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馬車早已備好，蘇靖荷一身藕荷色長裙，很是素凈，倒是蘇菀一襲紅裙，與蘇靖荷并排而立，頗為亮眼。

    蘇菀和謝韻琴一輛馬車，蘇靖荷則與蘇莨一起，上回逛街還是剛回京那次，也過了許久，蘇莨更有一年多沒有上街了。

    馬車停在和興布坊跟前，沉香小心扶了小姐下車，而后跟在謝韻琴身后進(jìn)了布坊。

    謝韻琴時常會來挑些新布，對鋪?zhàn)拥购苁鞘煜?，她粗略一掃，并沒有入眼的，老板娘便趕緊讓伙計把鋪?zhàn)永锷系鹊牧献佣寄昧顺鰜怼?/br>
    “這些都是剛到的新貨，質(zhì)地都是上乘，蘇夫人瞧瞧，可入眼?！?/br>
    貨是好貨，謝韻琴打量著，一眼便相中了一款金絲軟煙羅。

    老板娘連連稱贊：“蘇夫人好眼力，這金絲可是繡娘費(fèi)了好些功夫繡上去的，是里頭最好的料子，若不是夫人您過來，我還舍不得拿出來，尤其著顏色最襯膚色，蘇府姑娘膚如凝脂，最適合的?！?/br>
    老板娘這話是沖著蘇靖荷說的，蘇家三位小姐站開，當(dāng)屬蘇靖荷長得最好，特別今日她穿著素雅，和這款料子很襯。

    蘇菀本就不大喜歡太淡的顏色，尤其可聽了老板這話，倒是不大高興了，癟了嘴嫌棄著：“這么難看的料子，怎么在老祖宗壽辰上穿?！?/br>
    這話讓老板娘有些尷尬了，而后感覺討好：“還有許多料子，這水紅色的......”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蘇菀卻是指著蘇靖荷手中的綢子，道：“我喜歡那個，幫我包起來?！?/br>
    綢子被蘇靖荷拿在手中，老板娘也不好說話，只陪著笑看向蘇靖荷。

    在外頭，蘇靖荷自然不會和蘇菀向爭，便將綢子交給老板娘，再往其他布料看去?？傻蔡K靖荷看上眼的，蘇菀都先一步要了，不過一盞茶功夫，三房的丫頭手上已經(jīng)捧不下了，也不知蘇靖荷是不是故意，一款又一款的拿，到最后謝韻琴都有些rou疼。老板娘卻是滿眼堆笑，今兒大主顧原來是這個一身素雅的姑娘，她再多拿幾件布料，鋪?zhàn)舆@一個月的銀錢都賺回來了。

    見謝韻琴拉過女兒，蘇靖荷便知差不多了，遂轉(zhuǎn)身去拿了剛才謝韻琴看上的那軟煙羅，道：“五meimei生的嬌俏，也難怪不喜歡它，我不比五meimei，就這個合適了。”

    蘇菀一噎，既然說了難看，總不好自打嘴巴，悶著一肚子氣看著蘇靖荷買下。

    出了布坊，正打算往對面靜軒齋去，蘇靖荷卻說自己嘴饞，要去街口的那家老字號糕點(diǎn)鋪買些吃食，正好蘇菀也瞧她不順眼，巴不得她走開。

    糕點(diǎn)鋪離得有些遠(yuǎn)，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買了糕點(diǎn)回去，卻覺著天色漸暗，蘇靖荷加快了幾步，可惜還是沒敢再雨前頭。

    先是細(xì)雨蒙蒙，沉香明月趕緊拿袖子給小姐遮雨，卻仍有雨絲迎面飄來，幾人步履匆匆往回走。

    沒多久，一把油紙傘撐過頭頂，蘇靖荷一愣，抬眼，看著身邊豐神俊逸的謝玉，不自覺停下了步子，身旁的兩個丫頭也收回了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身邊陸陸續(xù)續(xù)經(jīng)過那些躲雨的人，大家都是抱頭直沖，也沒人在意路上停住的幾人。

