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綠蘿也細想了想,有些猶疑:“是不是,顧及大爺身份?” 蘇靖荷搖頭,“一個能讓慶王維護到不惜與安國公府對立的人,怎還會顧及大哥身份。”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或者說,是蘇靖荷不敢往深了想,而綠蘿卻突然嘀咕一句:“難不成,慶王早知道姑娘意圖,暗中幫著姑娘?” “胡說!我與慶王并無深交,慶王如今被陛下禁足府上,哪里能知道外頭事情,事有湊巧罷了。” 蘇靖荷斥責得大聲,仿若也是在告訴自己,只是湊巧。 倒是原本無心的綠蘿,卻見蘇靖荷的反應有些狐疑,她比誰都了解小姐,如今小姐的表情,卻怎都難以讓她相信,小姐與慶王并無深交...... “你準備些銀錢,這次事情辦得妥當,一應人等都不能虧待了?!碧K靖荷交代完,便覺著疲累,揮退了綠蘿。 府上雖是多事之夏,可與謝玉的邀約也不好推遲,七月初七,全城上下都是熱鬧,安國公府里,卻是全心迎著謝玉的到來。 蘇靖荷今日一早下廚,做了荷葉蒸糕,才從廚房出來,便有丫頭傳話,說謝玉已經(jīng)入府,正與老爺在西廂品茶。 蘇靖荷卻只是吩咐下人將糕點分開裝盒,送去各個院子,便回了書房看書,幾位丫頭都是不解,蘭英尤其沉不住氣,端了茶上前說道:“小姐正好此時送糕點去給老爺,還能見著謝三爺?!?/br> 蘇靖荷并未從書中抬頭,只淺淺晃了晃腦袋,在蘭英以為不會有回應的時候,才聽蘇靖荷輕淺說著:“父親與謝公子自然有話要談,等他們說完正事,便會讓人來喊我,咱們如今過去,反而攪擾了他們?!?/br> 果然,辰時便有下人前來傳話,說老爺?shù)昧艘桓鄙虾卯嬜?,邀三姑娘一塊去賞鑒。 還未到西廂,卻在院外僻靜的柳蔭下遇上謝玉,他一襲青衣,立在柳葉下更顯消瘦清俊,蘇靖荷瞧著四下無人,便讓丫頭在原地等著,自己緩步上前。 “玉哥哥不是在房中和父親品評畫作?怎么到這兒來了?” 謝玉清淺一笑:“房中悶熱,我正好出來透個氣?!闭f完,他凝神看著蘇靖荷,繼續(xù)道:“也是,為了等你?!?/br> 雖早知道謝玉此番是故意遇她,可從他口中直接說出,還是讓蘇靖荷微微局促,心中卻是歡喜,這些日子府上烏煙瘴氣,總算能開懷一日。 “回府后,你可過得安逸?”謝玉轉眼詢問著。 “在自己家中,如何不安逸,我一切都好,玉哥哥勿念?!碧K靖荷嬌羞淺笑,那低頭的一瞬,溫婉恬靜,柳葉拂過面頰,卻讓人不忍側目。 謝玉盯著她的側眼,光潔如玉般的頸脖就展現(xiàn)在眼前,恍若帶他回到兩年前的夏日,讓他有一絲惶然,微微愣了會兒,才回神說著:“府上的事情,我也都聽說了,哎,你又何須賭氣而為?!?/br> 蘇靖荷一愣,迷惘抬頭,卻聽謝玉繼續(xù)說著:“蘇陽與宋子言的事情,本也沒什么,我回頭開解宋兄一二,兩家的結也便解開了,只是,你何必這般為難蘇陽,過去的便過去了,那畢竟是你大哥,即便是不是一母所出,日后,他卻也是這安國公府的當家人。” 蘇靖荷瞇著眼,慢慢明白過來,心卻冷了幾分,低垂了眉眼:“你卻連問都不問我,便先指責我?!?/br> 謝玉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蘇靖荷的,他的掌心溫熱,指節(jié)柔暖,迫她與他對視,雙目含情,脈脈綿綿,說著:“因我擔心你,你一人在府上,沒有母親庇佑,我憂你委屈,這次事情蘇陽雖不明白始末,可日后緩過神來,怕會與你計較?!?/br> 第一次手掌被他的包裹住,那心悸來得太快,卻在他的言語后微微冷卻,他說:“你何苦將自己與國公府摘干凈,這總是你的家,即便姨娘兄弟,也是你的親人?!?