜怎么打聽，也不知原由，心里頭癢癢的，覺著自家小姐也不能知道因由，只道：“聽說裕王平日里機(jī)敏，少有這般沖動，況且下月就要大婚了，還學(xué)不會穩(wěn)重！”

    本不該背后議論皇子，因著姑娘和陳家小姐相熟，蘭英才多了句嘴，恰是這一句話，點(diǎn)醒了蘇靖荷，成王如今和慶王關(guān)系微妙，裕王跟著成王身邊，自然懂得其中厲害，這般沖動，怕是知道了如意的事情，陳家謊稱如意病下，終歸紙包不住火的。

    蘇靖荷與裕王有過幾面之緣，想起初回京那年，清池邊，柳樹下，那個伸手朝著如意的少爺，眼中明明滿是溫柔情意，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之前如意戀慕慶王，不敢說人人皆知，但裕王與如意關(guān)系親厚，怕是早看在眼里的，而今只沖動往慶王府去，卻未將如意逃婚事情揭開，除了顧及陳家，多少還是念著如意的，這般有情人，偏偏如意沒有看上，連蘇靖荷都覺著惋惜。

    那個讓如意義無反顧的男人，到底是誰？

    “姑娘？”

    見蘇靖荷想事情出神，蘭英輕聲喚了句，蘇靖荷這才斷了思緒，唇角卻是緩緩揚(yáng)起，不管如何，裕王這一鬧，倒是給人把柄，成王和慶王雖暗里一直有角逐，卻還未擺上明面，如今這般，待小姨父的案子審清楚了，朝野上下自然會覺著是成王有意誣害慶王，怕是陛下也會如此想了。

    “今兒天色好，心情也佳，把正兒叫來，我陪他去后院放風(fēng)箏。”蘇靖荷說完，歡快起身往后院去。

    沒兩日，蘇瑜讓人送了消息到榮華院，大將軍此次有驚無險，因邊關(guān)有異動，大將軍不日便會離京，而何昭儀向陛下請求，說是多年不見meimei，想留著meimei在京中相伴些時日，陛下念著何昭儀身體日漸孱弱，便允了昭儀所請。

    這一出看似陛下對昭儀情深意重，其中原由又有哪個看不出來，怕不是何昭儀舍不得meimei，而是陛下放心不下大將軍。

    大將軍離京那日，蘇靖荷親去了趟將軍府。

    陪著小姨送大將軍離府，本以為二人夫妻情深，怕是要送出城去還依依不舍，哪曉得小姨頗為豁達(dá)，只交代了幾句，便含笑看著夫君在府門外跨上大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