    “前邊有個涼亭，先去躲雨吧?！敝x玉溫和說著，蘇靖荷才是回神，見雨勢越來越大，便點(diǎn)頭同意。

    剛走近涼亭，外邊已是大雨磅礴，嘩啦啦的雨聲敲打地面，讓蘇靖荷覺著慶幸，卻也覺著奇怪，遠(yuǎn)處行人匆匆，卻沒有一個進(jìn)來躲雨？

    “這是詩社建的。”

    這話算是給蘇靖荷解惑了，謝玉的詩社里都是貴家公子，誰也得罪不起，平日在此飲酒作詩，自然沒人敢來打攪，這種地方，一般百姓哪里敢來。

    突地，謝玉伸手替她撩開額間被雨水打濕的細(xì)發(fā)，冰涼的指尖觸及額頭的那一瞬，蘇靖荷下意往后退了一步，眾目睽睽之下，總歸是授受不親。

    往四周瞧了眼，謝玉的所有隨從都沒有進(jìn)入涼亭，只撐著傘背對涼亭，倒是沉香明月倆丫頭跟著進(jìn)來，反而有些尷尬。

    “小姐，您最愛吃的芙蓉糕打濕了，可怎么辦？”明月瞧著手中有些濕漉的芙蓉糕，說著。

    “罷了，今兒沒有口福，下回出來再買?！碧K靖荷往明月跟前走近幾步，拉開和謝玉的距離。

    涼亭后是洹河，大雨打在河面，波紋一圈一圈蕩開，這條穿過京城往西流去的河面上，時不時幾只小船經(jīng)過。

    視野開闊，景色絕佳，難怪謝玉選中這里。

    之后亭子里很是安靜，一場秋雨一場涼，涼亭又在風(fēng)口上，吹得人瑟瑟發(fā)抖，一個噴嚏打完，便有一件大罩蓋過，帶著謝玉的氣息，很是暖和。

    蘇靖荷本想拒絕，卻聽謝玉說著：“你身子不好，受凍不得?！?/br>
    想了想，蘇靖荷便不再推脫。

    這場大雨下了許久，蘇靖荷與謝玉并排站著，氣氛愈加尷尬，蘇靖荷獨(dú)自倚著亭柱，看著河面風(fēng)光，大雨中的洹河別有一番風(fēng)情。

    千帆過盡，突地，蘇靖荷注意到河中心的一只小船劃過，與其他船不同，它的船頭男子迎風(fēng)站立，雨水直接沖刷在他周身，他卻站著一動不動看向河岸。

    隔著洹河，模糊的人影帶著幾分熟悉，她不能確定，卻隱隱覺著，是他。

    “怎么了？”謝玉的聲音傳來，感覺倒手臂被握住，蘇靖荷才是回神，不知不覺，已走出了幾步。

    “沒事，只是覺著雨中的洹河很美?！碧K靖荷笑說著。

    “是很美，更慶幸，這么美的景，是與你一起看。”

    謝玉一雙眼睛癡癡看著蘇靖荷，讓她愈加不自在，即便再不更事，她也明白，那眼神背后意味著什么。

    “雨停了。”身后的沉香突地開口，打斷二人的對視。同時別開眼，卻看見天邊一道彩虹劃破，落在湖面交接。

    雨后彩虹，蘇靖荷第一次見到，難免看得出神。下意識看向彩虹盡頭，那艘船越來越遠(yuǎn)，船上的人亦再看不見。

    “謝謝?！碧K靖荷輕輕說著，謝他替自己遮雨，也謝他陪她靜靜的聽了一場雨。

    解下外罩交還給謝玉，蘇靖荷行了個禮，便是轉(zhuǎn)身告辭。

    哪知她剛剛走出，謝玉卻緊跟在她身后，不知交代了小廝什么，待小廝離開，兩人便一前一后走著。

    雖是一條大道，這么走也有些別扭，可她又不好說什么，只臉頰微熱。

    漸漸走上大街，身邊路人愈來愈多，感覺大家紛紛用訝異的目光看過來，怕是過不了多久，京城便會有她和謝玉的傳言了。

    “那不是三姑娘么?！碧K菀身邊丫頭喜兒眼尖，才說完，眾人看過去，自然也看見了她身后的謝玉。

    本就和蘇靖荷不對付，如今看著謝表格亦步亦趨跟著蘇靖荷，蘇菀胸口的怒氣更是騰地冒起，幾步上前賴著謝玉：“表哥怎么知道我們在這?！?/br>
    “我并不知道。”一句話，更是說白了，他只是跟著蘇靖荷，并不是過來找她。