/br> 到底是憂我委屈,還是憂心日后即便娶了我,卻因為和蘇陽失和,得不到安國公府的幫扶? 她不敢問,也不愿多想,可這番思緒總會浮現(xiàn)腦中,外間都說謝玉待蘇家三姑娘情深不壽,可如今細想來,他的親昵毫無根由,一旦有些風吹草動,總會讓她忍不住疑心,他喜歡的是自己,還是安國公府。 她以為她不在乎,只要他待她好,只要,那個人喜歡他,便夠了,可,原來真的不夠,不夠...... 蘇靖荷抿著唇,沒有應答,她心中百轉千回謝玉自然不知道,只當她是默默應下,正巧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輕輕咳聲,是謝玉的小廝,想來是有人靠近。 蘇靖荷借機將雙手掙脫,兩人各自退了兩步,而后便聽見蘇牧爽朗的笑聲:“聽說謝三爺過來,正巧我得了本好書,想麻煩謝三爺替我解說一二,咦,三meimei也在啊,可要一起?” 謝玉素來親和,自然應了下來,蘇靖荷卻是搖頭:“父親找我說話,怕是不能隨二哥過去了,改日再去。” “也是,你我兄妹,時時能見著,謝三爺卻是稀客?!碧K牧說完,摟著謝玉便離開。 蘇靖荷也是轉身,遠遠候著的沉香自然不明所以,提醒著:“姑娘做的糕點還沒給三爺呢?!?/br> 蘇靖荷頭也不回,只道:“晚會兒如意會來,都給她吃?!?/br> 不知姑娘在氣什么,跟著一路回去,突然,蘇靖荷卻有停了腳步:“剛才可有人在我們之前見過謝玉了?” 沉香搖頭:“奴婢一直跟著小姐,也不知道,小姐可是和謝公子有了誤會?誰都知道公子最是惦記小姐的,小姐莫與他生氣才好。” 蘇靖荷抿著唇?jīng)]說話,一旁蘭香卻是答言:“剛才小姐和謝三爺說話是,奴婢內急走開了一會兒,卻看見秦姨娘身邊的紅藥jiejie,秦姨娘身子不好,按理紅藥jiejie不該跑這么遠來?!?/br> 蘇靖荷終是明白,連父親都沒查出事情和她有關,謝玉怎么突然說起,怕是秦姨娘也不管原委,只在謝玉面前把近來府上的事情都往她頭上扣了,然而謝玉卻只擔心她與蘇陽失和,至于秦姨娘流不流產(chǎn),他并無所謂。 若不是太過在意丟了安國公府這張牌,他怎會不假思索便信了? 七夕的夜里,街上最是熱鬧,天氣溫暖,草木飄香,長和街的青門臺正舉辦三年一度的乞巧大會,聽說還請了長公主去,今日姑娘們都會著新衣,拜雙星,并比賽針織女紅手藝。 每回乞巧會,總是人山人海,然而素來喜歡熱鬧的陳如意卻是帶著蘇靖荷繞過長和街,直奔西街的月老廟。 今日的西街尤為安靜,怕是所有人都往青門臺去了,乞巧會本就難得,更何況還能一睹長公主風姿。月老廟后有一顆姻緣樹,據(jù)說許愿最為靈驗,陳如意拉著蘇靖荷走到樹下雙手合十在樹下虔誠許愿,而后將刻好的許愿牌往樹上拋去,可惜,紅牌擦過樹枝,卻是落地。 如意咬著唇撿起,一而再,再而三往樹上拋去,總不能成功,一旁蘇靖荷都替她心急,剛上前,卻聽身后傳來調侃:“人長得矮,總有些事情做不成,雅兒,你說若是有人求我?guī)兔?,我要不要應下呢。?/br> 陳如意本就有些心緒不平,見何銘這般調笑,更是記恨,回頭甩了一記白眼:“誰要你幫?!闭f完,又反應過來剛才算是認了何銘口中的矮子是自己,更是郁結。 心情糟糕,再一次拋許愿牌,還是沒能成功。 何雅卻不管兄長和陳如意間的較勁,上前親昵挽著蘇靖荷:“沒想到能遇上表姐,剛才大哥非說要來,我還生氣沒能看乞巧會呢。”說完回頭問著何銘:“大哥,你怎么知道表姐在這里?!?/br> 何銘自然不會說剛才在長街上遠遠瞧見了陳府的馬車,只輕輕咳了一聲:“湊巧?!?/br> 蘇靖荷笑著撫了撫何雅發(fā)頂,而后上前幾步勸說著陳如意:“要不,還是掛在下邊的樹枝上吧,不也有很多人是這般做的。” 陳如意卻搖頭不肯:“您瞧瞧,滿樹的許愿牌,月老爺怎么看得過來,我定要拋上最高那一枝,才能被第一個看見呢?!?