    “姑母，即將人平安送回，玉兒便告辭了?！背x韻琴行了禮，便是離開。

    謝玉一走開，蘇菀便狠狠剜了眼蘇靖荷，雙拳緊捏，對她是恨到極致了，甩手往自己馬車上去。

    謝韻琴心中亦是不悅，卻沒有顯露出來，只看著蘇靖荷說著：“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免得老祖宗惦記?！?/br>
    待丫頭扶著蘇靖荷上馬車，卻聽見馬車外頭傳來聲音：“這是我家少爺送給三姑娘的。”

    是謝玉身邊小廝的聲音，蘇靖荷聽過幾回，便記住了。很快，沉香遞上來一只紫檀木盒子，蘇靖荷緩緩打開，香氣撲鼻，是還帶著些微熱的芙蓉糕。

    一旁蘇莨見了，笑著打趣：“謝三爺待meimei可是不同呢?！?/br>
    蘇靖荷只取了一塊糕點(diǎn)入口，香甜軟化在口中，心里頭卻是滋味復(fù)雜。她后頭的馬車?yán)?，蘇菀卻是死死咬著下唇，眼神狠戾，任謝韻琴如何安慰，心頭的火氣都不能消散。

    ☆、第31章 教唆

    大雨過后，地面還有些濕漉，蘇菀不理喜兒的攙扶，憤怒跳下馬車，卻正好踩在低洼處，濺了一裙臟水，心情更是糟糕。

    再次瞪了一眼蘇靖荷，蘇菀怒氣騰騰進(jìn)府。

    回到暖心院，喜鵲正好端著湯藥打算進(jìn)老太太屋里，見了迎面的蘇菀，笑盈盈說著：“五姑娘回來了。”

    說完，瞧見臟了一片的衣裙，關(guān)心著：“呀，姑娘襦裙怎么臟了，可有哪里傷著了？”

    蘇菀心里正難受著，并沒有理會喜鵲，一個人直沖沖往暖閣去，與喜鵲擦肩時，重重的力道推開喜鵲肩膀。

    突如其來的一撞，讓喜鵲有些蒙神，腳下不穩(wěn)，整個身子歪倒，手中的湯藥也跟著灑出，燙紅了嫩白的柔荑。

    “怎么回事？”屋子里老太太正閉目休憩，被外頭哐當(dāng)一聲驚醒，問著。

    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喜鵲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依舊是歡喜的聲音回著：“奴婢腳下一滑，不小心摔了老祖宗的湯藥?！?/br>
    “剛下過雨，地面滑，你走路小心些?！崩献孀诘箾]有追究，可見對喜鵲的喜歡。

    正好走近院子的蘇靖荷卻將經(jīng)過瞧了清楚，待喜鵲回頭重新去端湯藥，蘇靖荷則輕聲交代了沉香幾句，便獨(dú)自進(jìn)屋。

    “老祖宗醒了？”

    聽見是蘇靖荷聲音，老太太坐起身，招呼了蘇靖荷坐到身邊：“逛了一天，可累著了？”

    “遇著大雨，耽擱了時辰，不然還能陪著老祖宗吃飯?！?/br>
    “我一把年紀(jì)，那不能自己吃飯。可挑中喜歡的衣料？”

    蘇靖荷點(diǎn)頭：“老祖宗壽辰，阿靖可得好生打扮，才像老祖宗您的孫女?！?/br>
    老祖宗被哄得樂呵，想當(dāng)她年輕時，也是風(fēng)華絕代的佳人。

    蘇靖荷低頭，從袖子里小心拿出一個繡花精致的小香囊遞給老祖宗：“阿靖走了兩條街，才給老祖宗尋到這個香囊，老祖宗常帶在身邊，能緩解頭疼?！?/br>
    輕輕一嗅，帶著薄荷的清香，薄荷長在江南，在京城是稀罕物，可老祖宗的家鄉(xiāng)卻是漫山遍野，尤其香囊上的針腳，一看就是蘇州繡娘的手藝。老祖宗的手藝更佳，只是如今年歲大了，早看不清針線了。

    這東西可是送到老祖宗心坎了，看向蘇靖荷的眼神難得的溫柔，“你這丫頭，倒是孝順?！?/br>
    正好喜鵲進(jìn)屋，見老祖宗眼中含淚，這模樣喜鵲好些時日沒見到過了，對住進(jìn)來的三姑娘不得不另眼相看。

    “老祖宗和三姑娘是越來越親近了，還別說，三姑娘許多神情，像極了老祖宗?！?/br>
    喜鵲最了解老祖宗，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話最得老祖宗歡心。老祖宗也是得意：“那是，可是我親孫女。”

    老祖宗喝過藥，瞧見了蘇靖荷的衣裙底端沾了些污泥，立刻吩咐丫頭準(zhǔn)備了熱水，“你這丫頭，也別讓惦記我，趕緊回去泡個澡，千萬別凍著了?！?/br>
    伺候了老祖宗睡下，蘇靖荷與喜鵲一起出了屋子，外邊等著的沉香立刻遞過來一盒藥膏。

    “這是二哥上回送我的，效果很好，喜鵲jiejie試試。”蘇靖荷說著。

    喜鵲有些訝異抬頭，即便得老祖宗歡心，她終歸是個丫頭，剛剛被五姑娘燙了手，也不能說，卻不想府里這些小姐，屬三姑娘最細(xì)心，不覺有些感動，這樣的性子，也難怪讓老祖宗越來越喜歡。

    暖閣分東西兩間，蘇靖荷先住進(jìn)了西暖閣，蘇菀再進(jìn)來，便去了東邊，如今東西兩間房門都是緊扣，兩位小姐都泡澡，心境卻是不一樣。

    東暖閣里一片狼藉，顯然蘇菀剛剛發(fā)過脾氣，也不知被喜兒怎么給哄好了。西暖閣里，蘇靖荷也剛泡完熱水澡，換了一身素白色的長錦衣，裹上厚重的褙子，輕輕推開窗，已是寒風(fēng)颯颯，落葉紛紛。

    過些日子就要入冬了，不知阿娘和小曼在底下冷不冷。

    沉香進(jìn)屋時，便看見蘇靖荷一個人對著窗口吹涼風(fēng)，遂趕緊上前一步關(guān)了窗，道：“小姐今兒才淋了雨，再吹冷風(fēng)，晚上鐵定要頭疼了?！?/br>
    蘇靖荷沒有接話，只轉(zhuǎn)過身問著：“東西備好了么？”

    沉香點(diǎn)頭，“都是按照孫姨娘的喜好買的?！?/br>
    “那好，隨我去姨娘院子里，咱們好好孝敬這位姨娘?！碧K靖荷聲音透著冷意，聽得沉香一個寒顫，她總猜不透小姐心思，旁人都說小姐和孫姨娘親近，只她覺出其中的不對勁，卻不知哪里不對，明明是伺候了九年的小姐，這一年，她也總看不透。

    孫姨娘正坐在軟榻上逗弄孫兒，蘇靖荷進(jìn)屋，便是這么一幕祖孫其樂融融的畫面，有些刺眼。

    “祖兒長得白凈，像極了大哥，以后肯定也是個討人喜歡的俊秀兒郎?！碧K靖荷笑說著，挨在孫姨娘身邊坐下。

    李氏給她端來熱茶，蘇靖荷只捧在手心，說著：“今兒出去逛街，給姨娘和嫂子也挑了幾匹布料，你們瞧著看看，可喜歡？”

    屋外頭幾個小丫頭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屋，手里拿著都是蘇靖荷在和興布坊挑選的上等布料。

    將祖兒交給奶娘帶下去，孫姨娘走上前伸手一摸，順滑得很，都是好料子，不覺欣喜，笑說著：“三姑娘有心了，我哪用得著這么好的緞子。”