/br> “哈哈,也不知羞,這么急著嫁人呢,給我瞧瞧,這是想嫁給誰!”何銘才說完,長手已經(jīng)越過陳如意肩膀,將她才拋出的許愿牌搶到手中。 陳如意當即黑了臉,轉身便要搶回,何銘本就是故意戲弄陳如意,哪里會輕易還回,逗著陳如意繞著許愿樹轉了個圈,蘇靖荷無奈搖頭,遂幫著上前:“別胡鬧了,給我?!?/br> 沒想到身后的表姐會突然出手,何銘閃躲不急,下意識將許愿牌拋出,卻不想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來人懷中。 待何銘反應過來,頓時僵了臉:“慶……慶王……” ☆、第56章 愿牌 “慶……慶王……” 何銘低著頭,帶著顫音喊道,登時慌了神。他只不過想逗弄陳如意,并沒真要看愿牌上的刻字,然而許愿牌落到慶王手中卻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更是納悶,慶王之前才被陛下禁足,怎么就出來了,還讓他們撞上! 察覺身側陳如意已然急紅了眼,何銘更是無措,只得壯了膽子往前:“我們鬧著玩兒,不想沖撞了王爺,還望王爺不與計較,歸還愿牌?!?/br> 慶王低頭瞧了眼,偏巧許愿牌正面朝上,上頭的刻字清晰入眼,饒是平常極為淡定的慶王,面色也不免有些變化,他輕挑了眼角,若有所思看向眼前幾人,倒是他身側之人突然出言:“這不是靖國公府的少爺,怎么,還來求姻緣?” “額……是?!焙毋扅c頭應著,總歸是自己惹下的禍,該由自己擔當。 “看上哪家姑娘?只要靖國公前去說親,哪有不能成的,不過,小少爺今年才十四歲,談親事是不是早了些?!痹S參將說完,下意思往慶王手上看去,卻發(fā)覺慶王右手覆上牌面,并看不見上頭刻了什么字。 “下月便十五了?!睉c王淡淡說著,倒是對何銘很是了解,說完,走上前兩步,親手將許愿牌交到何銘手中。 “十五也小,王爺年過二十都還沒娶妻呢?!痹S參將空有一身武藝,說話卻是不過腦子,等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失言,立即閉了嘴,懊悔地低頭朝慶王行禮。 慶王卻沒有斥責,只任由他彎著腰賠禮,卻是注意到許參將說話之際,何銘身后的蘇靖荷已將許愿牌接了過去,放進袖間,他眉頭微揚,卻裝作不曾看見。 “天色已晚,府里還等著我們回去,就不打攪王爺了?!?/br> 蘇靖荷恭敬說完,不待慶王發(fā)話,她也不敢離去,卻不想慶王開口道:“我們也回去?!?/br> “啊,咱們剛來,還沒……”許參將抬頭才說一半,卻在慶王凌厲的眼神下將接下來的話語生生吞了回去。 “你就別回去了,今日多言,罰你在此對著這棵大樹行一夜禮數(shù)?!睉c王說完,才是轉身離去。 留下許參將有些恍惚,看了眼眼前布滿紅色許愿牌的大樹,有些委屈,卻只能張著嘴寥落地目送主子走遠。 “王爺?shù)葧?!”見到慶王便一直沉默的陳如意終是開口,而后也不管慶王是否停下,轉身便往自己馬車跑去,上馬車里不知做些什么,很快又拎著裙擺跳了下來,一路不曾讓丫頭攙扶,小跑著到了慶王面前,才將一個食盒遞上:“這些糕點慶王帶回府去。” 慶王眼瞼未抬,只道:“我并不吃……” 話說一半,陳如意卻不容他拒絕地塞了過去:“靖荷手藝極好,夏日悶熱之時吃上一塊,最是舒服?!?/br> 看著莫名被推進自己懷中的食盒,又看了雙眼晶亮瞧著自己的陳如意,慶王擰眉:“我不愛吃糕點,既然陳姑娘盛情,言聲,便賞你了?!?/br> 言聲接過食盒,跟隨著慶王大步走開,直到他策馬離去,陳如意還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雙眼迷蒙,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fā)。 “咱們回去吧。”蘇靖荷上前握上陳如意的手,緩緩說著,而后拉著她往馬車上去,陳如意卻是很乖地跟著,溫順至極。 二人本是不同馬車,因為擔心如意,便陪著如意一起,讓丫頭們上了陳府的那輛馬車。等二人入了馬車,蘇靖荷不忘囑咐了何銘:“你們也趕緊回府,可別鬧騰太晚,回去要挨舅母訓斥了?!?/br> 何銘哪里認真聽了話,他還停留在剛才一幕的震驚,只凝神看著慶王消失的方向,或許,他已猜到許愿牌上是什么字了。 “景”,蘇靖荷指腹反復摩擦著許愿牌上的那個字,心驚rou跳,她剛才刻意從何銘手中接過許愿牌,就是想引慶王懷疑自己,好撇開如意之嫌,卻也顧不得慶王如何想了。 她一開始便已經(jīng)猜到如意的愿牌上會是慶王的名字,京城貴家小姐中并沒有閨名含“景”的,慶王又豈能不知,可好不容易幫如意擋了下來,卻不想她最后還是鬧了這么一出…… “這東西,還是別掛樹上了?!辈荒苋缭傅?,后一句話,蘇靖荷并沒有直接說出,多少還是心疼如意。 陳如意仍舊呆愣愣地,半晌才是點頭:“是沒用了,這些年,無論我如何掏心待他,他都熟視無睹,避我,拒我,殘忍至斯?!?/br> 蘇靖荷抬頭,已然看見陳如意淚流滿面,卻不知如何勸慰,慶王剛才的言語確實冷漠了些,可,若稍稍有些溫情,如意又怎能死心,這對如意怕是最好。 無情總勝多情。 “母親一直要我隨她去大覺寺住上幾月,我不肯答應,總覺著離了京城,便再不能看見他,如今,留下卻也沒什么意思了?!标惾缫饽四橆a淚水,說著。 蘇靖荷坐近了一些,將如意輕輕摟在懷中,勸慰著:“去吧,聽聽梵音,心境能開闊許多?!?/br> 陳如意順勢窩在蘇靖荷懷里,整張臉埋在她胸前,感覺到前襟慢慢濕漉,她卻并不言語,只輕輕拍扶著陳如意的肩背,柔柔地,讓人異常安心。 “小曼姐?!标惾缫廨p喊了一聲,聲音很小,蘇靖荷卻是聽得清楚,她只閉了眼睛,撫著陳如意的發(fā)絲更為輕柔。 二人都明白剛剛那一聲稱謂,卻有都裝作不知。許久,待馬車駛過喧鬧的長街,馬車里卻仿若隔絕了一切吵鬧,直到接近陳府,陳如意才是微微轉了臉,坐起身:“對不起?!?/br> 蘇靖荷搖頭,不以為意,她也確實不會介意。 “以前我難過時,小曼姐也是這般摟著我,這些年,所有歡喜和委屈,我也只同她說,剛剛那一瞬,仿若感覺著小曼就在身邊,我并不是有意?!?/br> “我知道,我們都懷念著她,彼此一樣。若她還在,也是希望你能歡快。” 馬車緩緩停下,外頭丫頭喊了聲小姐,陳如意卻是吸了吸鼻子,蘇靖荷幫她將淚水擦干凈,臉頰上淚痕雖然不見,眼睛到底還有些泛紅。 “我后天要去大覺寺了,怕有好些月不在京中,中秋也不能陪著靖荷jiejie了,靖荷jiejie在京城并沒有知己,或要寂寞了。母親卻說還愿要心誠則靈,不知再回京,可是冬日?!闭Z氣中難掩些許失落。 蘇靖荷訝異,問著:“長公主不是每年初一十五才去寺中上柱香,怎么突然想住下?” “還不是為了大哥?!?/br> “陳大哥身體不好了?”陳家獨子體弱,京城皆知。 陳如意搖頭:“是大哥突然病好了許多。去年春天,我正為小曼姐悲戚時,大哥卻突然病重,躺在床榻上毫無知覺,母親哭成淚人,宮里太醫(yī)全被請了過來,也是束手無策,用湯藥養(yǎng)了大半年,才稍微好轉了一點,母親見大哥可以下地,便帶著大哥去了大覺寺祈福,就是去年我們遇上的那一次,也不知怎地,大哥從大覺寺回來,整個人精神了起來,每日湯藥雖不能斷,可大哥已能行動如常人,上次陪我去清池賞荷,累了一整日也不見病倒,還紅光滿面,母親欣喜,覺著是佛祖顯靈,才決定去大覺寺日日青燈古佛還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